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初春的夜晚,竹赤穿上夜行衣翻墻而出。他和百知商量了許久,今夜就是拿取上古神刀敕封。這是他在人族隱姓埋名的第四個年頭,就等這一天,本次行動只許勝不許敗!
小蟲子趴在窗上,若是會發光,說是螢火蟲都會有人信。百知就看著少年的身影,扇了扇翅膀,正欲飛向藏書閣,卻被一陣狂風吸入一個袋中。
竹赤嘴里叼著一把匕首,在矮屋頂穿梭,腳尖只是輕觸瓦片,仿若蜻蜓點水。月亮也躲進了云彩里,地上一片黑暗。天時地利人和,不成功便成仁!
跳到方洹的密室門口,從腰帶里掏出一根黑布遮住臉。這個密室他再熟悉不過了,作為方洹的重點培養對象,他進入此地的機會甚至要比那方獨熙的機會還多。從懷里召喚出百寶靈術,只見“小人參”在密室的石門前轉了兩圈,山洞四周的熒光石發出淡紫色的光芒。石門緩緩打開。
竹赤一躍,飛身而入,不帶一絲一毫的馬腳。石洞之內,不過只是一些青黃之物,當然還有幾把上品寶劍,兩顆夜明珠。最引人注目的還是密室中央的血紅色水晶。
那血色水晶四周凈是奇奇怪怪的符紋和法陣,定睛一看,那水晶中封印著一把刀。竹赤能看到,刀上刻著特殊的字符,火云紋圍繞著那些字符,在水晶中發著紅色的光芒。
竹赤眼中寫滿了渴望,這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神器,千年來無人能靠近水晶十步。從前的佼佼者也只是在水晶十步之外,眼巴巴的看著,嘴里流口水。
他能走進水晶,甚至可以觸碰到水晶壁。波浪式的漣漪在竹赤掌心一圈圈擴散去,一股力量,與其說吸引,不如說是召喚,讓腰間的流瀅扇和百寶靈術產生共鳴。只是觸碰就可讓人氣血激蕩。
流瀅扇,百寶靈術以及竹赤將水晶團團圍住,出現了一個三角形法陣。竹赤腳下馬步,雙手變換著法訣,水晶漸漸出現一個紅色的洞。他突然腳步一前一后,向洞口沖去。
他還是低估了上古封印的“狡猾”,他的頭才進入,洞口突然關閉,腦袋竟然卡住了。貪心的洞口就突然變成了一張嘴,想把竹赤一口吞掉。
竹赤也是渾身冒汗了,這場面他哪里見過,這個封印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嘛。他現在出去也不說,進去也不是……
可能是竹赤三天沒洗澡的緣故,頭在水晶上卡了幾個呼吸,竟讓水晶里的“嘴”里被吐出來。竹赤跌坐在土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流瀅扇和百寶靈術同時劇烈搖晃,百寶靈術的書頁“嘩啦嘩啦”的翻動,有幾頁因為強大的吸力,從書中掉落。
竹赤現在想來,扉頁怕是那時候丟的。
他來不及收集亂飛的書頁就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強行吸進了水晶內。百寶靈術的扉頁飄到離水晶十步開外,方洹察覺到不對,踏著驚雷和暴雨進入密室,卻見不到血色水晶,只有那張扉頁。
竹赤就這樣和水晶一起消失了七天七夜,小公主方獨情聽說了,跟方洹大鬧,方洹也是心疼女兒,在方獨情睡覺時,將一只紅色的香囊放在她的床頭,并以竹赤的口吻寫了一封信,這才了事。
第八天,竹赤拿到了敕封,卻因昏迷被方洹抓住。方洹本來想獨吞這把刀,卻發現這刀已經認主,還藏著一個神秘靈識。于是方洹想將計就計,繼續留在竹赤的命。
“哥,在水晶里,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此時已是深夜,方獨情知道真相后,哭得梨花帶魚,遮面而去。一家六口擠在一間廂房里,其他人聽的安靜,只有竹愫問東問西。
竹赤閉眸回憶了片刻,回想那七天七夜,怕是沒有比那更可怕的事了。
水晶里,并非一片血紅,恰恰相反,是一個世外桃源。那里種了無數種花朵,最多的應數白百合和康乃馨。
分明是幻境,竹赤卻說切切實實的聞到了花香,花園的主人一定是一對父慈子孝的父子。他這么想著腳步不自覺地向花園深處的小屋走去。
紗幔下,是一位仙君穿著中衣隔著被子拍小孩入睡。那小孩皮得很,扯開仙君的衣帶,和仙君肌膚相觸。
“天樞送我一本書,倒是功法眾多,里面有好多是我不知道的!”小孩說。
“嗯。”
小孩又興致勃勃說:“玉衡教我的流瀅扇,我已經練到第七層了,厲害吧?”
