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放出的消息,從昨日午后起,坊間漸漸有人在傳,五年前宮中下毒一事另有蹊蹺,太子殿下遭人陷害,真正下毒之人是北境的細作。
“果然是蠻夷人,當年我便懷疑是他們,在下有幸見過太子殿下一面,那般風姿綽約的人,怎會做出下毒弒父的事?”
“但誰讓咱們太子殿下不受寵,圣旨下的太快,連夜就……”
“小聲些,這事咱們知道就好,別被人聽到了,不過如今小侯爺回來了,想來會替太子殿下翻案昭雪。”
“說的是啊,小侯爺……”
酒樓大堂里,幾人一邊吃酒,一邊說著近日談資,雖然壓低了聲音,奈何嗓門過大,還是被人聽了去。
侯明舟與妹妹侯百嬌正并肩往外走,他手里提著兩壺酒,聽到這些話,與侯百嬌相視一眼,二人皆沒有出聲,緩步走出了酒樓。
又往前走了幾步,轉過身,侯百嬌瞥了一眼酒樓,臉上都是興味,笑著問:“哥哥,太子殿下的事,你覺得他們說得有幾分可信?”
侯明舟沒有接話,只是抬手輕輕敲了一下她額頭,平靜說道:“你問這些作甚,盼著要去小侯爺府上,這會兒怎么又不著急了?”
“哎呀啊,你不要再敲我頭了,敲笨了沒人要我,嫁不出去,你可是要養我一輩子的。”侯百嬌捂了捂被敲的地方,其實并不疼,只是她習慣了對著侯明舟撒嬌。
她看著侯明舟,忽然道:“哥哥,去晏哥哥府上,你怎么還瞧著不太高興呢?你有心事啊?”
侯明舟抬眼,盡目望了望長安街,想起那日見到的那雙眼睛。
“無事,走吧。”
**
“晏哥哥,我們來了。”
侯府下人將二人帶進花廳時,晏景玄早已在此等候,他還未看到人影,便聽到了侯百嬌的聲音。
當年,侯文竹將兵權交還給晏景玄后,便回了涼州,只留下了侯明舟幫襯他。從熟悉邊關布防到出謀劃策,侯明舟都幫了他許多,晏景玄自是很是高興結交到如此良友。
后來戰事將盡,侯明舟收到了侯夫人的信,說是想讓他回涼州參加妹妹侯百嬌的及笄禮,還誠意邀請小侯爺一同來涼州。
他幫了自己許多,晏景玄自然要給他面子,便一同去了涼州,因此結識了侯百嬌。
當然,此番晏景玄會邀請侯氏兄妹來府上做客,并不全是盡地主之誼,最主要還是投石問路,打聽侯文竹究竟作何打算,最好能讓明舟勸說他投靠太子李暄。
他雖有阿卿所說的裴漁一事,但尚未到毀冠裂裳之時,當以勸服為先。這般想著,侯家兄妹已經到了他跟前,躬身為禮。
“見過小侯爺。”“晏哥哥。”
晏景玄虛虛托了托侯明舟,笑道:“無須多禮。”
他看到侯明舟手上還提著兩壺酒,不禁笑出了聲,“看來侯公子打算今日便要與本侯不醉不歸,好說,待用了膳,我陪你喝個夠。”
幾人入座,方才說話間,荼彌已帶著丫鬟們將膳食擺在了各自席上。
雖說是用膳,晏景玄和侯明舟幾乎沒有動筷箸,只有侯百嬌旁若無人,不斷新奇地嘗試,嘴角上揚,覺得長安果然是長安,天子腳下的吃食,樣樣都好吃。
侯明舟起初還暗中提醒她收斂些,后來見對面的晏景玄并沒有注意,才放任她品嘗。
他抬眼看了看晏景玄身后站著的荼彌,又四下望了望,不見阿卿身影,放下酒杯,抿唇問道:“小侯爺,今日怎么不見阿卿姑娘隨侍?”
晏景玄眸光收緊一瞬,很快恢復如常,淡聲道:“荼彌,阿卿呢?”
荼彌恭言道:“回小侯爺,是奴婢的錯,阿卿昨日夜里幫著奴婢算賬,受了風寒,一早都燒得厲害,奴婢已派人請時大夫看過了。”
她又病了?
晏景玄眉尖微蹙,沉聲問:“吃藥了嗎?”
“吃過了,這會兒應該睡下了,可要奴婢去將她請過來。”荼彌說著看了看侯明舟,雖然神色不顯,但又好似是怪他提起了阿卿,才不得已要去請她過來。
侯明舟自是會意,隨即溫聲道:“不用不用,在下只是問候一聲,姑娘不必去打擾阿卿姑娘。”
晏景玄沒有作聲,荼彌便也沒有動身去請阿卿。
早在侯明舟說起阿卿時,侯百嬌便放下了筷箸,拿帕子輕輕擦了擦嘴,仔細聽著幾人說話,記住了阿卿這么名字。
她想到方才來鎮國侯府的路上,哥哥一直若有所思的樣子,莫非是與這位名喚阿卿的女子有關?
