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風城郊。
這一片原本是皇家的場地,莫說皇親國戚,便是當今皇帝的別莊都在此。太子將自己在這處的莊子挪用出來,可見他對這次宴會的重視之心。
“外邊都這么說的?”白佑瀾一早來了這處莊子,不算之前陪東辰帝來的次數,他才將將踏入這地界三次。沒成想這個將近廢棄的地方倒是發揮了一下余熱,給他搏了好名聲。
想想這陣子操勞的白佑澄,白佑瀾一個沒忍住,笑了。
自己這閑散的落了功勞,那位真真切切操辦的卻什么都沒得著,這找誰說理去?
“是,”青嵐立侍一旁,接著白佑瀾的話講著,“這陣子太子風評好上不少,都說太子不愧是翁帝師教導出來的,果然敬重讀書人。”
“這倒有意思了。”白佑瀾給自己灌了一口茶,“老爺子教孤也不是一日兩日,怎么現在才想起來。”翁逢弘清名在外,白佑瀾也沒著實落著好處。
翁逢弘若是攤上了什么事,自然有的是人替這位大儒說話。可白佑瀾算人家翁老爺子什么呢?翁逢弘當初退隱,名下弟子一抓一大把,白佑瀾就算論身份地位,也高不過龍椅上的那位。
就算謝正微跟翁逢弘是多年至交,白佑瀾是謝正微的外孫,這中間也差著一層。翁老爺子不站出來振臂一呼,白佑瀾在讀書人中的影響著實有限。
誰成想今日倒是錦上添花了。
“孤這幾日忙的頭昏腦漲,沒顧上這些風評。”端著茶頓了一會,白佑瀾又問道,“這般風向,八皇子那邊的人都是聾子么?”難不成真的想將功勞都推舉到孤身上?白佑瀾舒了下眉角,這可真是,卻之不恭了。
“這話原本在春闈發榜之前便有了,只是那時忙著春闈,也就在考生之間傳來傳去。”青嵐估量著時間,取過外衣伺候白佑瀾穿上,“春闈已發,不管殿試如何,總能撈個一官半職,便傳的廣了。倒不像有人引導。”
今年的地點早早就定了下來,雖說不曾大肆宣揚,但若有心打聽,也不是什么機密要事。只是沒成想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平白給白佑瀾添了功勞。
修整好的白佑澄扶著頭,偏生人多嘴雜,也不值得往下深查,太子府也不曾尋哪位考生,一時竟沒了頭緒。盡管事情不大,卻是讓人堵心。要不是對白佑瀾的行文做事實在熟悉,白佑澄簡直要懷疑白佑瀾是不是故意的了。
可是不過是籌備,真正搶人才還是要自憑本事。
讓人心生一層薄薄的好感,自己這位四哥才懶得這么大費周章。
到底是誰做的?
兩個同樣困惑的人各自出了屋子,正巧撞見對方。
“見過太子。”白佑澄當下行禮,態度恭謹。“八弟!”白佑瀾仿佛剛看見一般,充滿驚喜地喊了一聲,“近日孤俗務繁忙,好些日子沒見八弟了。八弟最近可好?可有不順心的事?若是有什么不順心,盡管告訴孤,孤必會盡力而為。”
白佑澄突然想起來顧景跟他感嘆的兄弟情深。
顧景:我就說你們兄弟情深。
正做著馬車慢慢悠悠趕去參加宴會的顧景抖了一下,一旁的惜福登時將手里的衣服披在顧景身上,嘴里還嘟囔著:“早說春寒,王爺還不聽李管家的話。”“無事,本王心里自有分辨。”顧景隨聲應和著,只是盯著手里的畫。
畫上的男子書生打扮,嘴上還留著一小縷胡子。本來好當當的一個少年郎,竟被這一縷胡須染上幾分中年的氣象來。
偏生這位生了張娃娃臉。
娃娃臉加上刻意留的胡須,顧景第一眼見的時候險些笑出聲來。
時下并不以蓄須為美,一是要抽出時間打理,二是容易沾染不干凈的東西,三是和平不易烽煙長燃,萬一那次士兵作戰時被長胡子絆住手腳,這可如何是好?
