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寒,街上的風還透著涼意。金榜高中的書生還來不及高興,手中又多了一份來自皇族的請帖。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這殿試尚未開始,便接到了皇子們的請帖,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才子們何等得意。
便是當朝慣例又如何?他們有資格拿到這份帖子。
某酒樓。
“今日大家盡情吃喝,這酒菜皆算我賬上。”華貴俊朗的男子待眾人落座后,起身敬酒,“楚某雖然請不起各位這京中的四個名店,但是這間還是出的起這個錢的。今日小弟金榜題名,在此先敬各位一杯。”
手一揚,杯中美酒便一滴不落地灌進腸肚。
“恭喜恭喜”之類的道賀聲不絕于耳,這做東的男子本就是這一桌中名次最高的,加之他父親還是五品官,自然沒人會拂他的面子。也顧不得自己能不能喝,照本宣科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一開始書生們還有些矜持,后來酒酣腦熱,也放下面子,調笑起了主人家。“誒、誒,我,嗝,我聽說楚兄,楚兄雙喜臨門,可、可是真的?”借著酒勁,有的人大著舌頭問道。
眾人一聽,登時起了哄。這個嚷著“這是哪家小姐要與楚兄喜結連理”,那個怪道“楚兄怎么不早說”,熱熱鬧鬧。“哪有,哪有。”楚賀連連擺手,“沒有影的事。來來,再喝。”
又是一陣觥籌交錯。
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個時辰才慢慢散場,等到書生們被書童攙了回去,走沒了影,楚賀才卸力一樣癱坐在椅子上。
“程某來晚了,未能趕上楚兄的宴會。還望楚兄見諒。”包廂的門被人推開,楚賀抬起眼,懶懶說道:“何來見諒一說,你我交情數年,還講這些禮數。”
“楚兄可以不計較,但是程某不能不計較。”程來晟撿了張椅子坐下,“再者之后你我二人立場不同,便更是要避嫌。”
“不是我說你,太子固然尊貴,可是當今圣上更加屬意八皇子。”楚賀嘆息一聲,撐起身子做好,“更何況謝相年事已高,謝府后繼無人。朝中支持太子多是老臣。現在太子尚能壓八皇子一頭,再過個三年五載呢?人有旦夕禍福,等這批老臣走了,頂上的可就是八皇子的人了。”
“太子手底下最出眾的年輕人便是沈御鑒,我知道你對他多有崇拜。可是明和,你要想清楚。”楚賀連珠炮似的堵著程來晟的嘴,“等八皇子的人上位,太子可還有一拼之力?太子是軍功赫赫,可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總不是什么好事。皇帝能不提防著他?”
“明和,你素來比我強,怎么看不清呢?”楚賀長嘆一聲,靠回椅背。
“多謝楚兄指點,只是我心意已決。”程來晟雙手一拱,“楚兄,你知道我想位極人臣,所以我才深思熟慮,最后選擇了太子。太子當下強勢,可是后續乏力。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實。太子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可太子非但沒有韜光養晦,反而近乎灼灼逼人,難道太子就不怕秋后算賬么?”
“明和,太子狂妄,又何來韜光養晦暗中籌謀?”楚賀搖搖手。“太子并非狂妄之人,只是近年來才為自己造勢。”程來晟雙眼直視楚賀的眼睛,“當初太子不足弱冠便上沙場,戰功赫赫封無可封,這才得了太子的位置。太子之位來之不易,太子又怎會恣意妄為?”
“興許就是封了太子,這才有恃無恐。”楚賀聳肩。東辰講究太子國本,不可隨意立廢。立太子尚且需要諸多程序,廢太子更是難上加難。
“楚兄,被無故廢除的太子還少么?”程來晟正襟危坐,“太子是在立威,向八皇子一派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些好拿捏的。”
程來晟還欲說下去,卻被楚賀打斷:“罷罷罷,今日發榜,咱們在這里討論這些作甚?說道春闈,明和,你這次怎么比我還低?是不是考場上出了什么變故?”
“不是,”程來晟放軟了身體,“我一心位極人臣,可是我不想自己在官場上蹉跎,中狀元又有什么用?跟沈御鑒同期的狀元如今在何處?”“所以你想來個一鳴驚人?”楚賀一拍桌子,登時站起,“簡直胡鬧!萬一你沒考上,豈不是白白浪費了三年光陰?沈御鑒出身探花,不也成了當朝重臣?”
“那是因為太子當時無可用之人。”程來晟也起身,不服輸地喊,“如今太子身邊人才濟濟,我若不另立蹊徑,如何脫穎而出?”
