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人紛紛分開回屋,小道上留下竹赤和竹煜兩兄弟。兩人在竹林前剛想分開,路固安卻悄悄閃進來。
“固安?”竹赤看清臉才收起出竅半分的劍,松了一口氣。
路固安拿出一封信,臉色不好,竹赤接過來,讀了兩句就皺起了眉,竹煜好奇也不知該看不該看。等竹赤看完信,遞給了竹煜,為難的低頭思量。等竹煜看完,熟練的將信紙燒了,說:“年關在即,人族突然舉辦盛會要百家同樂,也不知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br/>
“倒也不是突然,人族本就有舉辦盛會的習俗,只不過是三年一次……按理說,當是明年才對?!敝癯喑烈鞯?。
“因為一些恩怨,蟒族從未參加過,不知也不奇怪?!敝窕詹恢裁磿r候來的,此刻撥開主業(yè),緩緩走出來,左手臂上搭了一件外袍。
“爹?!薄跋删??!?br/>
竹徽笑著拍了拍兩兄弟的肩膀,朝路固安微微頷首,道歉道:“竹徽并非有意偷聽,只是給赤兒送衣服,路過罷了?!?br/>
“仙君言重了。”路固安說。
竹赤接過黑色的外袍,奇怪的看了看竹徽。夜深風涼,四人也就一起坐進竹赤房里。竹赤在燈下拿著那件黑色長袍。一條紅色的龍盤踞其上,張著嘴,欲吞天下。一針一線,細致入微,竟把這龍繡活了。
竹赤越看也喜歡,小跑著沖進屏風后面,把那件長袍穿在身上,像個孩子一樣跳出來,張開手臂給竹徽看。
竹煜說:“哥,好看!”
竹徽也滿意的笑了,走到竹赤身邊,細心的給他正了正衣領,拍開了衣褶。那龍在竹赤身上,像是會動了,龍頭趴在胸口上,龍身越過右肩,盤踞到小腿。
竹徽問:“可喜歡?”雖然他已經能從竹赤臉上看出答案,但還是忍不住想問一句。
竹赤憨憨笑著,抱住竹徽,親昵的在他身上蹭。竹徽推開他,回頭朝路固安抱歉一笑,又責怪一樣的看了一眼竹赤。
“不妨事,我倒是第一次看見弒虎這般,倒讓我覺得當年認識的那個是假的。”路固安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竹赤嘿嘿笑著,竹徽只好無奈搖頭,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的金色請?zhí)?,說:“這請?zhí)臼菓牡讲裆I降模缃衲侨水斒侵懒恕!?br/>
竹赤也正色起來,拿起請?zhí)?,看了兩眼,雙手呈遞竹徽:“全聽爹的?!?br/>
竹徽猶豫了,盯著這張請?zhí)睦镂逦峨s陳,顫抖的手抬起了又放下。竹赤也不急,已經保持著剛剛的動作,等著竹徽拿主意。
空氣突然安靜了,竹赤方法能聽到竹徽此起彼伏的喘息。竹徽抬起頭,對上竹赤的眼睛后,釋然輕笑,冰涼的指尖撫摸著竹赤溫暖的臉,閉上眼睛,道:“見見吧!”
一月后,竹徽帶著斗笠,跟著竹赤一起到了那座陌生而熟悉的大殿前。當然,竹煜三人也跟過來了。
此時,已經有不少宗門世家匆匆趕到。他們互相行禮,禮貌而虛偽的吹捧。
竹赤側耳聽了聽,不過是楊四公子修為一日千里,僅一年就進入金丹境。也不過是孫大小姐才貌出眾,針線和棋藝獲得首榜……
竹赤只是笑笑,反倒是竹愫好勝,鄙視的看看那邊,撇了撇嘴,說:“我二哥跨金丹境只用了七個月。”
竹煜趕忙堵住這丫頭的嘴,可這話畢竟說出來了,多少也惹些麻煩了。這不,一個壯漢沖了上來,竹煜眼疾手快的閃過,一只手將那人翻倒。
一陣喧嘩后,大殿的樓梯上出現(xiàn)了兩個人。其中一人見到竹赤滿眼驚喜,正是方獨熙,另外一人的態(tài)度卻恰恰相反,目光冰冷帶著殺意,朝竹煜甩了一拳。
竹赤身形一閃,來到竹煜身前朝那一拳推了一掌。流瀅扇被甩開,竹赤瀟灑的看著拳掌相交處,勁風從那里迅速蔓延。竹愫三個小朋友本能的保住竹徽的腿,修為低下的修士生生后退了數十步。
那人見狀,先是吃了一驚,不服氣的還想出拳,全被方獨熙攔?。骸皯?zhàn)狼,你這是做什么?。俊?br/>
不錯,這人正是三大戰(zhàn)力之一的戰(zhàn)狼,和竹赤一直不對付。這次又在竹赤手里吃了癟,他冷哼一聲,離開了。方獨熙恭敬的道:“請入場!”