但也有不少人留著胡子,多半年歲大了,讓自己看起來穩重一些。至于年紀輕的,還是樂意自己臉上干干凈凈,沒個胡茬。但少年留胡子也非什么禁忌,人各有愛罷了。
只是長著張娃娃臉還硬要留胡子,顧景倒是頭一回見。
隨手將畫卷卷起,顧景閉上眼睛準備瞇一會。這次白佑瀾跟白佑澄同臺競技,白佑瀾又因為輿論先勝一籌,待會耗心費力時候肯定短不了。
反正車上也舒坦,不如養一養精神頭。
另一邊,三皇子妃跟三皇子側妃兩個人在馬車里相看兩相厭,各自撇著頭強忍著。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顧景跟三皇子府的人正巧在門口碰上。
“福王。”“三皇子殿下。”兩個人對視一眼,互相行了個禮。顧景眼神一瞟,看見后面還有車駕剛剛停下,心頭一頓。“三哥,福王。”白佑澄聽聞下人稟報,急急地來了門口迎接,“外間風大,靖絡,還不將人請進去?”
心下舒了一口氣,顧景即刻轉身離去,半分眼色都沒留給剛剛下車的古樂兒。
古樂兒也沒想到會在門前見到顧景,雖說她本就是為顧景而來。但是男女大防,就算她業已成親,也要顧及著名聲。原本以為只能遠遠地見上一面,沒成想上天開眼,竟是讓她在近處瞧見幾眼。
沒瘦,氣色尚好。古樂兒心中震蕩,面上一時沒能收回,手帕子都要讓她絞斷,自然無心在意一旁的三皇子妃。三皇子妃神色怪異地在兩人中間看來看去,最終嘆息一聲:“妹妹,風大,小心著涼。”
古樂兒這才收拾心情,跟引路的嬤嬤一同進了莊子。
卻說顧景跟白佑洲被人一路引著,白佑洲中途便離了人,自顧自奔向那群高談闊論的書生。“福王莫怪,三哥他便是這個性子。”白佑澄笑了笑,替自己親兄長解釋道,“三哥沒什么野心,也就是愛好些文人墨客的事。若不是沖著這些舉子的面,三哥哪里有心情來這里。”
“原來如此,三皇子倒是個雅人。”怪不得白佑洲向來不出頭,原來是沖著這個來的。顧景點點頭,暗自思索。想和人談論詩詞歌賦哪里不可?非要到這逐玉宴上來扎眼。只怕還是為白佑澄籠絡人心。
白佑洲跟白佑澄是一母所出,自然不會另立一派。本來這些人寒窗苦讀對政事尚不了解,這時候突然有個皇子過來放下架子跟你一起高談闊論,哪里能不心生好感?
況且,顧景狀似無意地一掃周圍,這相談甚歡的模樣也不是逼出來的。
雖說是自己的愛好,但是想想白佑洲素來低調,能來這里替白佑澄籠絡人心,何嘗又不是對弟弟的關愛之情。在外人面前裝得淡薄,也不過是掩人耳目。
想想白佑洲這幾年不爭不搶低調行事,存在感比那廢了腿的二皇子還要低上幾分,行為處事也不糊涂。顧景瞇眼,白佑澄還真是有個好哥哥。
比自己那個天天想著要自己命的強多了。
“本王在此歇息便可,殿下若是有事只管去忙。”踏進暖閣,顧景還未落座就已經笑著下來逐客令。白佑澄也不好多待,應酬幾句便出了門。
“莫谷,”顧景對著銅鏡整理衣冠,“三皇子跟八皇子,真乃兄弟典范。”“一母所生,這是自然。”莫谷塵眼神一轉,便明白了顧景是什么意思,“王爺一會可要出去?”
