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知府衙門。
許云開拎著一路上罵罵咧咧不止的大石頭到了公堂,他從來不知道一個大男人的嘴皮子居然可以這么碎,走一路說一路也就算了,關鍵句句還不帶重復的。
太可怕了!
都進了公堂,這人還不停止。
“哦,老子說你為啥非要帶老子出來呢,你們就是想賴老子的牢飯,救命啊,死刑犯人還有三天活頭,知府衙門竟然為了賴他一頓牢飯在飯點強行提審,這到底是人性的缺失還是道德的淪……”
許云開緊了緊手里的木棍,剛想動作,那人的罵聲卻停了。
許云開一愣,便見大石頭呆呆的看著坐在公堂內的鳳副將軍,那神情……
這家伙,不會真的是厲家軍士兵吧?
這么個人,不可能啊!
驚疑之際,鳳副將軍已經站了起來,緩步走向大石頭。
藍色長衫溫潤如水,大石頭站在原地,安靜如雞。
終于,鳳嵐傾走到大石頭面前,他伸出手,輕輕落到大石頭頭上。
“小二。”
他喊道。
本來傻了一樣的大石頭一聽這個立馬炸了:“去你媽逼的小二,老子說了多少次了,不要這樣叫老子!”
小二小二的,跟他媽個傻子似的。
許云開:“……”
這家伙,當著自己的上屬居然也是這副鬼樣子?
他捂了捂自己的眼珠子,拿著木棍默默退到了一邊。
大石頭這話剛出口,腹部便狠狠的落下一拳。
原來是胡須漢子直接沖了上來,有了胡須漢子這一拳,鳳嵐傾帶來的其他人也紛紛湊上來,將大石頭圍在中間,狂揍起來。
許云開點了點頭,這樣才對嘛,就算大石頭是厲家軍士兵,在自己的上屬面前如此言行無狀,還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怎么著也不該被輕拿輕放。
只是,這也揍得太久了不是?
雖然大石頭是死刑犯,但是堂堂厲家軍要是真的當著百姓們的面把人打死了,這也不太妥當啊。
正想上去提醒,卻聽到大石頭的聲音從里面傳了出來。
“狗日的,一個個都翻了天不成。老子走了才幾年,就敢欺負到老子頭上,是老子不騷了,還是你們以為老子提不動刀了?”
其余人的聲音緊隨而至。
“男子漢大丈夫,別娘們兮兮的,打兩拳怎么了?”
“對啊二隊,你都走了多久了,還不許兄弟們跟你問候問候?”
“是啊是啊,這些年你去哪里了二隊,兄弟們怎么都找不到你!”
“回去之后,這頓酒你是肯定跑不了了。”
許云開:“?”
那個,現在不是批判大會,成認親現場了?
請問,還有誰記得這人是殺人犯嗎?
三天之后要推去菜市口殺頭的那種。
不只是許云開,這個場面,其他人也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衛若衣側了側身:“這是怎么回事?”
厲鈺道:“寡虞手下有幾個得力的隊長,其中一個二隊長幾年前突然失蹤,寡虞這些年一直在找他,為了等他,二隊長的位置也一直空著。”
衛若衣詫異:“這種情況,不是要以逃兵論處嗎?”
“看人吧。”厲鈺聳聳肩:“寡虞嘴上雖然不說,但其實最重感情,尤其是他這些兄弟,都是一起舔刀口走過來的,走了哪一個都不舍得。”
衛若衣笑了笑:“這種事情好像將軍也有監管之責?”
厲鈺握住她的手:“入了軍營,生死都不再是自己的,昨晚還在一起插科打諢的人,明天起來可能就已經停在義莊了,老人不是常說嘛,人生在世,除生死外無大事,繁文縟節,管它那么多做什么。我不管,寡虞也能做得很好,這么多年戰場之上他從未叫人失望過。”
說著,他似笑非笑道:“且厲家軍數十萬的軍眾,我要真的一個人管完了,哪還有時間來陪你?”
