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這,奴婢……”折枝抬起頭來看她,臉上有哀求之色。
衛若衣漠然道:“是聽雪吧,她回來了?”
“是,不,她沒有回來。”折枝點頭又搖頭。
“一個湯婆子你寧愿凍死都不肯用,今日這般定然是聽雪出事了,你此刻說出來,才好將問題解決了,藏著掖著的又有何用處?只會讓事情更糟,今日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衛若衣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
折枝咬咬唇:“昨日夜里奴婢收到聽雪的信,信里面她說,她的兄長已經到了議親的年紀,相看上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子,但對方提出要五十兩彩禮銀子,您也知道聽雪母親那個情況,家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所以她父親和兄長一商議,決定不再給她母親醫治,聽雪自然不肯,連夜收拾行李,帶著她母親離開了家門。”
說著悄悄打量了衛若衣一眼:“聽雪還說這一次她母親病的很重,需要她寸步不離的照顧,所以暫時回不來,恐怕會耽誤將軍府的差事,在考慮要不要向您請辭。”
“所以你看了信,就跑來探本夫人的口風,如果我果真介意此事,你也無可奈何,可如果我不介意,你便會去勸聽雪打消請辭的念頭。”衛若衣將她的想法點出來。
“果真什么都瞞不過您。”折枝垂下頭。
衛若衣站起身來,往凈房走去:“去傳早膳吧。”
“啊?”折枝有些茫然。
說著聽雪的事情,怎么就早膳了。
不過也就茫然了一小會兒,見夫人沒有同她再說的意思,便趕緊下去傳早膳去了。
早膳之時,折枝得知了衛若衣的決定。
茯苓沒有被升做大丫鬟,但是從今日起開始貼身伺候,不必再做雜事兒,不僅茯苓,之前曾弄丟衛若衣信件的白芷也被提了上來,開始在屋里伺候,兩個丫鬟對此都分外開心。
丫鬟們想要往上走,能進屋伺候是第一步,意味著主子已經開始注意到你,貼身伺候是第二步,意味著主子開始考察你,在這期間只要不出什么錯,很快便會受到提拔,這在齊楚已經是一個慣例,是以衛若衣一說,兩個丫鬟便立馬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當然了,還有那種一步登天,自己翻身做主子的,不過這種的不僅命要好,還得命夠多命夠硬,能經得起折騰。
折枝心中一時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本想幫聽雪一把,所以才在夫人面前提了此事,沒想到最后弄巧成拙,反而弄成這樣。
想到可能還會讓聽雪因為此事丟了差事,她心里更加自責。
用過早膳,便開始梳妝打扮,如今這事兒一直是茯苓在做,今日她按照慣例上去,衛若衣卻道:“今天讓你折枝姐姐來,你先下去吧,把門帶上。”
“是。”茯苓蹲身一禮,將手中的檀木梳遞到折枝手上,乖巧的出去了。
屋內有些安靜,折枝一言不發的給衛若衣梳著頭。
雖然是大丫鬟,但是折枝在許多地方,尤其是心性方面,真的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今日這么一件小事,她卻神思不屬了一個早晨,衛若衣有心留她下來說點什么,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反倒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衛若衣嘆了口氣,她上輩子可能是跟這些小丫鬟們有仇,才讓她們一個一個的來折騰自己。
嘆完突然想到上輩子自己明明是被丫鬟給欺負了的,怎的這輩子還是如此?
頭皮忽然微微一疼,衛若衣看向鏡中的折枝,惡狠狠道:“你要是敢將本夫人的頭發弄斷一根,我就把你頭發削了,找個尼姑庵送去當姑子。”
“啊?啊!夫人恕罪,夫人恕罪!”這么一嚇,折枝終于是回神了。
然后趕忙去看手里的木梳,還好還好,上面并沒有斷發。
衛若衣看著這一幕,頗有些無語。
算了,再傻都是自己的丫鬟,除了好好教有什么辦法呢。
于是她道:“你記掛著聽雪,是因為你們兩個多年的情分,說明你是個有情有義的姑娘,這并非是壞事。但是……”
她話鋒微轉:“‘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將軍府里多少奴才丫鬟,有賣身過來的,也有簽了長約的,但你且要知道,但凡是為奴為婢,哪怕是在大戶人家,那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己的辛酸事。你覺著聽雪可憐,那是因著你拿自己同她作比較,若是換一個人呢?”
