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此后一整天鳳寧都沒了精神，她悶悶的睡了午覺，起來覺得心情還是不好，于是轉(zhuǎn)去了廚房，又把龍二的下午點(diǎn)心給偷了，這次不是包子，是蟹黃燒賣。
    鳳寧抱著裝燒賣的大碗，一個人悄悄地跑到宅里最高的那棵樹下，她忽然有種沖動要上去看看。
    她上去了，她之前原不知自己是會武的，她只是覺得自己能上去，反正足尖一點(diǎn)地，手掌在樹干上一拍，整個人就輕飄飄的躍上了樹頂。
    這樹確實(shí)是高，頂上樹枝在風(fēng)中輕蕩。鳳寧坐在上面搖搖晃晃，卻一點(diǎn)也不害怕。她居高臨下看著整個龍府，甚至能窺得龍府大門外的一點(diǎn)點(diǎn)街景，她一邊看著，一邊往嘴里塞著燒麥。一整碗全吃沒了，覺得心情好了些。
    湯廚的手藝真是好，她這么想著，望著龍府大門處發(fā)呆。她對出了這個大門之后會是什么樣的景象完全沒印象。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臉，她出去過嗎？
    其實(shí)在這個宅子里，所有的人和物也是陌生的。她曾以為有相公能依靠，可是現(xiàn)在連面都沒見上。她失望又失望，干脆也不想見了。
    反正人人都說他們并不親近，按余嬤嬤的說法，甚至娶她他都是被迫的，那怎么可能親近？
    鳳寧坐在樹頂上晃啊晃，想啊想，又不開心了。她覺得她還需要一碗點(diǎn)心安慰，可是根據(jù)這么多天的經(jīng)驗(yàn)，每天下午點(diǎn)心只有一份，好像除了她二伯，其他人都不好這口。
    但她真的還需要來碗吃的，這可怎么辦才好？鳳寧跳下大樹，決定再回廚房瞧一瞧，萬一有吃的呢。
    結(jié)果真的有！
    爐上蒸著糯米丸子，就是肉末、筍丁、香菇捏成丸子樣，外頭滾了一層糯米現(xiàn)蒸的，一個個圓|滾滾香噴噴地誘|惑著她。鳳寧毫不猶豫，當(dāng)機(jī)立斷的把所有丸子全倒進(jìn)碗里，抱了就跑。
    這時廚房里進(jìn)了人，后窗外遠(yuǎn)遠(yuǎn)也有仆役背著斧子要到這邊后院劈柴。鳳寧反應(yīng)迅速，足尖一點(diǎn)，翻身上了廚房的屋頂。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腦子里忽然冒出這句話，可不記得這話是誰告訴她的了。
    她抱著大碗，美滋滋地開吃。一邊吃一邊聽得下面廚房里的動靜。原來是湯廚和另一個廚工在聊天，先是那廚工問：“湯廚，聽說燒麥被偷了，你準(zhǔn)備拿什么交差啊？”
    接著是湯廚答：“幸好我有捏筍丁香菇丸準(zhǔn)備晚餐做湯的，這會索性滾了些米蒸丸子，這個二爺也是愛吃的。”湯廚說著說著又來氣了：“要是讓我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干的，我宰了他！”
    屋頂?shù)镍P寧一愣，趕緊接著再塞個丸子進(jìn)嘴里，被宰前一定得吃飽了。
    那廚工道：“別生氣了，這次該不會有問題了，不會有人連偷兩回的。”
    湯廚”哼”了一聲，道：“今后我可長教訓(xùn)了，一旦上了鍋，絕不能離開廚房。點(diǎn)心材料，我也得準(zhǔn)備兩份備著才行。”
    鳳寧聽了，在屋頂上連連點(diǎn)頭，備兩份好，備兩份了有一份就是她的。她想著以后都有得吃有些高興了，嘴里的丸子沒熟透她也不在意，覺得味道那是分外的好。
