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瑞豐樓,方才發現里頭別有洞天。
自外面看看似只有三四層的小樓里頭自地底延伸了幾樓出來,整個中央被架空成一個圓形,數十條紅綢從屋頂高懸而下,看起來十分的壯觀,衛若衣看了一會兒,目光移向四周。
除了中央,每一層樓邊都圍著木頭欄桿,欄桿之后,隱約可見一間間緊閉的房門。
跟外頭的喧囂熱鬧不同,瑞豐樓里面非常的安靜,安靜到人影都見不到幾個。
正看著,二樓傳來一聲腳步聲。
真的只是一聲,但在安靜的樓里卻顯得格外的突兀。
衛若衣循聲看過去,只見一個身形高挑,神色慵懶的紅衣女子正緩步下樓,衛若衣的目光落在她的腳上,她輕巧的落下一步,可伴隨著她這一步,隨之而來的腳步聲卻如同先前那般突兀。
還想再看,那女子卻停了。
衛若衣視線上移,嗓子壓低了幾分:“你是這里的老鴇?”
女子懶洋洋的靠在木制樓梯上,笑得風情萬種:“正是小女子,官人來得早,樓里的姑娘還在準備呢。”
衛若衣擺擺手:“好飯不怕晚,等等也無妨。”
女子聞言一笑:“那可不成,哪里有讓貴客等著的道理。”
她說完,站直了身子,抬手輕輕的拍了拍,落手的力度很輕很輕,但那聲音卻足以讓整座樓里的人都聽見。
因為下一瞬,從一樓往上所有緊閉的房門一間間的打開,一個一個穿紅著綠,衣衫單薄的女子打著呵欠從屋子里出來,靠在欄桿上,伸頭往下看。
一聲聲“媽媽”隨之而起。
等她們喊完,紅衣老鴇方才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嗯,客人已經來了,都打起精神來。”
衛若衣有些無語,這里就你看起來最沒精打采,你還好意思說別人。
不過說真的,她還挺詫異的,雖然沒有來過青樓,但之前在話本子里也看過不少,誰家青樓不是鶯鶯燕燕風流無邊,纏著客人纏到兩腿發軟,才好乖乖的為她們掏腰包,怎么瑞豐樓里的女子都一副眼里心里只有老鴇的模樣。
她和厲鈺兩個大活男人站在這里這么久了,也不見這些女子看他們一眼的。
且樓里這些女子哪一個不比外面攬客的那些長得好看,卻要讓長得不好看的去攬客,這到底是想做生意還是不想做生意?
正疑惑著,外面一陣喧嘩聲響起,衛若衣和厲鈺同時轉頭,卻見一群男子笑著走進來,兩邊一見面,那群人臉上的笑容一僵,而后規規矩矩站成一排,小跑到他們面前,齊齊的躬身行禮:“卑職見過將軍。”
“……”
“……”
還未來得及說話,后面又有人進來,和先前這群人一般無二,一個個進門時滿臉春風得意,看到厲鈺,轉瞬間春風吹遠,得意全消,規規矩矩的跑過來行禮。
如此一波,兩波,三波……
衛若衣發現,面前的這些人里頭,竟然還有不少她認識的面孔。
就,挺巧。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瑞豐樓門口就站滿了人,而且來的人無一例外,全是厲鈺的“熟人”。
眼看著再這么下去有堵門的風險,厲鈺輕咳一聲,肅聲道:“先進去吧。”
他發了話,站得整整齊齊的人群整整齊齊的應了一聲:“是,將軍。”
“……”
倒也不必如此高調。
他在前頭走,后面的人就排著隊跟著他,遇到道路窄些的地方,還會自動分列,配合默契,執行迅速,就跟在軍中操練似的。
且這個隊伍越走,還越有壯大的趨勢,等到二樓的時候,原本的十來人已經變成了三十來人。
只要進了瑞豐樓的門,無一例外的成了隊伍的一員。
衛若衣憋著笑看熱鬧,逛青樓逛成這樣,怕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了。
正看著,紅衣老鴇踱步到她身邊:“看來您暫時用不到姑娘們的伺候了,小少爺,餓不餓?”
“?”衛若衣轉頭看她:“你這里開的莫非不是青樓而是酒肆茶館?”
老鴇笑得風情萬種:“開什么那得看誰來了,厲將軍大駕光臨,那我這兒自然就是再正經不過的酒肆茶館了。”
衛若衣看著她:“你這就不對了,厲將軍也是男人,他就不能來逛青樓嗎?”
老鴇抬抬下巴指著二樓的方向:“你覺得,厲將軍他像是來逛青樓的模樣嗎?”
彼時厲鈺正端正的坐在二樓的矮榻上,面無表情的同他面前的人群說著什么。
“……”
好吧,是不太像。
老鴇嫣然一笑,補充道:“而且呀,要說陽陵城誰最不需要逛青樓,那就非厲將軍莫屬了。”
“為何?”衛若衣不解。
老鴇目光滑過她的臉,理所當然的道:“家里有將軍夫人那樣的絕色美人,哪個男人還看得上旁的女子。”
衛若衣笑笑:“那也未必,老話不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何況你這里的姑娘環肥燕瘦,目不暇給,將軍興許是膩了,想換換口味也說不準。”
“噗。”老鴇捂唇一笑:“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也得看妻是誰才行,美成夫人那樣的,已然跟普通的妻不沾邊兒了,小少爺您說的詞兒也跟夫人沒關系,如果真要用老話來形容夫人,那也該是仙女下凡,或者‘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再或者是‘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之類的才行。”
衛若衣挑眉看她:“你見過將軍夫人?”