就剛剛那場較量,就有不少人開始猜測竹赤等人的身份。等大殿前依次叫道各宗門的名字入場后,所有人就更不淡定了。
“柴桑山蟒族,入場!”
各家族都大眼瞪小眼?!安裆I津??不是從來不參加這樣的聚會嗎?”
等竹徽摘下斗笠,除了議論又多出了女子瘋狂的尖叫。竹赤站著竹徽身邊,朝著正在出神的后者笑笑,握了握他的手。竹徽像觸電一樣抬頭,竹赤比他高出整整一個頭,在他的遮擋下,陽光似乎不再那么耀眼。
竹徽欣慰的回頭,對五個人說:“走罷?!庇谑牵I頭走上臺階。五個人相對一眼,跟著上去。六個人中,除了竹赤穿了那件黑色的赤龍袍,其他人皆一襲白衣。
方洹倒是不像其他人一般意外,等所有人入座,舉起酒杯,祝酒幾句,一飲而盡。
“今日請眾家族暢飲賦詩,諸位不必約束!”方洹故意朝竹徽這邊看了一眼,繼續(xù)道:“不如讓竹徽仙君出題,諸位也不會有異議?!?br/>
竹徽愣了愣,腦海里突然涌現(xiàn)出曾經的過往,他自己說了什么他自己并不知道,只是機械的坐下。
之后,不少小輩起身暢談見解。竹赤懶散的支著頭,確是認真的聽著,時而點頭,時而嘆氣,但大多數時候只是坐著一動不動。
那邊有多么熱火朝天,就襯著蟒族這邊又多安靜。一個時辰了,他們這邊除了竹徽出了個題,就沒人說話。
終于有人忍不住站起來,朝這邊拱了拱手,禮貌問道:“在下楊勇,請教竹徽仙君,何解?”
竹赤偏頭看向竹徽,后者盯著茶杯里的浮葉,根本沒聽見這位仁兄的提問。竹赤輕咳一聲,竹徽這才回過神,與竹赤對視一眼。竹赤手中折扇半開,掩面回道:“望月不見,琴弦斷,曲終人散?!?br/>
突然間,眾人悄悄議論起來,竹煜這時起身,正兒八經的回答道:“晚輩竹煜的意見與吾兄一致。往事飄渺,江山此夜一舞間,南淮月,樓船雪,曲終人不見?!?br/>
竹籍忍不住補了一句:“簡言之,便是情深意重抵不過時間的折磨?!?br/>
這邊一句比一句語出驚人,那邊卻沉默了。之前眾人對“情”字,不過都停留在“合”上,表達的不過是對愛情的美好希望。
所有人安靜了,竹赤此時卻笑了,支起一條腿對方洹說:“大人,也就到此為止吧,‘情’字豈是隨隨便便幾句話能說清楚的?還是叫些歌女助興!竹赤不才,聽不懂音律,也不掃諸位前輩的興致,告辭!”
竹赤起身后,竹徽帶著五個人向各家族行了一禮,剛要離開,一根細小的銀針飛出,竹赤回眸瞬間,雙眼異色,腳尖后退,在半空接住,反手甩出,那針釘在了紅柱子上。
“弒虎!你在做什么?”戰(zhàn)狼朝著竹赤大喝。
竹赤正色,閃到戰(zhàn)狼身前,戰(zhàn)狼瞳孔吃驚的瞪大。竹赤壓低了聲音,毫不掩飾殺意:“當我不敢殺你?”
“弒虎?那不是人族秘密培養(yǎng)的嘛。”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始議論。
路人乙也忍不住加入討論:“是啊,怎么去蟒族了?”
路人丙是個明白人,說:“你們沒去丹穴大會?誰不知道弒虎是那位和那位的私生子?”
竹徽臉逐漸蒼白,想走卻邁不開步子:“赤兒……”他聲音里帶著疲憊。
方洹說:“赤,你還沒原諒為父嗎?”