    過了一會，忽聽得廚房里一陣咆哮：“他娘的，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鼠輩，連丸子都不放過？那都沒蒸熟呢。吃，吃，就知道吃……這可怎么辦啊？”
    那個廚工期期艾艾的勸：“要不，湯廚，就用糯米蒸了捏成米丸子試試？”
    咦，鳳寧心里想著，那樣會好吃嗎？可惜最后這米丸子她沒嘗到。因?yàn)闇珡N從那時起，再沒離開過廚房，半點(diǎn)機(jī)會也沒給她。
    此次事件的結(jié)果是：聽說龍二爺親自到廚房審視了一番，最后親自在房頂上撿到一只空碗。
    第二天，鳳寧的三餐，飯量菜量都翻了倍，某人還囑咐小青給她傳了話：“吃飽了，別惹事。”
    直到很久之后，鳳寧才醒悟過來，龍二爺以為自己這個弟妹是故意跟他搶吃的。
    可她沒留意，這只空碗暴露了原來她會武這件事。對龍家來說，她的失憶，更可疑了。
    話說鳳寧被龍二警告了之后，確實(shí)老實(shí)了一陣子。余嬤嬤每天都來看望她，也不知是為了監(jiān)視還是折磨她，或者是被她折磨。
    反正鳳寧跟她一起這么干坐著不覺得歡喜，她想余嬤嬤也是不歡喜的。她感興趣的話題余嬤嬤不太搭理。比如她以前的瑣事了，她家里的事了，她相公的事了，余嬤嬤說的不多。可除了這些，鳳寧真的跟她沒法聊到一塊兒去。很多時候，兩個人就這么坐著。
    不過鳳寧并不是個沒良心的，她會替余嬤嬤著想。比如“余嬤嬤啊，你年紀(jì)大了，這么干坐著累不累，要不我陪你逛一逛去？”她想著走一走看看風(fēng)景也比看著這嬤嬤強(qiáng)啊。
    結(jié)果余嬤嬤說：“為人媳婦，要有定性，哪能坐一會就嫌煩。”嫌煩就算了，還敢說她老？余嬤嬤心里不高興。但說不詫異是假的，過去那個鳳寧，心里有鬼，哪敢這般明目張膽吱吱歪歪的。
    鳳寧又道：“余嬤嬤啊，坐這么久，你餓不餓？”餓了就有理由招呼廚房來點(diǎn)點(diǎn)心之類的。
    可余嬤嬤道：“這用了午飯才歇了一個時辰，哪里會餓？”
    鳳寧托著下巴，心想，她問錯了，她該問她饞不饞的？不過問一個這么嚴(yán)肅的老人家饞不饞，是不是不太合適？
    實(shí)在不行，鳳寧只好又轉(zhuǎn)回話題了：“嬤嬤啊，你跟我說說，那個有可能被我偷走的寶物是什么東西？長什么樣？有多大？”
    余嬤嬤喝茶，沒答。鳳寧又問：“那我會不會有同伙？我一個人就能偷到了嗎？”
    余嬤嬤拿杯子的手一頓，掃了她一眼。鳳寧撐著腦袋，有些沒精打采的擺|弄著自己的杯子，她玩了會，突得坐直了：“嬤嬤啊，不如我們聯(lián)手破案吧。我這么憋著，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心情也不好。你這么累著，解決不了問題，心情也不好。”
    余嬤嬤這次說話了，她道：“你快些把過去的事情想起來，便是幫了大忙，如今瘋不瘋，傻不傻的，破什么案？”她不信任這個三夫人，不可能給她機(jī)會擺布些亂七八糟的事。“我已派人去請了高僧，到時做做法，驅(qū)驅(qū)邪。”她就不信了，灌藥、作法、緊迫盯人……一直折騰下來，難道還拆不穿她的真面目。
    做法？鳳寧聽了更覺得沒意思，她索性趴在桌上裝死，她不歡喜，她也不想假裝歡喜。
    過了好幾天這樣的苦日子，鳳寧終于受不了啦，她決定要自己解決這事。如果沒人愿意信任她，那她就干脆自己把自己做過的事翻出來，待找出了真|相，把東西還給人家去。
    她不求別的，如果真是她干的壞事那也得落個清楚明白，大不了認(rèn)個錯，改過便是。如今自己稀里糊涂，偏偏還要看人臉色過日子，這她哪能受得了。
