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br> 鐘念月倒是不緊不慢，端了錢嬤嬤手里的點心盤子，把帳子一拉。</br> 古代皇權(quán)大于天，再厲害的世家，真要與皇權(quán)相抗，也無異于雞蛋碰石頭。</br> 她并不想鐘家重復(fù)書中的悲慘下場。</br> 若是能委婉地叫太子知道，她對他沒有一絲情意，也不想阻礙女主做他的太子妃……大家從此互不來往，那自然是最好的。</br> 正想著呢，就聽得一陣腳步聲近了。</br> 少年的聲音在帳子外響起：“聽聞表妹病了，我特地來探望。姨母不在府中，若是病得厲害，該要請?zhí)t(yī)來瞧一瞧才是。”</br> 他話音落下。</br> 帳里帳外卻都怪異地安靜了一瞬。</br> 按理說，鐘念月聽見他這般口吻，該要高興得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的。</br> 可是……沒有動靜。</br> 太子祁瀚皺了皺眉，再看向四周的仆人，甚至覺得那個叫香桃的丫頭，連同錢嬤嬤神色都有些奇怪。</br> 是何處出了錯？</br> 還是這回他這表妹玩了個高明把戲？</br> 鐘念月將嘴里的點心咽下去，有點噎，若是喝點茶就好了。</br> 她舔了下唇，這才出聲：“不妨事，就是見不得風(fēng)?！?lt;/br> 少女嗓音嬌弱許多，聽著倒好像真是病了。</br> 祁瀚一手攥住簾帳上的金鉤，低聲道：“我要見一見，才能放心回去的?！?lt;/br> 他內(nèi)心認(rèn)定鐘念月在耍把戲，但面上卻是不顯，語氣比起往日，還更溫和了幾分。</br> 鐘念月卻是聽得有些心煩。</br> 你既不喜歡人家，又拿出這般姿態(tài)作什么？痛痛快快拂袖而去，豈不是更好？</br> 見鐘念月不應(yīng)聲，祁瀚又笑道：“昨日母妃還問起了你?！?lt;/br> 這話倒像是在暗示，若非母妃問起，他是不會來的。</br> 這一番話下來，豈不是要吊得原身的心七上八下？</br> 鐘念月更覺得討厭了，連裝也不想同他裝了。</br> 祁瀚此時將那金鉤一拉，掀起了帳子一個角。</br> 錢嬤嬤驚了一跳，氣得胸口直疼。雖說是表兄妹，可到底沒有血緣關(guān)系，也不是五六歲的時候了，怎么好這樣莽撞的呢？</br> “我替你擋了風(fēng)，不會叫你再受涼的。我瞧一瞧……可吃藥了？也沒聞見藥味兒，是不是底下丫鬟婆子伺候得不夠細(xì)心？”祁瀚說著，將那簾子掀得更高。</br> 這是鐵了心想要揭穿鐘念月的“把戲”。</br> 簾子一掀起來。</br> 祁瀚怔了片刻。</br> 倒不是他多么喜歡鐘念月，而是他這個表妹的確生得極美，這幾日足不出戶，好像養(yǎng)得更好了，光線泄進(jìn)來那一剎，連他都被晃了晃眼。</br> 但很快，祁瀚就又皺了下眉。</br> 光有好皮囊，又有何用？</br> 祁瀚的視線移了移，卻是看見鐘念月手里托了個……點心盤子？</br> 祁瀚怒從心頭起。</br> 果然是裝的！</br> 錢嬤嬤心生擔(dān)憂，正待尋個藉口來為鐘念月開脫。</br> 鐘念月神色不變，還伸出手去，道：“端盞茶來?！?lt;/br> 香桃忙不迭去倒了茶，塞到鐘念月的掌中。</br> 她十指纖細(xì)，漂亮得像是玉石一般。</br> 祁瀚卻生不出半點欣賞之情，只覺得又惱又好笑。</br> 她糊弄他，糊弄得這樣理直氣壯？被他戳穿，卻連臉紅一下也無？</br> “表妹騙我?！逼铄谅暤?。</br> 鐘念月先捧著茶盞飲了一口，潤了唇舌。</br> 她淡淡應(yīng)聲：“是呀，我懶得起身，你又偏要過來?！?lt;/br> 懶？懶得起身？</br> 祁瀚面色微青，維持不住了笑意。當(dāng)著這樣多下人的面，她竟然這樣說？往日里追著他的，不是她嗎？</br> 祁瀚壓下心頭的怒火，沉聲道：“母妃怕是不信的，她擔(dān)心得緊，你還是改日自個兒進(jìn)宮向她說罷?！?lt;/br> 原身是害怕進(jìn)宮的。</br> 她在家中嬌養(yǎng)，橫著走也無妨，頂多就是被鐘父斥責(zé)兩句。