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滿不是很想和周定衡搭話，即使周攻玉很少說這些事，她也能從其他人口中知道，當今的圣上喜歡惠妃所生的三皇子，偏心的可不止一點點。</br> 周攻玉是唯一對小滿好的人，她見不得他有一點委屈。</br> 周定衡知道了姜小滿的身份，對她生了興趣，索性也不急著去看姜月芙，耽誤一會兒也無妨。</br> 不過看著，姜小滿倒是不怎么搭理人。</br> “雖說你是個庶出的小姐，也不至于沒人知道，怎么我沒見過你？”</br> 姜小滿低著頭，目光放在沾了點泥灰的鞋尖上，也不抬頭看他。</br> “你這小姑娘是怕生嗎？怎得不說話？”周定衡話里還帶了幾分笑意，也不在乎小滿的無禮。</br> 周定衡身邊的侍從有些不滿，“喂，我們殿下問你話呢。你這丫頭怎得如此不懂禮數？”</br> 小滿抬頭，眼神戒備地望著他：“你來這里做什么？”</br> 周定衡指了指侍從手里抱著的盒子，回答：“來看望相府的大小姐，順帶問問姜馳，要不要做我的伴讀。”</br> 小滿皺了皺眉，疑惑道：“你要找姜馳做伴讀？”</br> “是啊。”周定衡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便壓低聲音說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姜馳未必愿意做我的伴讀。只是我母妃想讓我這么做，我便來了，回去也好交代。”</br> 姜小滿點點頭，周定衡的角度，正好能望見她烏黑的發頂，插著乳白色的珍珠花發釵。白皙的臉頰被風吹得有些發紅，周定衡見她瑟縮了一下，便說：“你就這么跑出來，身邊也沒有下人跟著？”</br> 她正張口要答，周定衡突然抬起手伸向她，從烏黑的發頂中拈出一片樹葉。</br> 他笑了笑：“你常年不出府，是身子不好嗎？”</br> “姜小滿！”</br> 遠處有人喚了一聲，周定衡轉身朝那處看去。一排排的桂花樹下，有幾個人正在靠近。</br> 周攻玉今日本是來找小滿，知道姜恒知不在，只是找個借口來了。程汀蘭的侍女叫住他，說是姜馳有事與他說。</br> 等到后，姜月芙也在其中，程汀蘭便勸他們二人來湖邊的水榭對弈。</br> 遙遙望見周定衡和小滿時，周攻玉以為自己看錯了。待走近幾步，卻見周定衡伸出手，從她發頂拈起一片枯葉，而她不躲不避。</br> 周攻玉心中忽然覺得這一幕扎眼得很，即便兩人只是并肩而立，他都會感到不耐。</br> 小滿心性純良，認識的男子屈指可數，更是只與他親近。</br> 姜馳語氣不悅，朝姜小滿跑過去。“你怎么在這兒？你來干嘛？”</br> 姜小滿沒理他，目光直直看向周攻玉。</br> 周攻玉與她的目光剛一接觸，她又毫不猶豫移開了。</br> 一旁的周定衡將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小聲咳了咳，提醒道：“我懂了。”</br> 姜馳怒了，咬牙切齒道：“你又來做什么？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居然還巴巴地湊上來，可恨至極！”</br> 說罷就伸出手來拉扯她，被周定衡抓住：“你是她哥哥吧？有話怎么不能好好說呢？”</br> “是弟弟。”姜小滿糾正。</br> “我呸，誰是你弟弟。”</br> 周攻玉瞇了瞇眼，袖角隱約捏出褶皺。</br> 姜馳態度惡劣，連周定衡看得都皺起了眉。</br> 這時，程汀蘭終于開口：“姜馳！不可無禮。”</br> 姜馳冷哼一聲，對周定衡行了禮，站到自己姐姐身側。</br> 姜小滿沒什么反應，就好似一切與她無關，周定衡故意說：“皇兄和姜大小姐站在一起，可真是一對璧人啊。”