    不讓回娘家這事她是看清楚了，不就是變著法兒的軟禁她嘛，他們怕她一回娘家就跑了。
    她不跑！她雖沒了記憶，但是非還是分的，羞恥心還是有的。
    這段在龍家，她也是有所覺，龍家確如余嬤嬤所說，就算不喜歡她，也確實(shí)沒讓她餓著凍著，沒打沒罵，還有小青這樣的好姑娘照顧她。她觀察了這府中仆役們的行|事，都是有規(guī)有矩，端端正正，顯出這龍府確是正派人家。所以鳳寧分析，自己的遭遇應(yīng)該確是事出有因。
    這么一想，她渴望解開迷團(tuán)的心就更盛了。她琢磨又琢磨，終是決定要邁出第一步，就是去她落河出事的地點(diǎn)好好瞧一瞧。
    某日夜里，月黑風(fēng)高，正是干些偷雞摸狗勾當(dāng)?shù)暮脮r候。鳳寧躲過巡夜的侍衛(wèi)，悄悄潛到府宅墻邊，輕輕一躍，跳了出去。
    她左右看看，側(cè)耳傾聽，覺得沒人發(fā)現(xiàn)自己，呆了一會，想想這種情況，自己能把東西偷出來潛逃，也是有可能的。
    鳳寧轉(zhuǎn)身奔向街市，跑了兩條街，躍上了街邊宅子的屋頂，幾個縱躍，尋了個高處停下舉目四望。這城建得方正，雖然很大，但方向?qū)α耍情T之處并不難找。
    鳳寧一早就打聽好了，她受傷被尋回的地方，是南郊護(hù)城河的上流河道，叫涼河。鳳寧想去那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往事記憶，或是尋回些線索什么的。
    她的計(jì)劃是，偷偷地去，再偷偷地回來。如若真能找出什么，待她查出了真|相再與龍家說，不然無論她說什么，這龍家人都會覺得她在耍詭計(jì)。若是沒找到什么，那她就當(dāng)沒出去過，這樣省得龍家亂想。
    鳳寧走了很遠(yuǎn)的路，終于走到了城門口，卻發(fā)現(xiàn)城門緊閉。
    守城門的兵大哥跟她說，要等到卯時才會開門。鳳寧一想這可不妙，她趕緊跟兵大哥求情，說她嫁到鄰城的姐姐忽然生了重病，身邊沒人照料，她趕著過去救命的。
    可兵大哥也沒辦法：“姑娘，這陣子管得嚴(yán)，你看此處可不止我一人守門，別說我做不得主放你，就是我能做主開門的，若放了你過去，可能飯碗就不保了。現(xiàn)在已近寅時了，等不了多久就能開門，你且再等等吧。”
    鳳寧眼巴巴地盯著城門看，表情甚是可憐。看這水靈靈的大美人這般模樣，那兵大哥心一軟，勸道：“別著急，你姐姐鐵定不差這一個多時辰的。你一個孤身女子，這個時候出了城也不安全，你且先找個暖和地方坐一坐，一會城門開了，我第一個放你出去。”
    鳳寧看他確是為難，嘆口氣，點(diǎn)頭謝過，轉(zhuǎn)身走了。
    她走了一段，看見個年輕劍客抱著雙臂站在她不遠(yuǎn)處，以為人家也是等著出城，好心喊了一句：“這會子出不了城的，你別著急，要等到卯時呢。”
    那年輕劍客似乎很驚訝。鳳寧心想原來是與她一般不識規(guī)矩的，看來是外地人。她揮揮手，算是道別，然后自己低著頭，一路走一路想，現(xiàn)如今是先回龍府呢，還是等城門開呢？
    她琢磨了一會，龍府對她監(jiān)管甚嚴(yán)，她跑出來一趟不容易，再者說她每天也就這大半夜的時候能摸黑出來，那城門怎么都是關(guān)著的，如此她現(xiàn)在回去等下回再出來還是會碰到同樣的問題。如此這般，今日這么遠(yuǎn)的路不能白走，素性就今日把事情辦了再說。
    她這么一想，就信步閑走慢慢晃等城門開。