“看來傳言非虛啊?!甭啡思渍f。
戰(zhàn)狼早就看竹赤不順眼了,拔出劍向竹赤刺來。竹赤的兵器全被收在了殿外,當然他還留下了一把扇子耍帥。兩人相斗,竟沒人阻攔。
“哥,我?guī)湍?!”竹煜閃身想到竹赤那邊去卻被方獨熙攔住了,兩人掌風吹倒了桌上的酒杯。
兩對人競相出去,竹徽不放心跟著出去。
方獨熙咬著牙,惡狠狠的對竹煜說:“從來沒有人跟我搶過哥哥,你是第一個!”
竹煜也納悶了,一邊招架一邊說:“不講道理的是你才對!”
竹赤那邊更厲害,劍砍人,手接劍,氣勢絲毫不差。
戰(zhàn)狼怒吼道:“我們一直當你是最忠心的弟弟,你做了什么?你怎么能選擇背叛!”其實戰(zhàn)狼的年齡要比竹赤大不少,但人族從來是實力為尊,所以竹赤雖然年紀最小,卻是最受尊重。
他一掌打退,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方洹,道:“我想和你單獨聊聊。”
“那就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資格。”說著,方洹一只飛刀,飛來。
竹赤突然間失神,竹徽大驚,眼看著飛刀離竹赤的心臟越來越近。他心下一緊,思抉劍出鞘。卻還是晚了一步,飛刀直插竹赤的心臟。
“赤兒!”
“哥!”
竹徽躲開所有人,飛身來到竹赤身邊。竹赤已經沒了生氣,身體開始變涼。
“赤……渾小子,看看爹,別嚇我。”他的手上沾上竹赤溫涼的血,身體顫抖了,他閉著眼,與竹赤額頭抵著額頭。突然間,身體像是受到了血脈的召喚。
竹徽睜眼時,額間出現(xiàn)一個紫色印記。那是獨屬于紫薇星君的印記。
竹赤的身體被一道紫光縈繞,傷口愈合,呼吸漸漸正常。竹赤睜開眼時,異瞳明亮。
“你還是不放過我?”竹赤轉過身,面對著竹徽,那眼神像極了在看仇人。
竹徽搖搖頭:“辰兒……”那個聲音溫潤,只是輕輕一聲,竟能讓人感受到星辰的力量。
“爹?”竹籍試探地叫道。
“竹徽”偏頭看著其他四個人,神情一愣,問道:“怎么都下來了——不對,老六呢?”
竹赤嘲諷一笑:“你還想讓他們一塊下來?殺我啊,星君你一個人就夠了!奧,我忘記了,當年是二十六星宿加北斗七星聯(lián)……”
紫薇星君著急解釋道:“不是這樣的,你聽我……”
竹赤卻不想和他多說話,打斷他,反問道:“星君想說,當年的事與你無關?也對,你除了會教訓我,其他事都和你無關。”
“不是,聽爹說……”紫薇星君也是滿肚子委屈,紅著眼睛,著急想解釋。
竹赤說:“莫要再露出這幅樣子,你不知道有多么惡心!你這幅樣子只能讓我更加相信你是個多么虛偽的人。你做了心里最想做的事,卻假裝表現(xiàn)的很痛苦。”
竹赤轉身朝著茫然的旁觀者,指著紫薇星君道:“他啊,最怕我搶他的星位,千年前,就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騙了所有人。罵名我背了,美名他也收下了,還不知足。連我轉世他都要找司命!我當年沒在山崖上流掉,你是不是很失望?”
現(xiàn)在的紫薇星君,說話不知變笨了多少,根本插不上話:“不是你想的那樣。”
“你沒有找司命!?”竹赤問。
“找了?!弊限毙蔷c點頭他沒有否認,“我有私心,我故意讓司命把命本子寫的像我們從前生活過的樣子……我真的很想你,真的,我有悔……”
自從紫薇星君的靈識在竹徽體內覺醒,他們就被包進一個紫色的結界里。外面的人自然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
竹赤想聽了個笑話,他現(xiàn)在根本不是紫薇星君的對手,否則早就跟他打了三天三夜了。紫薇星君看著玖辰笑夠了,他知道,前世的誤會不會再讓他在相信自己了。
“你很想我原諒你?”竹赤問。紫薇星君愣了愣,見他聽進去自己的話心里有些緊張起來,但更多的是激動。這孩子沒變,還像一起那么好說話……
可接下來,讓紫薇的心情突然大起大落。竹赤笑著緩緩走近他。要抱抱自己嗎?這些年的人間生活,讓這孩子心軟了,原諒自己……紫薇星君這么想著,卻無意中被竹赤定住了。
“我原諒你了,這幅肉身還給你,我求你了,放過我吧?!备钊膺€父……竹赤拿著玖辰劍,眼睛不眨,將胳膊上的肉一片片削下來。
當真是造孽……
紫薇心如刀割,嘴唇顫抖著,整個人看起來很脆弱:“你就這么恨我……要我眼睜睜的看著你死在我手上還不夠,現(xiàn)在要把身體還給我……你為何要這么折磨我?”