</br> 聽到這句，她終于有了微弱的變化，卻也只是看向周攻玉，睫毛輕顫兩下，又垂下眼眸。</br> 幾人走近，程汀蘭笑道：“三皇子和小滿也在啊，你姐姐和二皇子正準備去下棋呢，要不要過來看看？”</br> 周定衡看向姜小滿，似乎是等她的回答。</br> “你看我做什么？”她毫不客氣，直接問出口。</br> 似乎是從沒見過這么直白的人，周定衡還怔愣了一下，接著才笑出聲。“當然是因為你好看了。”</br> 此話一出，除了小滿和周定衡，其余人都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br> 周攻玉刻意移開視線，卻仍是情不自禁看向她，眼眸中漸漸染上陰霾之色，沉得使人發慌。</br> 姜月芙的臉色有片刻僵硬，很快又恢復自然。</br> 姜小滿很少與外人交流，也不知道被人夸獎該做什么反應。每次夸周攻玉的時候，他都會笑著應一聲，再揉揉她的發頂。</br> 周攻玉是要當太子的，他不喜歡周定衡，那她也不喜歡。</br> 于是，姜小滿撇過頭，快步走向程汀蘭。</br> 周定衡挑了挑眉，也跟著過去。</br> 周攻玉開口：“你今日怎么想到來相府？”</br> 一個舞姬所生的皇子，即便再得寵，想要登上皇位，也比不過有朝臣推舉的嫡出皇子。</br> 他來此處，無非是惠妃知曉周攻玉和姜恒知走得近，想要讓他也拉攏罷了。</br> “皇兄是來做什么的，我就是來做什么。”周定衡面貌俊朗，笑起來還有梨渦。</br> 姜小滿好奇地瞅了眼他臉上的兩個小梨渦，又戳了戳自己的臉頰。</br> 周攻玉余光瞥到她的動作，手指不自覺緊了緊。</br> “姜丞相不在府中。”</br> “那就下棋吧，我也好久沒和皇兄下棋了，剛好今日你我都閑著，棋盤都擺上了不對弈兩把多可惜。”周定衡徑自朝亭子走去，走到姜月芙身側時還眨了下眼，語氣有些輕佻：“好久不見月芙妹妹，真是越發的漂亮了，身子好些了嗎？”</br> 姜月芙從他走近時，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快。和他視線對上的那一刻，甚至緊張到屏住呼吸。</br> 她匆匆低下頭，被垂落的發絲遮住了發紅的耳尖。</br> “好些了，多謝三皇子殿下關心。”</br> 姜小滿跟在他們身后，眼前是周攻玉云紋滾邊的月白錦袍，她想要加快步子，離他近一點。</br> 踏上臺階時，姜月芙不知怎得腳踩滑了，身子往后傾倒，周攻玉順勢伸手，輕輕一扶便松開了。</br> 姜小滿走的步子卻在這時慢了下來，忽然想到了許多東西。</br> 她還想干什么？這有什么用？</br> 周攻玉是要娶姜月芙的，即便他再好，最后也和她沒有關系。</br> 她不能出府，就喜歡看書，免不了看過許多風月雜談的話本，再加上有些嚇人私底下也喜歡談論這些，時間久了，她也不算是什么都不懂。</br> 周攻玉生得好看，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br> 雪柳說，上京的人形容周攻玉，都會說他是“言念君子，溫其如玉”。</br> 小滿問：“那他就沒什么缺點嗎？”</br> 雪柳搖頭仍是回答：“沒有，二皇子行事作風讓人完全挑不出錯來，簡直就是一塊無暇美玉。”</br> 這么好一塊的美玉，以后卻是屬于姜月芙的。</br> 何其不公。</br> 說是和姜月芙下棋，周定衡卻先和周攻玉對弈起來。</br> 姜小滿坐在冷風中許久，雪柳也找到了這里，見人都在，她也不敢上前。</br> 她看不懂，只知道周攻玉略勝一籌，周定衡還夸贊道：“皇兄都讓了我好幾次，我還是輸了，果然是技不如人。”</br> “并非如此，巧勝而已。”</br> “我就不打擾你們的興致了，月芙妹妹還在呢。”</br> 姜小滿猛地打了個噴嚏，周攻玉執棋的手微微一頓，抬眸看向她。