“那你也不能拿前途開玩笑!”楚賀跺腳,咬牙道,“萬一這次你沒能……”“我考上了。”程來晟昂著脖子,“我既然敢,自然有了自己的打算。”
“你……”楚賀一口氣梗在喉頭,指著程來晟的手指發顫,“算了,你愛怎么樣怎樣。我不管你了。”
福王府。
顧景一臉閑適地揉著肚子,他剛才吃完飯,不小心吃的多些,便趁著旁邊沒人的時候自己揉揉。最近府上清凈不少,南夏的探子也說國內安穩,顧旻被陳幾道狠狠發作后安分了不少,沒再橫生枝節,反而干了不少實事。
要是自己一直在東辰扎著不回去,南夏是不是就會永久地和平下去。顧景不切實際地琢磨半天,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先不說顧旻和顧燁兩伙人能不能和平的長期共存,就算自己在東辰,也依舊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哪怕將南夏境內的勢力盡數散去,自己但凡有一口氣在,他們估計都會不得安寢。
沒想自己父皇洗腦洗的挺成功。
更何況在東辰的日子也少有向現在這樣這般安逸。
顧景想了想自己來東辰經歷的這些事,發現自己跟白佑瀾牽扯的好像有點多。
說好的當初是來養身子不管事務呢?
顧景擺弄手邊的雕花木珠,有點心疼自己。
這都什么事啊。
“王爺。”惜福的腳步聲一響,顧景就停下自己的無聊舉動:“怎么了?”“王爺,這個程來晟送了拜帖。”惜福立在顧景身邊,努努嘴。一個出身普通的書生,還想見王爺。
“嗯?”顧景揚起了眉,“又來了?”這也太執著了吧,已經連著十日了。
依據莫谷調查出來的東西,這程來晟可是土生土長的東辰人,家境清白,一路科舉考上來的。而且還是個堅定不移的太子黨,人生目標是成為像謝正微一樣的權臣,在家鄉素有才子之名。
這么一個人,再怎么扯,也跟他一個南夏的王爺沒關系吧。
顧景摸摸下巴,有意思了。
“還是那一套?”顧景問道。“嗯,也不說有什么事,只是想見王爺一面。”惜福憋著口氣。這位程才子跟別人不一樣,拜帖寫的敬重,卻沒有對王爺有絲毫的夸贊。也不肯寫有什么事求王爺,遮遮掩掩地。
一個破書生罷了。
“有意思。”顧景興致來了,反正最近白佑澄忙著準備逐玉宴,白佑瀾不知道忙著什么,自己剛好閑著沒事,“去,讓莫谷給找來一幅他的畫像。”
這位程才子想必早就接到了逐玉宴的請帖,不如讓自己在逐玉宴上親自會會他。
惜福的臉驟然變白,猛地將頭埋下,應了顧景的令,出去找莫谷塵了。
王爺要這個破書生的畫像做什么?惜福嘴唇發顫,這個破書生難道有什么好看的么?
帝師府。
翁逢弘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周圍沒人后,悄悄地摸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酒壇,無聲無息地開封后,自我沉醉地聞了好一會。
這酒壇是沈長清托長風捎來的,小巧的很,非常方便藏匿。翁逢弘視若珍寶,總用這個偷偷摸摸地喝兩口酒解解饞。
今天謝老頭不在,正好。
從酒香中清醒過來,翁逢弘剛要張嘴,就聽見外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心里“咯噔”一下,手忙腳亂地藏好酒壇,撲到窗邊把窗子打開。
謝正微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翁逢弘立在窗邊,手里拿著本書。
“你身體好是吧。”克制自己翻白眼的沖動,謝正微將人從窗邊揪回來,按在桌子邊,“春寒料峭,你燒著爐還開窗,是不是閑的。”“這不是屋里太悶,我透個氣。”翁逢弘笑了笑,試探著問,“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過來了?”
“這屋里是不是有股酒味?”謝正微抽著鼻子,皺著眉嗅著。“我沒喝酒啊。”翁逢弘咽口口水,“肯定是長風那個臭小子過來偷酒又打翻了。”
幸好今天想喝不是酒香濃烈的酒。
“不是我說,你一把年紀,少喝些。”謝正微搖著頭關上了窗子,“多照顧自己點,省得老林管不住你,過來找我告狀。”
老林是帝師府的管事,跟了翁逢弘幾十年,翁帝師著實沒想到,老林會叛變到謝正微這邊去。自己幫著謝正微管他喝酒不說,還帶著整個府一起。
現在他在自己家里喝酒還要偷偷摸摸的!
這是人過得生活么?
“知道了知道了。”翁逢弘晃晃手,“發生什么了?”“瀾小子最近不知道在干什么,對春闈也不關注了,逐玉宴也不上心了。”謝正微坐下來,嘆口氣,“你說,他想干什么?”
“當初不是說好了,瀾小子想干什么就讓他干。”翁逢弘放下一塊大石,他當什么事呢,“有咱們兩個老家伙給他兜著,怕什么?就這點事也值得你跑過來?你老了可……”
隨著謝正微的胳膊抬起,翁逢弘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微不可聞。
謝正微手上,赫然是他剛剛匆忙中塞到案子下面的酒壇!
“瀾小子大了,我怎么不放心。”謝正微擺弄著酒壇,“這點事當然不值得我跑,你偷喝酒這事可就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