</br> 但皇宮……</br> 原身六歲時，入宮參加了一回宮宴，回來時也不知為何發(fā)了一場高燒，之后就總是對皇宮心生懼怕。這在書中并沒有寫到，不過原身的記憶里有。</br> 原身也就是為著太子表哥，才肯往皇宮里走一走。</br> 鐘念月自然是不怕的。</br> 她從盤子里挑挑揀揀，選了塊栗子糕，漫不經(jīng)心地道：“嗯，過兩日再說吧?！?lt;/br> 她口吻隨意，聽得祁瀚更是火冒三丈。</br> “你回去吧?！辩娔钤乱Я艘豢诶踝痈猓拔乙粫哼€要忙呢?！?lt;/br> “忙什么？”</br> “逗鳥兒啊?！?lt;/br> “……”</br> 祁瀚對上鐘念月的面容，她的眼眸生得漂亮，眸底澄澈，天真又無邪。祁瀚卻只覺得，這個不怎么搭理他的鐘念月，比以前的還要叫他胸悶頭疼。</br> 他拿她沒有辦法。</br> 他的母妃疼寵鐘念月，鐘家更是將她捧在掌心。</br> 她是他的表妹。</br> 她不黏著他，本來就是他樂見到的情形。</br> 祁瀚來回默念幾遍，如此給自己洗了腦，這才拂袖而去。</br> 只是他這邊跨出了門檻，就聽見那邊鐘念月同丫鬟道：“香桃，將我的鳥兒拎來?！?lt;/br> 香桃應(yīng)了聲，很快就拎著鳥籠子進(jìn)來了。</br> 這是前幾日，鐘念月剛穿到這里來，為了出府走一走，了解這個朝代的大致情況，尋了個買鳥的藉口，于是順手買來的。</br> 錢嬤嬤松了口氣，在旁邊道：“還不快去送送殿下?！?lt;/br> 小廝忙跟了上去。</br> 祁瀚神色稍霽，心道這鐘府的下人倒還是懂禮數(shù)的。</br> 他卻不知在香桃心中，他都已經(jīng)是又笨又矮了。</br> 祁瀚走到了門外。</br> 隔著一道屏風(fēng)，他那表妹笑聲清脆，像是指著什么東西教那鳥兒：“怎么還不會說人話呀？來，跟我學(xué)，……狗東西?！?lt;/br> 祁瀚：“……”</br> 他渾身都覺得不舒坦。</br> 就仿佛、仿佛鐘念月這會兒正指桑罵槐似的。</br> 那也不知養(yǎng)的是什么鳥，學(xué)得倒是快。</br> “狗東西、狗東西……”</br> 祁瀚加快腳步，都還愣是聽了五六遍，聲音才漸漸聽不清了。</br> 祁瀚一走，錢嬤嬤忙拉住了鐘念月的手腕，又是疼愛又是責(zé)備地道：“姑娘今日怎么下了太子的臉面？也不必等過兩日再說了，姑娘明日就進(jìn)宮去給惠妃娘娘請安吧。娘娘疼你，你也要拿出晚輩的姿態(tài)才是。”</br> 鐘念月淡淡應(yīng)聲：“嗯，再說吧。”</br> 惠妃就是太子的母親，鐘母的干姐姐。</br> 惠妃看似與鐘家親近，待她也疼愛得緊。</br> 但若是真顧忌情誼，在書中也不會那樣痛快就與鐘家斬斷了情誼，還看著兒子將鐘家送上覆滅之路。</br> 原身看不明白。</br> 她看書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的。</br> 鐘念月又在家中窩了兩日。</br> 不是她宅，而是因為初來乍到，盡管熟知書中劇情，但也總要先細(xì)心蟄伏上一段時日，徹底適應(yīng)了環(huán)境，才能再動彈吧？</br> 這就不得不感謝，無數(shù)穿越作品中的先輩們，為她提供了相當(dāng)豐富的知識經(jīng)驗了。</br> 沒等鐘念月去惠妃宮里請安，香桃倒是先拿著一張?zhí)?，送到鐘念月面前來了?lt;/br> “姑娘，這是高家送來的帖子。”</br> 鐘念月接過來掃了兩眼，大致看明白了。</br> 原來是高家行三的嫡女，要行及笄之禮了，高家為給自家姑娘做臉，這才大宴賓客，請了京中各家的貴女。</br> 因鐘夫人不在府中，老夫人也在別莊養(yǎng)病，這帖子便只寫了鐘念月的名字。</br> 香桃小聲道：“我聽高家派來的人說，那日太子殿下似是要親至。”</br> 高家大房的老爺是東閣大學(xué)士，太子要尊稱他一聲老師。他會親自前往給高家做足臉面，并不奇怪。</br> 要知道女主就是在這場宴會上，得以結(jié)識了太子。</br> 按原書劇情，原身只一味跟著太子跑，尋常宴會并不樂意露面。她與京中貴女來往甚少，自然也沒有幾個朋友。</br> 等到聽聞太子要去高家女的及笄宴，原身立馬就去了。