她停了停,方又繼續:“我記著有日聽你同茯苓在院子里聊天,曾談到過茯苓的身世,比之聽雪的家人因為她母親的重病將她賣進將軍府來做丫鬟,茯苓也不過半大點的孩子,她的父親只是為了一碗酒便將她隨意賣給一個路過的商賈,小小年紀為了活下來便已經經歷過多少人心險惡和世態炎涼,單說身世,哪一個更可憐?何況將軍府從不虧待下人,聽雪雖是賣身進來的,將軍府若是愿意,本可以不讓她贖身,但她可曾受到為難?”
折枝小聲道:“不曾。”
事實上,不僅不曾,反而在第五年的時候,將軍府便將聽雪的賣身契約還與她,改成了長約。
將軍府里當時只有兩個男主子,厲鈺不喜歡丫環伺候,聽雪便被安排伺候厲衡小少爺,那時候厲鈺一人支撐將軍府,比現在更忙,常年見不到人影。
小少爺還年幼,總吵著鬧著要哥哥,但下人們也不會戲法,將軍不在,又不能給他變一個出來。
別看小少爺現在這樣,小時候可磨人的不行,折枝那會兒比他還要小,還在跟著母親在府里學規矩,并未開始伺候人,但就遠遠望著,她都替那些仆人頭疼。
大家那會兒談起要去小少爺身邊做事兒,一個比一個還要抗拒,就在這個時候,本來在后廚給林嬤嬤燒火的聽雪主動請纓,去伺候小少爺用膳。
這可是公認的最難的差事之一,有人想做,厲福全完全沒攔,聽雪去了,沒過多久小少爺就不找哥哥了,不僅如此,還規矩的不行,每日好好吃飯,好好習武,直接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聽雪也因為此事被撥到小少爺院子里,而后慢慢的賺夠了銀子,給自己贖了身。
后來小少爺慢慢長大了,丫鬟們便都被調走,聽雪便開始幫著管些內宅的事,直到衛若衣嫁進來,又和折枝一起被撥來當一等丫鬟。
若要如此說,聽雪的運氣真的是頂好的了。
衛若衣看她一眼,語重心長道:“我雖不知聽雪從前的事,但她定然是足夠努力,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努力,而后得到回報,人人皆愿如此。將軍府養著你們,是讓你們來這里當差的,至于你們每個人有什么身世,或是正在遭遇什么不幸,或許讓人惋惜,可府里有府里的規矩,若凡事都用感情二字來衡量,那努力還有何用處?往后你們也無需盡心盡力伺候主子,直接往地上一坐,哭著喊著比誰更慘好了。”
雖然場面很不合適,但折枝還是忍不住笑了。
下一刻額頭上便落下來一個腦瓜蹦。
“所以啊,你這個豬腦子,若真的想幫聽雪,那也是想錯了地方,她留或者走,決定因素的既不會是你的求情,也不會是別人是否已經代替了她的位置,更不會是本夫人突然的同情心泛濫,只會是她自己,懂不懂?”
折枝放下木梳,很認真的向衛若衣行了個禮:“謝謝夫人教誨,奴婢定然銘記在心。”
夫人同她說了這么多,這下,她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天真的想著或許她來求一求夫人,然后夫人大顯神通,將聽雪母親救回來的事情了。
將軍府幾百號人,折枝自幼在府中長大,她性格開朗,又沒有心眼,在府中人緣很好,許多人的身世來歷她都知道,的的確確如同夫人所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辛酸和不易。
只是她運氣好,遇到了夫人這樣好脾氣,又肯善待奴婢的主子,以至于她常常忘了夫人是將軍府的主子,而非僅僅是落月居里的主子,這件事是她太冒失了。
不過衛若衣卻忽然道:“話雖如此,不過到底是本夫人身邊伺候的,你既掛念著,明日準你告假一日,記得帶點東西去。”
折枝蹲身又是一禮,興高采烈道:“是,奴婢謝過夫人!”
衛若衣不耐煩道:“行了,趕緊給我梳妝,將軍還等著呢。”
唇角卻微微一勾。
“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