季煙覺得自己的心態(tài)太好了。
也許是破罐子破摔吧, 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走到絕路的哀涼。魔域的風很冷, 吹得季煙的裙擺翻飛, 她在前面慢慢走著, 殷雪灼就在她身后, 安安靜靜地跟著,兩人都沒有說話,但只要季煙回頭, 就能看到他始終在她三步之外, 不曾離去。
站在這里, 讓所有魔都無法靠近傷害她。
季煙走走停停,一路看著風景,繞過了很多小路。魔域里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 連植物都帶有具有輕微的攻擊性, 季煙只要一靠近, 它們就會伸長枝蔓攻擊季煙,有一株藤蔓甚至直接把季煙纏了起來, 眼看就要勒斷她的脖子,被殷雪灼瞬間割成了碎片。
“魔藤一般不攻擊比它強大的生物。”殷雪灼皺著眉, 眼神涼涼地瞥了她一眼。
都懶得損她了。
季煙來魔域之前, 這些植物是魔域最弱小的生物, 季煙來了之后,連植物都打她的主意。
這小廢物,每次都能廢得讓他大開眼界。
季煙蹲下來,看著長得比自己胳膊都粗的藤蔓, 心有余悸地打了個冷戰(zhàn),乖乖蹭到殷雪灼身邊,不要和他站太遠。
殷雪灼還冷著一張臉,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非禮勿近”。
季煙都直接無視掉了。
“殷雪灼,那是什么啊?”季煙忽然眼尖地瞥到天邊一束若隱若現(xiàn)的紅光。
像是有什么東西散發(fā)著耀目的光芒,像極光一樣,和天空融合在一起,十分漂亮。
殷雪灼順著看了一眼,忽然興味地勾起了唇角,輕笑了一聲。
“那里啊,那里關著你的同類呢,想不想去見見?”
她的同類?
季煙有些迷茫,殷雪灼卻來了興趣,絲毫不等她回答,把她拎了起來,往那里飛去。
季煙一直到了魔域的地牢,才想起來她的同類是哪位。
韶辛啊。
魔域的地牢和季煙想象中的大為不同,這里與其說是地牢,更像是一個無底的煉獄,從上方下去,無數(shù)的鐵籠子里都囚禁著各種奇怪的生靈,有魔有妖也有人,有的面如春曉,十分勾人,有的丑陋不堪,三頭六臂,還有的長得像異形,簡直是科幻片的外太空生物,看得季煙毛骨悚然。
殷雪灼顯然是故意嚇她。
季煙嚇得抱緊了他的腰,把小腦袋埋進他的胸口,殷雪灼微微僵了一下,這才加快速度,不在那些恐怖的籠子邊逗留。
最下面的籠子里關押著韶辛。
韶辛眉目低垂,被鐵鏈牢牢地拴著,跪著那兒一動不動,衣服還是干凈完好的,也沒什么傷痕,只是看著清瘦了,連通身的氣質(zhì)都陰郁了許多。
這些籠子的體積并不小,比人還要高一些,四周用靈力封著,里面的人既看不到外面,又聽不到外面,外面的人卻可以清晰地知道里面的一切。
“想和他敘舊么?”殷雪灼笑得意味深長,“說不定,這就是最后一面了。”
季煙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了籠子。
她進去時的腳步聲喚醒了韶辛,少年本無力地垂著頭,聞聲抬起眼來,看見季煙之時,眸中閃過一絲驚怒,立刻掙扎起來,“是你!”
就是她!和魔為伍,一直以來都在騙他!
韶辛這些日子被關在這個大籠子里,不知道臨霜城到底如何了,他每日都在擔憂中度過,一看到季煙平安出現(xiàn),當即心里一沉,心里已經(jīng)有了極為不妙的預感,手腳發(fā)涼,寒意透骨。
季煙看著少年驚慟的眼神,微微頓了頓,還是毫不猶豫地告訴他:“臨霜城已經(jīng)被滅了。”
韶辛瞳孔驀地一縮。
身子一顫,帶動鎖鏈嘩啦啦作響,韶辛死死地盯著季煙,劇烈地喘著氣,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一聲質(zhì)問,“你也是人,為什么非要幫著魔害人?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季煙平靜地看著他,淡淡道:“我不是幫著魔害人,我只是單純地選擇站在殷雪灼那一邊。”
“這有何區(qū)別?!”