“來都來了,本王怎么也要見見那個程來晟是什么樣的人啊。”顧景理好自己,對著剛剛引自己來的人溫和地笑笑,“不知這宴會的主角們都在哪里,還請帶路。”
程來晟正混在一群人中跟人感慨太子對這次宴會的重視,不動聲色地提高眾人對太子的好感度。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頭,是個他不認識的下人:“這位公子,福王有請。”“各位兄臺,在下先失陪了。”程來晟一拱手,跟著下人兜兜轉轉地來到一處涼亭。
“晚生程來晟,拜見福王。”規規矩矩行了禮,程來晟便挺立了腰板。
“程來晟?倒是個好名字。”顧景控制自己臉上的肌肉,淡聲道,“你可知本王找你何事?”
不行,不能笑。顧景面皮崩得緊,心里早是笑成一團。
本來加上胡子就已經夠好玩的了,程來晟還非要壓著張臉,努力營造出自己是個成熟沉穩的人樣子。
“自然知道。”程來晟渾然不覺,一雙眼沉靜異常,“只是王爺可否知道,為何在此找晚生?”
惜福當即就要沖上來,被顧景攔下。顧景眉頭皺起:“本王為何不知道?”
“王爺既然知道,晚生也就交個底。”程來晟面不改色,“晚生是不會在這里告訴王爺王爺想知道的事情的。”
“哦?”顧景聲調一揚,“你個小小貢士,怎么知道本王想的是什么?”
“王爺無非是想知道晚生為何接連向王府投遞拜帖,”程來晟偷偷吸氣,嘴角繃直,“晚生不才,卻也不是來為王爺解悶的。”
程來晟心里清楚,顧景之所以一直不給他回音,選擇在這里跟他見面詳談。一來是覺得自己身份太低,不值得他騰出時間。二來便是怕這宴會無聊,想給自己在找點事情干。
“既然如此,便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顧景眼神拂過程來晟,“本王還有事,告辭了。”
“王爺就不想知道晚生為什么這么干么?”程來晟愣了一下,語氣不自覺地有些急促。
這跟他計劃好的不一樣啊。
難道顧景不應該敬佩他的不卑不亢,跟他約定在福王府詳談么?
顧景上下一打量,猜出了程來晟的所思所想。輕哼一聲,眼尾卻是挑起。
跟本王比,你還嫩得很。
“程公子不愿意說啊。”顧景眨眨眼,語氣無辜。“.……”程來晟被自己的話堵住,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接口。“程公子,眼下是你有求于本王。”顧景嘴角翹起,笑的甚是得意。
“晚生只能說,”程來晟糾結一會,還是無奈地透了半句,“王爺來見晚生,晚生便已成功了一步。”就是和自己一開始預想的不太一樣。程來晟憋著股氣,不情不愿地說。
“看來你是想借本王在太子那里漏個臉。”顧景得了他這一句話,在聯系一下他太子死忠的身份,登時明白過來。
逐玉宴再怎么說,也是白佑瀾跟白佑澄共同主辦,自然少不了他的眼線。自己來找程來晟又未遮掩,白佑瀾定是能聽到風聲。自為質已來,白佑瀾沒少想拉攏他,肯定會對程來晟深挖一遍。
哪怕是白佑澄跟程來晟見面,恐怕都沒有這個效果。
沒想到自己竟是讓人當了跳板。顧景無聲一笑,方才還笑人家年幼,沒想到早被擺了一道。
“本王查過你,若沒真才實學,你就是拿本王當了跳板也沒用。”顧景收了笑容,沉下聲音。顧景自恃身份,不肯跟程來晟計較,只是他也不能平白被人利用。
這筆賬,就記白佑瀾頭上了。
“王爺怎么知道晚生沒有后招?”手指悄悄放松,程來晟知道自己已經將顧景釣上了鉤。
剛想說你這么大點能有什么后招的顧景一頓,自己剛剛才被算計。
“明日本王的人自會請你。”丟下這一句話,顧景又深深看了程來晟一眼,甩手找白佑瀾算賬去了。
見顧景走遠,程來晟才長出一口氣,把手心的汗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