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大石頭還是選擇老老實實跪著。
死他不怕,沒必要死前還讓自己受罪不是?
張岳來聽他承認了殺自己兒子的事實,幾近崩潰的大號:“為什么?我自問對你不薄,為什么你要殺了我的祿兒?”
大石頭看見張岳來,眼神微微閃了閃,接著又露出那副不屑的表情:“一個大傻子,成天在老子跟前晃悠,老子看著心煩,想殺就殺了,哪里來得那么多廢話?”
旁人或許沒有看見,但衛若衣正好對著他,并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神情。
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大石頭的眼中,有歉疚、也有厭惡。
歉疚可以理解。
厭惡。
是對張福祿嗎?
張岳來聽了他的話,眼眶一紅,立刻不受控制的沖上去就要打他,大石頭閃避不及,就那么硬生生的被他打在了頭上。
若是放在平時,張岳來定然是打不過人高馬大的大石頭的,但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大石頭竟然無論如何都躲不過,眼看著落在頭上的拳頭一拳更比一拳狠,急得他瘋狂大喊:“官兵,官兵不管管嗎!還有沒有王法了,瘋老頭子公堂上殺人啦!”
許云開就站在他身后,按理說這種情況官兵是要立刻上前制止的。
公堂之上,豈容喧嘩。
他轉過身,放下手中的木棍,然后才慢悠悠的上去將張岳來拉開。
但這時,大石頭的臉都已經挨了好幾下了。
而樓知府臺子上的一卷竹簡也恰好落到了地上,侯在一邊個官兵立即上來給他撿竹簡,樓知府分神看這邊去了,一時沒沒能顧上說許云開。
等許云開將人拉開,他好像才注意到這邊似的,贊道:
“嗯,做得好,公堂之上,豈容放肆。”
這一句,也不知道說的是誰。
衛若衣唇角勾了勾,知府衙門的人,還挺有意思的嘛。
大庭廣眾之下,大石頭挨了一頓悶打,本想破口大罵來著,聽到樓知府的話,索性閉了嘴。
看著魯莽,倒也是個明白人兒。
“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鬧劇收場,樓知府驚堂木一拍,繼續一板一眼的審起案來。
大石頭翻了個白眼,不耐煩道:“費那么多話做什么,賤民一個,大石頭。”
許云開重新拿回木棍,站到他旁邊,將棍子往那里一戳,也不說話,但是臉色十分陰沉。
我不威脅你,但是站你身邊。
什么意思,你自己慢慢悟。
明白人兒大石頭再一次吃硬不吃軟:“大名,魏凱旋。”
衛若衣挑眉,魏,又是一個京都世家的姓氏,這一次,是不是巧合呢?
她仔細回憶了一下,但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比之何、張兩家,她對魏家的記憶還更要少,只記得有這么一個家族,至于這個家族具體如何,她是一概不知。
看來今天回去之后,得給京都去封信才行了。
“哪里人?”樓知府又問。
大石頭有些得意:“老子這樣的,當然是天上人。”
“噔”許云開棍子微微提起,再落到地上。
大石頭:“……陽嶺城烏衣巷。”
“為何殺人,死者張福祿與你有何仇怨?”
大石頭翻了個白眼:“切……”
剛說了一個字,許云開的棍子就提了起來。
大石頭瞪他一眼,怒吼道:“有本事你就給老子打,別他媽沒事在這兒拿根棍子戳地,真當老子怕了你不成?”
第一次聽到犯人有這般特殊的請求,許云開稍加沉默,一棍子落到他背上。
大石頭:“?”
狗日的讓他打還真打啊。
他扭過頭去看樓知府,這家伙桌子上的冊子又掉了。
故意的,這群人絕對故意的!
大石頭失了耐心:“你也別問了,這世道臟得很,老子就是不想讓那個傻子再那么不人不鬼的活著,才要殺了他,人是我殺的,啥罪我都認,打可以,殺也成,別浪費大家時間,趕緊了結了。”
“放肆!”樓知府第不知道多少次拍響他手中的驚堂木。
他經手過無數的案子,還從未見過像大石頭這般的惡徒。
他如此堂而皇之,好像殺了人,只要殺人者愿意償命便可以抹平一切。
殺人是可以償命,但是于死去的人來說,于他的親朋好友來說,如果能換死者回來,誰愿意你償的那條破命?