少年出奇地憤怒,啞著嗓子憤怒地問她:“殷雪灼殺人無數(shù),若不是他,這些魔豈會為禍人間?你是人!你就這樣殘害自己的同族嗎?!”
季煙看著他,卻忽然有點兒想笑。
“我是人,可是要我死的,也都是人。”她忽然抬手,認認真真地掰起手指數(shù)了數(shù),“太玄門的人,季云清,風流云,殷妙柔,還有那天打了我一掌的人,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除了韶辛,所有人都不曾待見過她。
甚至讓她服下了回靈丹,一心一意要她的命。
季煙并非仇視人族,可她也不是什么圣母白蓮花,既然他們待她不好,殷雪灼待她好,她就向著殷雪灼,就這么簡單罷了。
這里對她來說,也不算什么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只是一本書而已。
抱歉,她真的做不到如此有情懷。
“韶辛,我來見你,是因為你是個好人,我討厭季云清那樣的人,但是我不討厭你。”季煙看著他,“我看你想知道,那我就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你好了。”
“靈霜城的靈脈之下,的的確確藏著殷雪灼的玄冰鱗,季云清和風流云想要取出玄冰鱗,重塑靈脈,他們需要一個人冒死成為他們的棋子,他們選擇了我,讓我闖入全是魔氣的靈脈,拿出玄冰鱗。”
“我只不過是把玄冰鱗物歸原主罷了。”季煙憐憫地看著韶辛,反問道:“是你告訴我的,東西既然是人從靈魘身上偷來的,那就要做好有朝一日換回去的準備,韶辛,我的道理有錯嗎?”
韶辛臉色蒼白,死死地盯著季煙。
他確實無法反駁她。
“你闖入魔氣,為什么沒事?”韶辛盯著她,注意到了她話中的其他內(nèi)容,將信將疑,“什么叫舍命?你是說,季盟主為了修補靈脈,不惜犧牲人命?季盟主并非這樣不擇手段之人。”
在他眼里,季云清年少名滿天下,清冷獨絕,皎皎如月,同輩之中無出其右,乃是當世最清正無雙之人,如今更問鼎仙盟盟主之位,絕不可能用這樣的手段達成目的。
“你愛信不信吧。”季煙也沒打算非要說服他。
少年垂著眉眼,也沉默起來。
他被捆在這里多日,滴水未進,若非修仙之人體格非比尋常,早就支撐不住了,但即便如此,少年的臉色也透著虛弱的蒼白。
季煙看著他虛弱的樣子,又率先打破平靜,“如果你愿意為殷雪灼效力——”
話還未說完,少年怒而打斷她,“你休想!”
好大的火氣,季煙又閉上了嘴,但還是提醒了他一句,“這是你唯一的路,落在殷雪灼的手上,你不投誠,便只有另一個下場。”
那就是死。
殷雪灼太強了,他素來自傲,在他眼里,甚至無人配與他為敵,即使季煙說過可以利用韶辛牽制他哥哥韶白,殷雪灼也未必放在心上。
他不會,甚至不屑于利用一個小小的凡人,去威脅另一個凡人。
季煙言盡于此,再多的話她說了也沒用,便轉身要離去,在推開門最后一刻,韶辛忽然叫住了她,語氣激烈道:“魔主殘暴嗜殺,毫無人性,他可以殺人族,也曾親手殺過自己的下屬,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殺了你,你以為你跟著他就會有好下場嗎?”
季煙腳步微頓。
籠子外的殷雪灼浮空而立,水潤的眸子看著指尖的火,躍動的火光映得他眼神幽暗。
聽到韶辛的質(zhì)問,他忽然抬起眼尾,冰涼的眸光落在季煙臉上。
這個小東西,這段時間給他帶來了不少樂趣。
但他的殺戮太多……親近的,仇視的,甚至是他喜歡的,越喜歡,殺得越果斷。
殷雪灼的目光一寸寸劃過季煙纖細的脖子。
如果她現(xiàn)在猶豫……
季煙背對著韶辛,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注視著面前的鐵籠子,聽著韶辛最后的質(zhì)問。
“那也是我自己選的。”她轉過身看向韶辛,眸色清澈,沒有猶豫,一字一句無比清晰,“你們口中殘暴的魔頭,卻比人待我更好,他不許別人罵我廢物,知道我怕冷,會記得抱我之前拿被子裹住我,他從前九死一生,只是為了救一個給自己去過名字的女孩子,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魔。”
“我不相信你們,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他雖喜怒無常,卻對我來說,卻比很多人都真性情許多。”
“壞到無可救藥又怎樣?我跟定他了。”她說著,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來,“再說了,你以為,我現(xiàn)在還怕死嗎?”