“哥!你在做什么!”竹煜想阻止他,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法靠近。
“辰兒,你還沒鬧夠嗎?”結界內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了一位老者。那老者看著紫薇,輕嘆一聲。
“搖光……”紫薇星君認出來人,正是北斗七星君之一的搖光。搖光只是一揮手,破了定身術,同時敕封掉到地上。玖辰左胳膊上的肉完全剃光,只剩下森森白骨。
紫薇走到玖辰身前,用沒有靈力的手打了玖辰一個耳光,問:“為什么要這么折磨我……為什么啊……”
“莫再假惺惺的了……”竹赤的左臉一片紅腫,他繼續(xù)諷刺道。
“夠了!他是你爹!”搖光呵斥道,“你知不知道,為了護住你的魂魄……”
“別說出來……”紫薇瞪了一眼搖光,搖光也不怕他,繼續(xù)說:“你還想瞞著他?你不說,我說!你爹為了保住你的魂,耗費了他兩萬年的星力!他當年用自己的身子承受了我們七個合擊的三成星力,根基本就不穩(wěn),縱是如此,他還心甘情愿拖著虛弱的身子,求著司命把你的命格重新系在他的星位上。你當那次跳崖是他不讓你活?這個世上唯一想讓你轉世的,只有你面前這個傻子!”
紫薇星君阻止道:“搖光!說夠了沒有!我感謝你幫我歷劫,這份情我記下了,莫要再……”
“你找搖光幫你說謊?”竹赤不相信的搖頭。
紫薇星君這次沒有辯解,反而點了點頭,忍住了眼淚,說:“我放過你了……從此我們沒有……關系。肉也不必再割了,斷了吧?!?br/>
紫薇星君將結界打開,說:“過去,是我的過錯,給不了你想要的自由……現(xiàn)在,你走吧……”
搖光聽到這些話,都蒙了。紫薇分明下界的時候那么激動,那么高興,怎么能是這個結局?
“真的?”竹赤吃驚而又驚喜,可他這個樣子生生刺痛了紫薇的心。原來,他一直就是想離自己遠一點,再遠一點……
竹赤果真走了,頭也不回。
“哥!”竹煜本來是想阻攔他,誰知道竹赤沒走兩步直接倒在竹煜身上,竹煜嚇壞了,抱著他的肩驚呼。
當然,最緊張的還是紫薇星君,前面說的什么無關,現(xiàn)在一通不算數,抱著竹赤著急的叫他的名字。
搖光走上前,抓住竹赤手腕,嘆了口氣:“你這一覺醒,讓他前世的記憶強行搶了身體,被反噬。”
“那他……兩個靈魂……”竹徽眼里全是自責。當是竹徽當年收集魂魄的時候出現(xiàn)了意外,讓本來完整的魂魄分裂成兩個。一個附著在敕封刀上,另一個他一直封在養(yǎng)魂囊中溫養(yǎng)。
搖光拍了拍他的肩膀,從腰間的乾坤袋里取出一瓶紅色液體,澆在竹赤的手臂上,瞬間白骨上長出一片肉。
“這孩子……什么時候能懂事?。俊睋u光無奈了,這胳膊他看著都心疼,更何況紫薇呢。搖光看了看竹煜,說:“要是他有老二一半冷靜,我早就退休了?!?br/>
“煜兒,回去罷。”竹徽沒有回答搖光的話,而是對竹煜說話。
他們剛要離開,這邊人族精英把他們圍了上來。這邊打得熱火朝天,那邊也暗暗種下陰謀
“夫人,今夜留下吧?”方洹早就等在隔離罩外許久,他瞇著眼睛,餓狼似的眼泛著綠光,僅僅盯著竹徽。
搖光在隔離罩消失后,也不見了蹤影。竹徽手握思抉劍,揮袖間,橫掃千軍。他對方洹的挑釁恍若未聞,一心只想開出一條路。
日落西山,趁著昏黑,幾個人勉強逃出來京都。竹煜背著竹赤,衣袍染血,腳下有些虛浮。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臉色蒼白的竹徽帶著三個喘著粗氣的小朋友,搖搖晃晃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