    不經(jīng)意走到一家客棧酒樓的門前，那里燈籠還點(diǎn)著，有光。客棧的門板全插上了，獨(dú)留了半扇開著，讓半夜里吃酒或是投宿的人知道這里還做買賣。
    酒菜的香氣從那客棧里飄了出來，鳳寧摸了摸肚子，咽咽口水，可惜她身上沒銀子，不能進(jìn)去。不然吃些好菜喝點(diǎn)美酒等城門開，倒也不錯。
    鳳寧嘆口氣，靠坐在客棧的臺階拐角那，不能進(jìn)暖和的屋里，便在外頭耗著時間吧。
    夜風(fēng)習(xí)習(xí)，黑漆漆的長街上獨(dú)坐著她一人，頭頂上的燈籠映出一個孤獨(dú)的身影。鳳寧看著身邊自己的影子，心里有些難過起來。
    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記得。沒關(guān)系，不打緊，她身康體健，總有一日，會找到真|相的。她把頭埋在腿上，抱著膝蜷成一團(tuán)。沒關(guān)系，不打緊，一切都會好的。
    她鼓勵著自己，慢慢放松下來，過了好一會，正有些昏昏欲睡，忽地一陣濃重的酒氣襲來，夾雜著兩個男人的粗嗓門向她逼近。
    鳳寧甚是警醒，一下便跳了起來。連退兩步，定晴一看，原來是兩個買醉的漢子從客棧里出了來，看見門口坐了個女人，竟然哈哈笑著，逼近過來伸手欲行輕|薄。
    鳳寧再退幾步，避開他們的臟爪子，皺了眉開口想罵，可一想深更半夜，她一孤身女子，無論如何都是于她不利，還是走為上策。于是她狠瞪了他們一眼，轉(zhuǎn)頭朝城門方向去。
    沒想到那兩人竟然追了上來，一前一后將她的路堵了。
    鳳寧這下真怒了，她柳眉倒豎，叱道：“天子腳下，爾等待要如何？”
    她跟前的醉漢臉泛紅光，嘻皮笑臉，眼神十分齷齪：“姑娘夜半一人于街上游蕩，難道不是寂寞嗎？”
    另一人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我們來陪陪姑娘。”
    鳳寧冷笑一聲：“滾！”
    醉漢臉色一沉：“他娘的，給臉不要臉，讓老子滾，知道老子是誰嗎？”
    “豬！”鳳寧面不改色，利落地回答。
    “去你|娘的！臭娘們欠教訓(xùn)！”另一醉漢亦已動怒，握緊拳頭沖著鳳寧的臉就打了過來。他拳大如斗，勁力如風(fēng)，瞬間便打到了鳳寧的眼前。
    竟然是個練家子！
    那醉漢拳頭一動，鳳寧便下意識地也動。她腳下一錯，醉漢拳頭到她面門時她頭輕巧一轉(zhuǎn)，素手一抬，閃電般地扣在醉漢的脈門上。
    醉漢只覺臂上麻筋一痛，竟是整條胳膊動彈不得。
    鳳寧手一扭，腳下一踹，使得巧勁將那身形龐大的醉漢一掄，她口中大喝一聲，醉漢已然被狠狠摔在了地上，好半天沒爬起來。
    另一人一看，頓時酒醒了大半。他擺了個開拳架式，圍著鳳寧走了半圈，然后猛地躍起，由上沖下地向鳳寧連擊兩拳。
    鳳寧不及細(xì)想，依著本能身形一彎，柔若無骨地扭轉(zhuǎn)腰身，腳下一錯，竟然無需躍開便躲過拳頭。她順著對方攻勢，手腕就著對方手腕一轉(zhuǎn)，扣住腕脈，將他整個往前一拖，同時一抬腳踹在他的胯|下。
    那人慘叫一聲，滾倒在地上，蜷成一團(tuán)抱著肚子，話都說不出來。
    鳳寧雙手叉腰，又踢他一腳，學(xué)他剛才那般說話的語氣，喝斥道：“給臉不要臉，敢欺負(fù)姑奶奶，知道姑奶奶是誰嗎？”
    那人掙扎著抬頭，啞著聲音問：“是誰？”
    鳳寧一怔，還真問了？她一揚(yáng)頭：“不告訴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