而這個大石頭,卻絲毫沒有認識到這一點。
殺人償命,那是為了防止有更多人做錯事而采取的舉措。
真正需要償還的東西,是這些殺人者窮極一生都償不盡的。
接下來的部分,樓知府幾乎是全程按著火氣來審理的。
衛若衣甚至都懷疑,如果不是她和厲鈺在場,樓知府是不是會先將大石頭拖出去打一頓再說。
大石頭對于作案過程也好,作案的原由也好,全都供認不諱,因為他的配合,這案子破得出人意料的快,但是在場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兵,沒有人因此有絲毫慶幸。
畫完押,大石頭便被投入大牢。
樓知府大手一揮,擬定將此人三日后菜市口問斬。
圍觀百姓無一不拍手叫好。
解決了大石頭這部分,也算是洗脫了文卿的嫌疑。
而關于何其正的問題,依然沒能解決。
從現場和尸體的痕跡來看,目前推測是因為中藥鋪子的火災。
而目前證據的指向火是何其正自己放的,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主要責任在何其正自己身上。
衛若衣在一旁旁觀,目光不由落到坐在張岳來身上。
大石頭被抓入獄之后,張岳來整個人如同傻了一般,呆呆的跪在公堂之中。
突然喪子,他整個人明顯承受了不小的打擊,公堂上還審著案,他卻已經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從之前他的言辭,不難看出他和他兒子張福祿的感情有多深厚,會這樣也無可厚非。
但是……
衛若衣眼前不由再次想起大石頭那一閃而過的愧疚和厭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好像有什么地方是她沒有弄明白的。
還有,此行的目的也尚未達到。
張岳來不管如何可憐,都不能讓人忽略這個人不是個好人的事實。
店鋪開張關張,知府衙門都是有備案的,這些備案,每年年底都要送一份到將軍府上,衛若衣之前特意查過,臨郢關曾經也有好多家鹽肆,匆匆開張,倉促關張,理由各有不同。
從這一次何其正的事情來看,這一切都不是巧合,這也是她為什么那么肯定臨郢關鹽市有小作坊的原因。
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沒必要牽扯到人命。
她又不是殺人成癮的人,之所以對何其正沒有手軟,是因為在她查到的那些備案中,不止一家牽扯到命案。
甚至,還有好幾家開業后不久就因為發生了火災店內數人死亡的。
他們只是足夠幸運,又足夠強大,才能避免這這一場禍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衛若衣可憐何其正的妻女,但是對于何其正,她只有四個字——死有余辜。
而張岳來亦是同理,她會因為張福祿的死感到可惜,但是張岳來所犯的事情,該他承擔的一個也不能少。
衛若衣正在思索如何解決,那邊樓知府已經雷厲風行的開始結案了。
何其正一案,因為證據確鑿,樓知府也就沒有過多的拖延,很快便將何其正死亡一案的案子定了下來。
“……如無異議,此案便如此了解了。”
樓知府念結案陳詞的時候,張岳來眼中始終沒有絲毫神采,衛若衣看著他,眉頭越皺越深,甚至連厲鈺都感覺到了她身上的低壓。
“怎么了,夫人?”厲鈺湊到她耳邊,低聲問。
衛若衣也低聲回他:“我總覺得哪里不對,而且何其正的死就這么被輕拿輕放,真是讓人不甘心。”
“夫人不必擔憂,事情還沒結束,一會兒另有好戲要看。”
聽他說得如此肯定,衛若衣察覺到了什么,問他:“你做了什么?”
厲鈺揚揚手里的公文,衛若衣拿過來一看,她當他看的是正經公文呢,原來跟她一樣,背個皮皮,內里的東西早就換了。
什么時候的事?
衛若衣側過頭,折枝朝她做了個鬼臉。
這丫頭。
衛若衣接過厲鈺手上的東西,一看之下卻不由愣住了。
那是厲家軍士兵的名冊,翻開的這一頁上面,寫著一個士兵的名字——魏凱旋。
這是,大石頭的名字。
大石頭,竟然曾經是厲家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