老鴇勾唇一笑,有些神往:“嗯,之前夫人乘馬車過長街,奴家有幸見過一回。”
衛若衣回想了一下,大概是她很高調的去知府衙門那一回,實在沒想到,連得勝府長街的人都去看了熱鬧。
“你這鴇母還挺八卦。”她笑一聲,強行轉移了話題:“不過這個點了,你就樓上那些客人?沒有別的人了?”
紅衣老鴇笑笑:“小少爺有所不知,我的瑞豐樓不是所有人的生意都做,只有非富即貴之人方才能進來的。所以里頭的恩客大多都是熟面孔,或者是來自熟人引薦,如此要來的自然會來,不來的急也無用。”
衛若衣挑眉,所以這就是瑞豐樓門口攬客的姑娘相貌平平的原因嗎?
她還是頭一回見著這么做生意的。
單靠熟人支撐,能撐到幾時。
思索間樓里想起一陣鈴鐺聲,衛若衣抬頭,看見之前懶洋洋靠在欄桿上的女子們都站起身,不知去了何處。
面前的老鴇也矮身一禮,道:“春山曲要開始了,奴家得去準備準備,小少爺且自便。”
衛若衣不知她說的是什么,無所謂擺擺手:“去吧去吧。”
人走了,衛若衣看了一眼二樓,厲鈺還在說話,瑞豐樓里的姑娘們都回了屋子,她想了想,招了個龜奴過來:“本少爺累了想歇歇腳,可以去何處?”
龜奴恭敬道:“爺若想歇腳,可去雅間。門口掛著紅木牌的,便是已經有老爺在里頭的,門口掛綠木牌的,便是無人的。
除此之外,每個雅間門口都有姑娘姐姐們的閨名牌,有爺喜歡的,只需要摘了牌子進去便是。
只不過現下姑娘姐姐們大多都準備春山曲去了,旁的也不在屋內。
爺若是想喊姑娘伺候,拉拉床頭的搖鈴就好。
若是不想要伺候,您進門的時候將綠木牌翻一面兒,就不會有人來打擾您休息了。”
衛若衣聽完,思索著他的話,問道:“怎么,你們不是才開張,這么快就有客人進來了?”
“回爺的話,有些老爺是昨日、前日或是更早之前就來了的。”龜奴道。
不僅是青樓、酒肆、茶館,還能充當客棧。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說完看見龜奴手里端著的托盤,又道:“等等,給我一壺酒。”
打發走了龜奴,衛若衣便直奔雅間而去。
如厲鈺所言,林知府三日前就進了瑞豐樓,那么自然在掛了紅木牌的屋子了。
厲鈺既然沒派人,而是親自來瑞豐樓找人,定然是不方便叫人知曉林知府在這樓里,但他現在身后跟著三十多條尾巴,一舉一動想讓人不知道也難,是以這個不是很光榮但儼然非常艱巨的任務便順理成章的落到了她身上。
搖鈴之后,整個瑞豐樓似乎忙碌起來,衛若衣沿著木質欄桿悠閑踱步,一邊留意雅間門口的木牌,一邊觀察著樓里的動態。
紅綢落下的底端是一個大大的,高于其余部分的圓臺,圓臺的兩側的空椅上,一群樂師此刻正陸陸續續坐上去,衛若衣看了看,有彈琵琶的,有拉二胡的,有彈琴的,有吹簫吹笛的,還有敲編鐘敲鼓的……
甚至還有那么兩三個手里拿的樂器是她認不出的,單看樂器,就讓她對一會兒的節目來了些許的興趣。
而隨著樂師們的入場,終于也有不歸屬于“厲鈺小尾巴”的客人來了,衛若衣看了看他們身上的衣裳,非富即貴,從衣裳的料子來看,后來的這些人便是“富”了。
也不知是些什么人。
當她抱著這樣的想法看向這些人的臉時,很快的便發現不對勁來,怎,怎么還挺眼熟?
那邊那個正在調戲龜奴的,不是上回她喊到將軍府,并且豪氣的幫她解決了好些個乞丐的營生問題的富商周老板嗎?
還有那邊那個大腹便便舉著酒杯一邊喝一邊往底下走的,不就是和周老板一起去過將軍府的余老板?
還有,還有……衛若衣看了沒一會兒,就已經認出了好幾張熟面孔。
這個瑞豐樓,富有陽陵城最富的富商,貴有城內各處的要職人員,挺有意思。
衛若衣很快走完一樓,這個點兒一樓的雅間都是空的,她沿著樓梯上了二樓,依然全是綠木牌。
一直到三樓,終于遇到一個掛了紅木牌的,她舉著酒壺仰頭喝了一口,腳步立刻有些飄飄然,眼神也渙散了幾分,跌跌撞撞的朝雅間走去,剛推開門,就聽見里面傳來一聲不悅地吼聲:“干什么!沒看見里面有人嗎?滾出去!”
“抱歉抱歉,看錯了看錯了。”衛若衣大著舌頭退出雅間。
“哪里來的醉鬼,打擾爺爺的雅興。”里頭罵了一聲。
而后又聽見一個女子嬌俏嫵媚的聲音:“爺不要生氣,春山曲快開始了,咱們得及時享樂才是。”
“美人說的是。”
很快的里頭就響起床搖晃的“吱呀”聲,以及,男人女人忘情的喘息聲。
衛若衣面色微紅,捂唇輕咳一下,仰頭又喂了自己一口酒,繼續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活脫脫一副醉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