之后在宴上處處不自在不說，還眼看著太子對女主另眼相待，好不酸楚。</br> 從此就開啟了她墊腳石女配的一生。</br> 誰跟著太子跑誰傻。</br> 鐘念月剛想說不去，但她突地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出聲問：“高家的下人特地同你說的？”</br> 香桃愣愣點頭：“……啊?！?lt;/br> 高家的下人為什么特地提上一句？</br> 無非就是兩個原因。一則是為了炫耀，二則，為了誆鐘念月去赴宴。鐘念月少有露面的時候，若她也去了高家的宴會上，這不是更顯得高家三姑娘面子大么？</br> 這倒不是什么毛病。</br> 重要的是，若是連高家的下人都曉得，能用太子的名頭將鐘念月誆去，那還了得？</br> “去吧?！辩娔钤鲁雎暤?。</br> 她明個兒就讓所有人都看看清楚，她對太子沒有意思。誰樂意當(dāng)太子妃誰當(dāng)去！</br> 錢嬤嬤應(yīng)了聲：“哎?！?lt;/br> 忙就轉(zhuǎn)身給姑娘張羅衣裳首飾去了。</br> 鐘念月在家里逗了逗鳥，看了兩本鐘母萬氏給她尋來的雜書，又捏著筆胡亂畫了一通畫兒。</br> 狗腿子香桃盯著紙上瘸腿的簡筆畫，馬屁拍得無比真誠：“姑娘畫得真好，這雙大眼睛，畫得可傳神呢?！?lt;/br> 鐘念月就這么心情舒暢地睡覺去了。</br> 第二日醒來。</br> 鐘念月的床榻旁已經(jīng)放好了衣裳和首飾。</br> “衣裳是上月才新做的，首飾是姑娘生辰時夫人送的?！?lt;/br> 扭頭隨意一掃，就可見衣裳首飾的精美。</br> 原身每回見太子，都要著盛裝打扮。</br> 輪到鐘念月……</br> 他配看嗎？</br> 鐘念月起了身：“首飾匣子呢？放衣裳的箱子呢？我自個兒去挑?！?lt;/br> 香桃不明所以，但還是引了路。</br> 鐘夫人萬氏如何疼愛女兒呢？</br> 卻是專門劃出了一間房來，只擱置鐘念月的衣裳首飾。</br> 鐘念月隨手揀了一件出來。</br> 香桃愣聲問：“首、首飾呢？”</br> 鐘念月走出去，從院子里的梅樹上隨手折了一支：“嗯，就這個。”</br> 敷衍之意溢于言表。</br> 院兒里負(fù)責(zé)梳妝的丫頭，搓搓手，正想著要給姑娘梳個漂亮的頭發(fā)，走出去驚艷眾人，牢牢吸住太子的目光才好呢……</br> 銅鏡里映出的面容，和鐘念月穿越前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這張臉稚氣多一些。</br> 左右都是熟悉的臉，也沒什么好看的。</br> 鐘念月斂住目光，抬起頭來，道：“梳個……好睡覺的吧?！?lt;/br> 丫鬟：？</br> 丫鬟咽了咽口水，以為自己聽錯了：“好睡覺的？”</br> “嗯，就是在馬車?yán)锟恐蝽飪?，不硌我腦袋的?！?lt;/br> 丫鬟：“……”</br> 丫鬟恍惚地給她梳了個最簡單的單髻，再恍惚地把梅花簪入她的發(fā)間。</br> 鐘念月慢吞吞地用完了早膳，喝了暖胃的湯，再叫人取來大氅裹上，帽子一攏，還要抱上一個湯婆子：“走罷?！?lt;/br> 錢嬤嬤應(yīng)聲跟上。</br> 這廂出府。</br> 而那廂鐘家的大公子鐘隨安正從外頭回來，挾著一身風(fēng)雪，眉眼仿佛都染上了幾分冷意。</br> 他今年也才十五歲的年紀(jì)，面容才初見棱角，但已經(jīng)顯得分外穩(wěn)重了。</br> 鐘隨安襲承了父親的脾性，多少有幾分不茍言笑。</br> 他一下馬車，便見一個身形裹得圓墩墩，帽子上絨絨的白毛隨風(fēng)飄搖的少女，艱難地爬上了馬車。</br> 一旁的小廝注意到他的視線，忙道：“姑娘應(yīng)當(dāng)是要去高家府上吧?！?lt;/br> 姑娘？</br> 那是他那個拿腔捏調(diào)，錦衣華服常在身，總是追著太子跑的妹妹？</br> “太子也要去吧?！?lt;/br> “是，聽說是這樣?！?lt;/br> 鐘隨安的表情一下古怪了起來。</br> 他那妹妹今日在太子跟前不扮美了，改扮雪球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