似是在印證她的話一般,韶辛望著季煙的眼神逐漸變得驚疑不定,季煙感覺有什么冰涼的液體流了出來,伸手一摸,才發(fā)現(xiàn)全是血。
鼻血控制不住地洶涌,季煙一陣頭暈目眩,下意識抬手扶住鐵欄桿,眼前卻一陣陣發(fā)黑。
視線徹底黑下去的剎那,身體已落入一個冰冷的懷抱。
“季煙!”
殷雪灼掠了過來,宛若一股凌厲的風,穩(wěn)穩(wěn)接住了下墜的季煙,看著懷里臉色瞬間灰敗的少女,他的眸光沉浮不定,眼神驀地狠戾起來。
他抱緊季煙,化為一團黑霧,倏然消失在了原地。
季煙的意識沉浮不定。
她昏昏沉沉,又暈又冷,如墜冰窖,卻又忍不住抓緊面前的衣裳,努力貼近面前的男人,卻沒有汲取到半分溫暖。
有的,只是透骨的冷。
季煙不記得過了多久,她被平放在了堅硬的床上,身下的木頭硌得她難受,抱著她的那只手臂剛要松開,她卻迅速地抱住了它,緊緊地抱在懷里,好像只有抱著,才有安全感。
殷雪灼皺眉,莫名地看著神志不清的季煙。
她流了好多血,還纏著他不肯放手,殷雪灼被她這樣抱著手臂,滿眼都是冰冷的戾氣。
他煩躁地想殺人。
不知道是因為被她纏住,還是因為她的血弄到了他的身上,還是因為別的。
殷雪灼極想殺人,眼中翻騰著興奮的殺意,右手不受控制地掐住了季煙的后頸,手指卻遲遲不用力。
他垂目看著她,眼底的火逐漸熄滅,最終冷冷抿唇,手掌往下,反而貼在她的后心,為她傳了靈力。
“醒過來。”他冰冷的唇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喚醒她的神智。
季煙眼前什么都看不見,只覺得身體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頭暈目眩,甚至嚴重地泛著惡心,攪得她渾身難受。
一股暖流從后心蔓延開來,好像一縷光刺破黑暗,撥云見霧,將一切難受驅(qū)散。
殷雪灼冰冷的聲音瞬間刺入她的意識之中。
“醒過來。”
季煙醒過來了。
她睜開眼時,看到是殷雪灼的手臂,視線緩慢上滑,才對上他幽黑的眸子。
在這冰冷的宮殿里,殷雪灼雪白的臉顯得格外陰森,他不帶感情地看著季煙,一副不太高興的樣子。
季煙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死死地抱住他的,懷里的手臂溫度冰冷,活像是摟了一個大冰塊。
季煙慢慢地放開他,一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全是血。
血流了太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流了,季煙可以想象到自己此刻的樣子多狼狽。
應該是回靈丹發(fā)作了罷。
很奇怪,她現(xiàn)在還不覺得疼,只是覺得渾身酸軟,只想繼續(xù)睡過去。
季煙暈暈的,身子又想往下滑,被殷雪灼粗暴地撈了起來,他的手繼續(xù)貼在她后心,傳遞著淡淡的暖意,企圖用他的靈力抗擊回靈丹的藥效,減緩季煙的毒發(fā)。
但回靈丹既然如此厲害,又豈是外力輕易可轉圜的?殷雪灼傳了一會兒靈力,發(fā)現(xiàn)沒用,又暴躁地要繼續(xù)加大力度,季煙卻抓著他的手,低聲道:“我……我好多了……謝謝你……”
殷雪灼古怪地看著她,半晌,他恢復陰沉的神情,冷笑道:“你以為我是為了救你么?”
“我討厭讓你死在季云清的手上。”
“你在我身邊,姑且算是我的人,沒我的允許,誰都別想要的你命,你就算要死,也只能乖乖被我煉成人蠱。”他抬起冰涼的手,輕輕捏著她的后頸,“誰也別想先一步取你性命,更何況你我性命相關,我也不會陪你去死。”
他很喜歡這樣捏著她,手指的力道不輕,卻也不至于讓她疼,季煙聽著他看似冷酷的話,緩慢地點了點頭,“你一開始,也是這樣和我說好的。”
殷雪灼又不欠她什么,也不算是她的誰,她早有心理準備,神色很平靜。
殷雪灼低下頭,鼻尖貼近她的發(fā)邊,輕輕嗅了嗅,略顯嫌棄道:“渾身都是血的味道,應該帶你去洗一洗。”
季煙:“你殺了這么多人,還討厭血腥味嗎?”
