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連瀟正對著周氏，將她眼中的郁色看得清清楚楚。
    “母親……”
    穆連瀟剛開口，就叫周氏打斷了。
    周氏搖了搖頭，目光挪到墻上掛著的大弓上，深深地凝望著。
    那是穆元策曾用過的長弓。
    周氏淡淡笑了：“以前，你父親說過，整個西北邊關(guān)，嶺東的山峪關(guān)離古梅里城不是最近的，卻是最有可能到達(dá)的。”
    穆連瀟的眸子倏然一緊，杜云蘿的心亦是跟著噗通噗通直跳。
    “什么都瞞不過您。”穆連瀟壓低了聲音，道。
    周氏苦笑：“所謂的最有可能，也不過是矮子里頭拔高個。
    沙漠天險(xiǎn)，沿途又無綠洲，連韃子們都寧愿繞道草原進(jìn)犯北疆，也不肯來擾山峪關(guān)。”
    穆連瀟垂眸：“駐軍總是免不了的，韃子比我們熟悉沙漠，在北疆討不到好處，許是就往山峪關(guān)來了。”
    周氏看著穆連瀟，抬手理著兒子的額發(fā)，道：“你想去山峪關(guān)？”
    穆連瀟緊抿嘴唇，下顎弧度硬朗，目光灼灼：“圣上有這個想法，讓我年前考慮清楚。”
    “那你自己考慮，我跟你媳婦只能聽你說，軍情大事上，不能替你拿主意，”周氏笑得溫和，“這事兒也就我們娘三人知道。”
    穆連瀟頷首。
    待時間差不多了，三人一道往花廳去。
    小年夜里，熱熱鬧鬧的。
    娢姐兒睜著眼睛東看西瞧的，沒一會兒就困了，叫劉孟海家的抱了下去。
    穆元婧自是沒有來，家里人人都曉得情況，誰也不會提起來。
    只練氏心中掛念穆連喻，這頓飯吃得沒半點(diǎn)味道。
    杜云蘿被吳老太君催著飲了幾杯酒，席間倒不覺得什么，帶出了花廳叫冷風(fēng)一吹，就有些暈乎乎的了。
    穆連瀟見她連走路都晃著了，半摟半抱將杜云蘿帶回了韶熙園。
    錦蕊和錦嵐一道伺候了杜云蘿梳洗更衣。
    杜云蘿被屋里地火龍的熱氣一激，黏在枕頭上時就迷糊了。
    穆連瀟從凈室里出來，床上的杜云蘿已經(jīng)睡得云里霧里了，他吹燈落賬，剛躺下來，杜云蘿又整個人貼了上來。
    淺淺鼻息噴在脖頸上，燙得穆連瀟渾身一震。
    溫香暖玉在懷，窈窕身子緊緊粘著他，穆連瀟睡意全無，氣血全往一處去。
    他低頭看杜云蘿，見她睡得沉沉，眉宇舒展，似是夢境甜美，穆連瀟舍不得鬧她，只能逼自己睡覺。
    半夢半醒到了下半夜，杜云蘿哼哼唧唧要水喝。
    穆連瀟本就睡得淺，叫杜云蘿一吵就醒了，沒有喚守夜的丫鬟進(jìn)來，他哄著杜云蘿松開他，下床給她倒了杯水。
    杜云蘿閉著眼睛喝了，微涼的茶水讓她緩緩清醒過來，杏眸溫潤如水。
    穆連瀟捏了捏她的鼻尖：“喝多了？”
    “沒喝多少呀……”杜云蘿嘀咕道，“席間不覺得難受。”
    “這酒后勁大。”穆連瀟擁著她躺下，仔細(xì)掖了掖被角。
    杜云蘿睡了一覺了，這會兒一點(diǎn)不困：“世子兩年多以前去過嶺東吧？”
    那時兩人剛見面不久，穆連瀟就奉命去了趟嶺東，回來時還給她捎了把嶺東首府宣城的笙湘閣的折扇。
    這折扇是今生穆連瀟送她的第一樣?xùn)|西，杜云蘿收在了妝奩里，時不時拿出來翻看。
    穆連瀟應(yīng)了一聲：“匆匆去匆匆回的，路上快馬加鞭，在宣城也只待了兩三日就回來了。”