衛若衣將自己的手chou出來,大庭廣眾呢,這人果真是越來越不害臊了。
旁邊的折枝,紅著耳朵偷聽的十分歡快。
打夠了,鬧夠了,大石頭一行人終于安靜下來。
一直被狠狠忽略的樓知府終于有了插話的機會:“那個,副將軍……”
鳳嵐傾笑容溫和:“人既然已經找到了,那便不再打擾你辦公,人我帶走了,改日有機會再敘。”
眼見著他說完便真的要走,樓知府忙喊道:“副將軍請留步,這個人您恐怕不能帶走。”
“怎么?”鳳嵐傾回過頭。
臉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意,但是樓知府卻被他看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眼前這人比他還不止大了一級。
萬般無奈之下,他扭頭。
厲鈺的雙手已經非常熟練的搭在了衛若衣的衣擺上,熟練的擦拭起來。
衛若衣嫌棄的拍了他一下,既不能換個新招嗎?
衣服都要被擦禿了皮了。
只是這一次,樓知府不準備再放過他了,這個場面,厲鈺要是再不說點什么,就要亂套了!
已經畫了押的死刑犯,除了今上,誰都不能理由都不給一個,說帶走就帶走!
樓知府坐直身體,提高聲音,正經且嚴肅的喊道:“將軍。”
厲鈺看也沒看他:“嗯?”
樓知府無聲哭泣,嗯,什么嗯,這個時候了您還要跟我裝傻嗎?
那是絕對不可能讓您如愿的。
“鳳副將軍想要把死刑犯大石頭帶走。”樓知府咬著牙再接再厲,尤其“死刑犯”三個字,咬得格外的重。
這下他說的十分清楚,厲鈺只能正面回答回應他!
然后——
厲鈺:“哦。”
哦?
樓知府再次淚奔,哦是什么玩意兒?
“將軍,那是死刑犯啊,簽了字畫了押的那種!這供詞可是要上交給朝廷的,到時候供詞呈上去了,人沒砍掉,追究下來可是很嚴重的!”樓知府徹底拋下矜持,闡明利害關系。
“這的確是個問題”厲鈺抬起頭,神色嚴肅。
對,您終于意識到了!
樓知府感動的快要哭出聲來。
然后就見厲將軍側了側頭,看著堂下的副將軍:“寡虞你說呢?”
樓知府心里咯噔一下。
鳳嵐傾從頭到尾都帶著笑,一副十分好說話的樣子。
聽到問題點了點頭,很認真的提議:“的確是個問題,那這樣,那個供詞你就別交上去了,省得到時候捅出婁子來,還得你跑前跑后地收拾,太麻煩了。”
“大人,不帶您這么耍著卑職玩的。”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審的案子,說翻供就翻供了?
就算他能答應,人家死者的爹能答應嗎?
不對,他可是個公正廉直的好官,不可能答應的!
偏偏鳳嵐傾還一本正經道:“本將保證,先前所說的話,沒有半句戲言,也絕無戲耍你的意思。”
就是你不戲言,才最為致命呢!
“副將軍,有句話卑職不知當講不當講。”樓知府正襟危坐。
鳳嵐傾道:“既然如此,那就再考慮考慮吧,覆水難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錯了話,對你的聲譽也不好。”
樓知府:“……”
這人怎么永遠不按套路出牌,太難搞了!
“副將軍等等,卑職考慮好了,卑職想說的是,犯人大石,魏凱旋真的不能讓您帶走,殺人償命,這人已經定了罪,三日后就要行刑。”
“沒得商量了嗎?”鳳嵐傾難得皺眉。
“對!”樓知府果斷點頭。
“那好。”
樓知府聞言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副將軍看著難搞,原來也是很講道理的嘛。
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既然樓知府要算,那我們便從頭開始算。按照齊楚律例,厲家軍士兵若犯了事,當直接交由該士兵的上屬裁決,那么請問樓知府,你越過了本將給本將的人定罪,這筆賬,我們該怎么算呢?”
等等。
樓知府有點懵,仔細回想了一下鳳嵐傾的話。
感情說,一通分析下來,一切還成了他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