殷雪灼沒理她,繼續(xù)在她身上聞了聞,忽然對她笑了一下,“你臨死,都不想求我什么?就這么坦然赴死么?”
季煙無辜地看著他,“我求的話,你會答應嗎?”
殷雪灼瞥了她一眼,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酌情考慮,看我心情”。
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沖著她在魔域地牢里說的那些話,他也不排斥身邊永遠帶著這個小拖油瓶了。
如果她求他的話,他就不把她做成人蠱了,人蠱不能說話,也沒有好聞的體香,他不喜歡。
引出她的魂魄,放在自己的指環(huán)里,偶爾還能把她放出來玩兒,似乎也不錯。
如果她還能再討他開心一點,他就干脆救她,不管有多困難。
他在等著季煙求他。
可季煙下一句卻是“我想吃火鍋”。
殷雪灼:“……”
季煙一本正經(jīng),“我這幾天過得太苦啦,已經(jīng)好久沒有吃過火鍋了,這個很好做的,就是缺一點食材,我做夢都想吃火鍋,要不你去弄點食材,做好了我們一起吃?”
殷雪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半晌,他冷冷笑了一聲,原地消失不見。
雖然不知道火鍋是什么東西。
但他很想捏死她。
殷雪灼很不開心。
不開心的后果就是,別說吃了,連西北風都不給喝。
季煙晚上趴在床上一動不動,還嫌棄這個“床”連被子和床單都沒有,這讓她怎么睡嘛。
季煙睡不好覺,晚上還冷,殷雪灼連個被子都不給她準備,這宮殿好看歸好看,晚上的溫度也是真的低,季煙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最終被凍醒了,她開始打噴嚏,一打就停不下來,最終淚眼汪汪,雙目通紅。
“殷雪灼……”她爬起來,又去揪殷雪灼的袖子,“我好冷,我又要生病了。”
殷雪灼看著季煙。
她自己似乎沒有感覺,可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很紅,眼角有一絲血流了出來。
回靈丹毒發(fā)的其中一個癥狀,似乎就是七竅流血。
繼鼻血之后,又是眼睛的血。
然后她會逐漸失去意識,并化為一灘血水。
殷雪灼召喚出蝴蝶,又叫來了秋宓。
“她冷。”他對秋宓說,“讓她好受一點。”
秋宓有些驚訝,看著一邊的季煙,那小姑娘蜷縮成一團,身子不自然地哆嗦著,眼角的血順著臉頰蜿蜒而下,觸目驚心。
她很堅強,沒有哭,只是手上的血發(fā)呆。
秋宓走了過去,在這個凡人小姑娘身邊坐下,拿帕子給她搽凈臉上的血,再施法給她探了探身子的情況。
季煙第一次看見秋宓,她從來沒見過比秋宓更好看的人,忍不住說了一聲,“姐姐你好漂亮。”
秋宓意外地挑了挑眉梢,沖季煙安撫一笑。
凡人,這樣弱小的凡人,小嘴卻這么甜,意外地乖巧討魔喜歡。
秋宓雖然被無數(shù)人夸贊過貌美,季煙真誠的贊美卻仍舊讓她愉悅。
季煙安安靜靜地坐著,至始至終盯著秋宓的臉看,秋宓查探完畢之后,忍不住露出一絲憐憫。
“救不回來了。”秋宓說:“這具身體已經(jīng)開始腐朽了,人的軀體太脆弱了,若是有靈根的人,或許還能勉強支撐過三日,但她至多還能活一個半日,已是極限了……除非她能脫胎換骨。”
季煙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識看向殷雪灼。
殷雪灼煩躁地捏斷了椅子的扶手,又一臉不悅地把手中斷裂的木頭丟開。
又是一副極其暴躁的樣子。
這人,明明之前還撂狠話,現(xiàn)在又暴躁成這樣。
好像要煉她的是他,不想她死的也是他。
但是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會和她一起死的,趁著現(xiàn)在她還沒有痛苦,他應該快點兒動手。
殷雪灼忽然問:“火鍋在哪里弄?”