仙君寵溺笑笑:“嗯。”
所有星君皆無子嗣,唯獨他意外孕育出了幾顆小星星,自然所有人都拿他們跟寶貝一樣。尤其是老大玖辰,天賦極高,搖光日日嚷嚷著要玖辰去他那里,學習玉簫,還說以后紫薇這個位置,非這小子莫屬。所有星君都毫無保留的把自己壓箱底的寶貝送給玖辰,一身本事傾囊相授。
小孩說個不停,那仙君卻不孬,溫柔的說:“睡了,奎木狼可是最喜歡打不愛睡覺的小星星了。”聲音很小,可能他從不會大聲說話。
“爹!”那小孩很怕奎木狼,幾乎見到他就哭,這下終于安靜了,乖乖窩在那仙君懷里,閉上眼睛。
仙君疼愛的揉了揉小孩的頭,今早小孩故意在山澗的花園里種了康乃馨,很好看。他心里琢磨著,明日再種點百合花。
竹赤剛想走進紗幔,卻聽見“咣”的一聲。像是裝滿水的花瓶摔到了地上,竹赤好奇的走進去,卻看見了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推翻了桌子,紅色長袍上沾滿了水漬。
這件小屋,還有內室,隔著紗簾,能勉勉強強看見里面站著一位身著白袍的仙君,淡紫色的星光圍繞在他的四周,他施法將飛出去的木桌放回原處。竹赤看不清他的臉,只知道他施法時,指尖泛起的紫色光芒閃閃發光。
室內仙君訓斥道:“辰兒,莫要再鬧了,你這秉性若是不改,以后此處不必再來了!”
那人聞言反而更加生氣,沖著里面大吼:“你總是要管我,我也明確告訴你,小爺不伺候了,你愛教訓誰教訓誰去!”說著,拂袖而去,只留下那仙君木木的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門外一聲驚雷,花園里的百合花被熊熊大火燒了大半。竹赤只覺得腦袋一暈,眼前竟出現那位仙君心疼的撫摸著枯死的百合花,竹赤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看見那兩行清淚。
一個窈窕的姑娘駕風而來,風風火火的來到仙君身邊,一聲不吭,拉起那仙君的手,要帶他走。
那仙君卻掙開了,嘴里喃喃道:“再等等,他會想明白的……”
語畢,所有的花淹沒在火海里,連著小屋也燒了起來。此處已經空無一人,蜘蛛結的最結實的網,在火中不堪一擊。
竹赤被火海包圍,他看見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一身黑衣,臉上是傷痕和邪魅的笑,衣擺下不停的滴著血滴,腳下是魑魅魍魎,是星辰諸神。
他的不遠處,無數戰神已經精疲力竭,二十八位星宿以及北斗七星君將他團團包圍,當然那位仙君也在其中。
“動手吧!”奎木狼壓著嗓子,問。
所有星君已準備就緒,偏偏那位仙君猶豫了,遲遲不釋放星力。
“紫薇……”天樞出聲提醒道:“他以鑄成大錯,你還要護著他?”
那位仙君抬頭環視著所有星君,走出一步,突然跪了下來,哀求道:“我知這孩子鑄成大錯,可畢竟是諸位看著長大的,請手下留情,廢了修為也好,殘廢也罷,留他一條命……我沒求過人,但這次求求諸位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管教不嚴,只要諸位留手……”
那仙君話還沒說完,玖辰腳已離開尸堆半尺,左手高舉正要召喚雷霆萬鈞。
“辰兒!住手!”那仙君朝著玖辰大喊,這四個字,他都不知喊了多少遍,可他……從來不聽……
所有星君已經不能再顧忌紫薇星君的情分,若是此子不滅,便是這天下滅!
“紫薇!你再猶豫,這天下人如何?”天機也急了,他們幾個人的合擊,少了紫薇根本打不出來,可紫薇星君一直念及舊情。可這次,已經由不得他了,就算是他親兒子,他也不能再留手!
紫薇星君站起身,面對著發狂的玖辰,哭著笑著,終于拿起了劍:“明年,和爹回山澗好不好?再種好多花,蓋個新的房子……”
紫薇星君腳步沒有了曾經的輕快,腿像灌了鉛,其他星君同時將紫薇星君圍了起來,將自己的星力注入紫薇星君體內,紫薇星君閉著眸子,緩緩上升。這時的他已經不是他了,所有星君的星力會毫無保留的從他這里發出。
可這次,他存了私心,他用自己的身體,留住了三成的星力,他算好了,只需要這七成,既不會要了玖辰的命,又能把他制住。只要制住了,他就去求天帝……
星力爆發時,玖辰卻突然收手了,他和他站著一個水平線上,嘲笑的歪著頭,大喝:“你要殺我?那我就把命還給你!”
“不要!”可已經晚了……他沒想到,他會對自己那么失望,失望到連還手都不還手。他眼睜睜的看著他,在自己的手上灰飛煙滅。他連骨灰都沒留給他……
竹赤眼前一片慘白,只能聽見一個聲音撕心裂肺的嘶嚎。他從來沒見過,一位溫文爾雅的仙君,說話都怕嚇著自己的人,這么哀嚎過。像只失去狼崽子的母狼,聲音中除了痛苦,再也沒有詞可以形容。
竹赤出神了,他沒想好怎么把這個故事講給他們五個聽。竹徽從懷里掏出手帕,默默的抬手伸向竹赤的臉。竹赤下意識的縮了縮頭,摸了一把臉,溫熱的液體沾到手上已經微涼。他這是哭了?
竹徽嘆了口氣,只當他是想到了在水晶里的皮肉之苦,也不再多問,說:“到此罷,回去睡。”
竹赤問:“爹,若是讓你選玖辰劍的劍靈,你會選麋鹿嗎?”
竹徽反問:“麋鹿不好嗎?”
竹赤又著急的問:“那為什么不是白虎,朱雀,其他什么的?”
竹徽喜歡看竹赤較真的樣子,心里笑笑,說:“可能是為了好養活罷,要么就是望平安吉祥。”
“我還不好養活?”竹赤問。
竹徽點了點他的腦袋:“去睡覺。”
眾人皆起身拱手,向竹徽到了晚安,轉身離去,小丫頭臨走時還調皮的親了一下竹徽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