</br> 她偏過頭去，猝不及防又打了個噴嚏。</br> “就說你衣服穿得太單薄了吧。”周定衡嘖嘖兩聲，隨手接過侍從手里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蓋。</br> 黑色暗紋的斗篷一罩上去，能將她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藕荷色的裙邊來。</br> 周定衡動作極其自然，甩完斗篷就擺擺手離開了。</br> 程汀蘭心中忍不住懷疑，姜小滿會不會對三皇子說了什么不該說的，換得他格外憐惜。萬一三皇子借此在背后瞎說，或是告訴皇上，會不會有損姜恒知的清譽。</br> 姜月芙手指掐著掌心的肉，盯著小滿身上的斗篷，目光像是帶了刺。</br> 一旁有些安靜的姜小滿受不了這如芒的目光，即便周攻玉在這里，她也不愿意多留一會兒了。</br> 程汀蘭和姜月芙看待她，只是在看一味救命的藥。姜馳更不用說了，她非常肯定，若是現在沒人，姜馳會立刻把她推到湖里。</br> 周攻玉的目光稍一觸及她，立刻又移開了。</br> 姜月芙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地偏過頭去看著湖面。</br> 這湖水里漂浮一些枯葉，就在不久前，姜小滿的生母喝多發酒瘋，抱著她跳湖了。</br> 若換了旁人，怕是要繞道走，她倒好，上趕著往湖邊湊，還恰好碰見了周定衡。</br> 姜月芙的手攥緊，將衣袖捏出了褶皺。</br> 方才周定衡略帶笑意的話語，仿佛還在耳側，身影卻已經走遠不見了。</br> 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些。“你今日怎會碰到三皇子？”</br> 小滿很少見到姜月芙，更別提與她說話了，聽她問自己話還有些意外。</br> “就是在這里遇見了。”</br> 這有什么好問的，難不成還是約好了要在這里見面不成？</br> 姜馳不耐煩地說：“三皇子也是你高攀不起的，我勸你最好不要動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思。”</br> 程汀蘭呵斥了一句，就沒再說什么了。</br> 姜小滿毫無反應，甚至點點頭，應道：“知道了。”</br> 周攻玉臉色微沉，修長的手指夾了一枚棋子，遲遲沒有再動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br> “你怎么不回去？”姜馳看到小滿看向周攻玉的眼神，就氣不打一處來，語氣稱得上惡劣。</br> 姜月芙拍了他一巴掌。“閉嘴，怎可如此不懂禮數。”</br> 程汀蘭瞪了他一眼：“回去把謙恭卷抄二十遍，不抄完不用吃飯了。”</br> “娘！”</br> “還不快去！”</br> 自始至終，程汀蘭也沒有安撫過小滿什么。</br> 不過她也不指望這些了。</br> 手腕的傷口已經凝結成血痂，一次又一次被劃開皮肉放血的疼痛早已麻木。</br> 與其說想要被姜恒知當成女兒，她只是想要得到別人發自內心的關愛。不因為她是姜月芙的藥，只因為她是姜小滿而愛她。</br> 再被愛之前，至少要被當成人看待。</br> 姜小滿想到寸寒草，忍不住一陣惡寒，就像裹了一層冰，渾身發冷。</br> 她看向周攻玉。</br> 這是從小到大，她遇到的唯一一個，會無條件對她好的人了。</br> 至少還有周攻玉在。</br> 他說過的，“你還有我”。</br> 周攻玉察覺到了小滿的視線，再次看向她的時候，望見她發紅的眼眶，心中有些愕然。</br> 只是此刻，他依舊想扔了那礙眼的斗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