殷大佬良心發(fā)現(xiàn),想給她最后一點兒快樂。
季煙笑了起來,跳起來撲了過去。
殷雪灼被迫接了她滿懷,她破罐子破摔,也不怕冷了,開心地抱了他一下。
“就在凡間!”
從魔域到凡間一趟,以殷雪灼的速度,來去只需小半日,季煙收集好了食材,在魔域的后山生了火,還讓殷雪灼臨時捏了個鍋出來,加了一點兒水,煮得咕嚕咕嚕冒泡。
殷雪灼無需飲食,無需睡覺,但也見過凡人吃飯的樣子,卻第一回看見這種吃法。
“把水加進去,然后煮開,調(diào)料放足,再煮肉。”季煙拿筷子夾了一塊肉,吃得津津有味。
殷雪灼湊到鍋旁邊聞了聞,表情有些古怪,他不覺得很香,但是季煙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有這么好吃嗎?
殷雪灼抬手要伸進鍋里,被季煙迅速用筷子打開。
殷雪灼危險地瞇起眼睛。
“要用筷子啊大佬,用手抓不干凈。”季煙沒想到他連這都不懂,完全忽視掉了他不爽的表情,在鍋里夾了一塊肉出來,湊到殷雪灼嘴邊,“來,張嘴。”
殷雪灼:“……”
他臉色僵了僵,不自在地往后躲,季煙卻一直湊過來,非要他嘗一口,殷雪灼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到底還是被迫咬了一口,喉嚨滾動一下,咽了進去。
怪怪的。
季煙笑瞇瞇地問他:“好吃嗎?”
“不好吃。”殷雪灼不悅地坐到一邊,嫌棄地撇過頭,季煙卻不管他了,自己吃得非常開心,殷雪灼又忍不住看過來,季煙只要看過來,他就假裝沒看她。
季煙吃著吃著,忽然感覺喉嚨里漫上一股腥甜,她抿緊了唇,若無其事地將血咽了回去,抬手擦掉了唇角的血跡。
殷雪灼背對著季煙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感覺身后沒了動靜,他轉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季煙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已經(jīng)暈了過去。
他起身,把她打橫抱起來,剛剛站直身子,也感覺一股來自內(nèi)臟的尖銳疼痛。
毒發(fā)了。
終于開始疼了。
殷雪灼抿緊薄唇,他把季煙抱回了宮殿里,放在床上,又默默注視著她。
……
季煙又從混沌中掙扎著醒來,鼻腔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肺部仿佛充滿著棉絮,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低頭咳了咳,摸到了一手黏膩的血。
殷雪灼坐在她不遠處。
他在打坐,周圍籠罩著淡藍色的光暈,像覆了一層霜雪,襯得容顏如同冷玉。
季煙一邊捂著嘴咳血,咳得撕心裂肺,一邊還忍不住看他。
他應該也很難受,所以才破天荒地打坐調(diào)息吧。
她昏迷之前,還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沒想到殷雪灼一直拖到現(xiàn)在還沒動手。
他肯有一兩分憐憫心,也不枉臨霜城中,她費盡心思地幫他周旋。
季煙看見殷雪灼身后有著如蟬翼般幾近透明的翅膀,和長發(fā)一同垂落在地上,微微嗡動著,上面的鱗片散發(fā)出淡淡的藍光。
好像是他的一半翅膀。
就這樣毫無防備地露了出來。
季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在殷雪灼身邊坐下,近距離地觀察著他的翅膀。
沒有那天見到的那么巨大,往下耷拉的翅膀看起來漂亮又無害,紋路非常漂亮,上面的鱗片已經(jīng)長出了大半,密密麻麻,全是玄冰鱗。
季煙看到其中一片的根部泛著血絲,有些格格不入,好像是靈脈下的那一片。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摸一下,又摸了一下。
滑滑的,還有些冰冰涼涼,羽翼摸起來很堅硬,難怪殺傷力這么強呢。
她的指尖碰上殷雪灼翅膀的那一瞬間,殷雪灼就睜開了眼睛。
眼底滿是戾氣,他討厭被人靠近,卻瞬間看到了偷偷摸她翅膀的季煙,她的眼睛很亮,似乎很喜歡他的翅膀。
居然會有人喜歡他的翅膀?他當真是第一回看見。
他抖了抖翅膀,躲開了她的手,古怪道:“你干嘛?”
季煙被他撞破,連忙收回了手,又忍不住瞟著他的翅膀,“我覺得很好看……就想摸一摸。”
“可怕嗎?”