    “我大伯父一家在宣城，他是嶺東知府，這兩年時不時傳聞會調(diào)任，卻還是一直在嶺東任職。”杜云蘿笑著道。
    穆連瀟把杜云蘿散下的烏發(fā)挽到了耳后，握住了她柔嫩的手掌：“我若去嶺東，就會待在山峪關(guān)，很少到宣城。”
    杜云蘿品味著穆連瀟的話，又把吳老太君和周氏的話在腦海中串了一遍，問道：“圣上為何想讓世子去嶺東？”
    這是杜云蘿疑惑的地方。
    穆元策曾有過釜底抽薪奇襲古梅里城的念頭，從下午在敬水堂里說的話來看，山峪關(guān)的情況，穆連瀟也是一清二楚的。
    以穆連瀟的性格，他會想追隨父親的腳步，把父親沒有完成的心愿親手實(shí)現(xiàn)。
    若前世圣上提出來過，穆連瀟不會拒絕，他會去嶺東而非北疆。
    可事實(shí)上，前世的那幾年里，穆連瀟都在北疆。
    今生，到底是什么原因產(chǎn)生了這樣的變化？
    穆連瀟沉吟道：“祖父及父親叔父們戰(zhàn)死之后，北疆就一直由邵老將軍鎮(zhèn)守。
    邵老將軍為人耿直，他的兒子、孫子們也都能獨(dú)當(dāng)一面。
    圣上恐是覺得，我和二哥、四弟一道在北疆，往后與邵家之間會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煩來。”
    杜云蘿蹙眉。
    從前這三兄弟也是一起在北疆的，只不過穆連喻去得晚些，那時穆連瀟和穆連誠都大大小小立了不少戰(zhàn)功，極受邵老將軍器重。
    許是因此，圣上才沒有把他們其中一人調(diào)離北疆。
    而今生，穆連喻去得太早了，圣上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加之嶺東正好需要人手，就落到了穆連瀟的頭上。
    杜云蘿勾了勾唇角，她倒是愿意穆連瀟去嶺東。
    二房布置的手筆都在北疆，穆連瀟去了和穆連誠、穆連喻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兩人想下手就沒那么容易了。
    杜云蘿半支起身子，笑道：“世子是想去嶺東的吧？”
    穆連瀟輕笑出聲：“嶺東可不是個積攢軍功的好地方。”
    山峪關(guān)外便是沙漠，韃子不來進(jìn)犯，守軍也越不過沙漠，守備極其枯燥。
    嶺東本就不是個富裕的地方，首府宣城還算繁華，其余小城鎮(zhèn)子就不夠看了，山峪關(guān)下生活遠(yuǎn)比北疆疾苦。
    杜云蘿抿唇，道：“可它也是個必須要守住的地方，對嗎？”
    穆連瀟笑了，黑眸熠熠：“是，它是個必須守住的地方，北疆邊關(guān)要守，嶺東一樣要守。”
    不管疾苦，不管能否斬獲戰(zhàn)功，每一寸土地都需要守護(hù)。
    而且，山峪關(guān)也許會是一個創(chuàng)造奇跡的地方。
    穆元策曾經(jīng)想做的事情，即便只有一絲可能，穆連瀟都想做好十成十的準(zhǔn)備。
    機(jī)會，稍縱即逝，唯有準(zhǔn)備得當(dāng)，才不會追悔莫及。
    若能穿過沙漠，打下古梅里城，韃子內(nèi)亂，再無犯境的能力，那他就能回到京城，獨(dú)獨(dú)守著杜云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