便開口問道:“晏哥哥,哥哥,阿卿是誰啊?”
晏景玄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是我的婢女。”
“哦。”侯百嬌半知半解的點頭,忽然想起幾日前自家府上開宴時,有婢女不小心打翻了茶盞,潑了晏哥哥的婢女,遂又問:“可是上次那位被潑濕了的婢女?”
晏景玄睨向她,“是。”
“原來是她。”侯百嬌喃喃道,難怪哥哥會記住她,頭一回宴請百官,便出了這么個岔子,哪能不放在心上,還好是晏哥哥的婢女,這要是潑到哪位大人臉上,后果不堪設想。
她又道:“上次丫鬟帶她來找我換衣裳,我忙著抽不開身,便讓丫鬟帶了她先去,等我忙完再去找她,親自與她道聲歉意,可阿卿姑娘說是晏哥哥身邊不能缺人伺候,還未等我回來便走了。”
晏景玄沒有接話,靜默聽著她說,那日她去了那么久,他怎么不知她急著回來伺候他?
“這樣,”侯百嬌忽然提議,“今日我既然來了府上,又恰逢阿卿姑娘病了,不如我去探探病,晏哥哥覺得如何?”
晏景玄還未說話,侯明舟已經出聲想要制止她:“百嬌。”
侯百嬌自是不依,嬌聲道:“哥哥,你和晏哥哥還要喝酒,我又不喝,你就讓我去看看阿卿姑娘,順道逛逛侯府嘛?”
侯明舟自是聽了出來,她想去看阿卿只怕只是借口,趁機逛逛鎮國侯府才是真正意圖。
只好歉意看著晏景玄。
晏景玄本就有事要與侯明舟商議,想著一會兒尋個借口打發了侯百嬌,眼下她自行要離開,倒是不用他再開口,隧道:“荼彌,帶二姑娘去園子里逛逛。”
“是。”荼彌應道。
她走到侯百嬌身邊,躬身道:“二姑娘請。”
侯百嬌嬌聲一笑,對著晏景玄和侯明舟福了福身:“晏哥哥,哥哥,那百嬌便去看阿卿姑娘了,告辭。”
說完也不等他們回話,便帶著荼彌和丫鬟走出了花廳。
晏景玄看了一眼她的身影,舉杯對侯明舟道:“明舟,請。”
**
侯百嬌出了花廳,不急著去阿卿住處,路過各處廊坊亭子、魚池水榭都要停下來看一看,還拿了些魚食喂池中的錦鯉,抬起頭,遠遠看著一座修建得十分雅致的院落,問道:“那是哪兒?”
荼彌抬眼看著宛寧院,回道:“這是長公主殿下的院子,姑娘可要進去拜訪長公主殿下?”
侯百嬌驚得直搖頭,“不了不了,長公主殿下日理萬機,我便不去打擾她了。”
她撂下魚食,朝著宛寧院的方向福了福身,才轉身問:“那位阿卿姑娘住在何處?還請姑娘帶我去。”
荼彌頷首,將她帶回了尚索院的偏房里,指了指阿卿的房門,道:“姑娘,阿卿便是住在這里。”
阿卿的屋子房門禁閉,她正要上前去叩門,便聽到身后傳來侯百嬌的聲音:“我親自來。”
荼彌只好退至一旁,看著侯百嬌叩響了阿卿的房門。
屋內,阿卿聽到聲響睜開眼睛,她方才吃了藥睡下,藥效發作,身子虛軟無力,強撐著起身往門邊走。
時喜時歡也從后面走了過來,低聲問道:“荼彌姑姑,可是有事要找阿卿姑娘?”
荼彌沒有作答,時喜又道:“姑娘方才吃了藥,這會兒……”
她話音未落,侯百嬌已經推開了門,她自己都愣了愣,看到阿卿,更是漸漸睜大了眼睛。
“魚……”
她剛要張嘴,忽然被阿卿一手拽進了屋內,反手別上了門栓。
她也反應過來,轉身看著阿卿關上了門,才不確定地開口問,聲音很低,生怕被人聽到。
“魚兒哥哥,不,魚兒姐姐,是你嗎?”侯百嬌半捂著嘴,話里都帶了顫兒,全然是不敢相信。
阿卿方才做這些動作,已經耗了全身力氣,還未開口,人已經要倒下了。侯百嬌忙扶住她,見她面容憔悴,不見血色,眼淚已經滾了出來,“魚兒姐姐,你怎么成這樣了?”
阿卿卻是笑了笑。
魚兒,好久沒人這樣喊過她了。
她都快忘了,她曾經喚作,裴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