“不可怕。”
殷雪灼嗤笑,“膽子倒是挺大的。”
季煙無辜地望著他。
殷魔頭好像沒生氣誒?那她還可以繼續(xù)摸嗎?季煙悄咪咪再次伸出手指,試探地戳了戳最奇怪的那個鱗片。
殷雪灼皺起眉,瞪了她一眼。
但是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動作。
季煙膽子肥了,人之將死,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敢倒著薅大佬的毛,季煙在他的翅膀上上下其手,本以為他會把她一腳踹開,沒想到他居然斜斜地往一邊一歪,舒服地瞇起了眼睛,一副貓兒被擼得打呼嚕的樣子。
看來她的手法還不錯?季煙有些興奮,她第一次擼翅膀,又順著他紋路往下用力摸了一把,一邊觀察著殷雪灼的表情。
他看起來好享受哦。
季煙:沒想到我最后的時光,居然是在擼魔頭。
季煙津津有味地擼了許久,殷雪灼忽然睜開了眼睛,抬手揪著她的衣領子,把她提到了自己的跟前。
瞪著一臉無辜的小姑娘,他想兇都兇不起來了,古怪道:“你就真的不怕?”
“啊?”季煙驚訝,“可怕嗎?”
他像蝴蝶啊,這么漂亮,哪里可怕了?如果他是個蟑螂蜘蛛的話,她應該會害怕了。
她反問得如此理所當然,連殷雪灼都茫然了一下。
不可怕嗎?
他心底莫名復雜,隨即想起了什么,又冷笑道:“有人和你說過一樣的話,什么不害怕,也不過是虛偽的謊言。”
有人?
季煙回憶了一下,“是殷妙柔吧?”
糟糕,她太順嘴了,一說完她就后悔了。
殷雪灼的臉色果然陰沉了下來,滿眼戾氣。
這么大脾氣。
季煙心底咋舌,不過她現(xiàn)在膽子肥了,他就算是擺出這樣的表情,她也不是特別怕。
“殷雪灼。”她看他如此生氣,忍不住叫了他一聲,硬是在他的目光里溜出他身邊,又去摸翅膀。
也許是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心態(tài)都徹底變了。季煙一邊摸著他的翅膀,一邊語重心長地開始勸他。
“其實我覺得你不用老是介懷這些的。”她說:“殷雪灼,女孩子第一次看到你的原形不害怕,只能說明她膽子大而已,并不是對你一見鐘情,也不是要和你交朋友的意思。殷妙柔說了又怎么樣,我見過赤陽的原形,我也不怕呀,難道赤陽對我來說也很重要嗎?”
原著里,殷妙柔是一根尖銳的刺,狠狠扎在了殷雪灼的致命之處。
她給了他最弱小時的希望,也給了他后來的絕望,讓他一生想起她就恨。
其實根本不用這樣偏執(zhí)的。
“就像談個戀愛,誰都可能遇到渣男渣女呀,不喜歡踹開不就行了,天下好人這么多,干嘛非要淌這片魚塘,還老是回味被綠的感覺,是嫌被綠得不夠刻骨銘心嗎?”
“我要是你的話,我才不管殷妙柔呢,天下這么大,去哪里不好,何必惹一身麻煩。”
“我要是能早點認識你就好了。”季煙自顧自地說著,又開始唉聲嘆氣,“以前的你肯定沒有現(xiàn)在這么兇巴巴的。”
殷雪灼皺著眉頭看著她,“……”
她真的好多話要說,恨不得把這輩子沒說完的話一口氣說個遍一樣。
吐槽完了他,又吐槽了一遍殷妙柔和季云清,還覺得不夠,又開始感慨什么“瑪麗蘇的魚塘你去不得,她還是個無敵大海王”。
殷雪灼反正沒聽懂。
但是隱約是明白的,她是在為他打抱不平。
“哎,我跟你說,殷妙柔的男人們,除了姓季的,其他人都沒有好下場的!你別喜歡殷妙柔了!”季煙還扒拉著他,苦口婆心地說,殷雪灼被她叨叨得頭疼,捂著她的嘴把她按到了一邊,不耐煩道:“知道了。”
“你不知道!”季煙被他摁趴下了,還嘀嘀咕咕,“你要是知道的話,之前我提起殷妙柔的時候,你的表情才不會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樣。”
殷雪灼:“……”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忍不住笑抽了一下,笑容轉瞬即逝,很快又變得一本正經(jīng)。
然后繼續(xù)兇她:“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