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受傷的人里,除了傷勢最為嚴重的護士,另外的人都逐步恢復、沒有大礙。</br> 而那位護士也得到了比較周到的治療。當時被保護病人家屬非常感謝她,一直積極的聯絡專家,設立醫療賬戶,使得她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br> 尹哲算是受傷很重的了,后背、又上臂、脖頸,都被波及,這種傷勢看起來就非常恐怖,他后來又因為體質原因反復發燒,情況一度比較危急,幸好后來也都轉危為安。只是身上恐怕會留下一些難以消除的疤痕。</br> 這種事不可能不通知他的家人,但尹哲清醒的時候一再強調這件事不能讓他媽知道,最后醫院方面還是尊重了他的意見。但因為需要連續住院,也照樣得告知一下他家里。宋譽萊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尹哲是單親家庭。他們同學三年,男女朋友一年,尹哲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自己的家庭。偶爾說到兩句,也都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瑣事,不過這種瑣事,在宋譽萊帶尹哲回家過一次之后,也再都沒有出現了。他們是同班同學,卻一直關系不近,設計專業的學生好像比其他專業要思想開放一點,但宋譽萊卻一直沒有交男朋友。</br> 不知道是不是宋女士的行為處事影響了她,讓她覺得沒意思也沒必要。</br> 但是后來應小芳的事對她打擊有點大,之前一起關系很好的幾個女生因為這件事幾乎再也沒有說過話,宋譽萊就覺得很孤獨,尹哲在這個時候開始主動照顧她,兩個人漸漸有了好感,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br> 尹哲在班里成績不錯,而他的長相又非常出眾,大家就開玩笑說是班草。宋譽萊大一剛剛入學的時候就對尹哲很有好感,但這種好感在對方平淡的態度里面迅速的消散了,直到兩年后,他們兩個兜兜轉轉走到一起。</br> 尹哲對宋譽萊很包容也很照顧,但是卻從來沒有給對方提起過太多自己的家里事。也是這次的事情,宋譽萊才了解到,尹哲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是由他媽媽養大,家里條件也完全不是之前班里同學傳言的那樣好。</br> 宋譽萊知道了很多以前從來不曾知道的事。</br> 每個人都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br> 有的人會順著蛛絲馬跡去尋找答案,有的人則絲毫不關心答案是什么。</br> 顧騁就不關心。</br> 不可否認,在霍譽非問到他“想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的時候,他有那么一絲絲心動。</br> 但是下一刻,他就把這一絲絲心動親手掐滅了。</br> 他對霍譽非說“我不想”,這是一句實話。</br> 他真的不想。</br> 可能他曾經想過,在他在京安福利院漏風的宿舍半夜被凍醒的時候,在他生病時多發的雞蛋被大孩子們從手心搶走的時候,在他空著肚子翻進教室,只是為了多背幾個單詞的時候……可能在那么幾個瞬間,他真的真的想過——</br> 我的父母是誰?</br> 他們為什么要拋棄我?</br> 如果我現在在他們身邊,生活會是怎么樣?</br> 是不是就能穿暖和的衣服、吃熱騰騰的飯菜,哪怕住在很小的房子里,冬天被窩里也是暖暖的。我會很懂事,主動做家務,也會好好學習,長大之后努力賺錢。</br> 但是在現在——</br> 他離開了福利院,能夠通過自己的能力賺錢,還有了心愛的人。</br> 為什么還要去好奇那對素未蒙面的父母?</br> 甚至于對他而言,小時候那么偶爾幾次的幻想,都是一種軟弱的行為。</br> 這個世界是這么的冷漠和殘酷。</br> 顧騁不會放任自己軟弱。</br> 只是當他坐在圖書館,打開桌子上的燈時,還是稍稍發了一會呆。</br> 他想到了他所看到的父母。</br> 張誠的父母、劉赟的父母、霍譽非的父母……還有應小芳的父母。</br> 這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著優點、缺點,他們做的事中有好事、也有壞事。</br> 無一例外的就是,他們都很愛自己的孩子。</br> 他想到了張誠的父母,每到天氣變化,就親自來學校送換洗的衣服、被子、各種吃的。他想起劉赟的父母,親自把他送到學校,幫他鋪床、整理東西,臨走之前還買了很多水果請他們宿舍同學吃,憂心忡忡的說這是劉赟第一次離開家出遠門。</br> 他還想起霍譽非的爸爸媽媽,在那樣的家庭背景里,最終卻愿意為了照顧霍譽非的意愿,而放任自己的兒子找一個男朋友。</br> 還有應小芳的父母,當然他們做的事誰都不會認同……但顧騁為之震動的是,他們竟然愿意為了孩子不顧一切到這種地步。</br> 好像,父母關心愛護自己的孩子,就是人的一種天性。</br> 那么為什么他是例外的?</br> 顧騁默默的趴在桌子上,扭過頭,反射在玻璃上的明亮眼睛里,有那么一點點、一點點的難過。</br> 孫虎被帶到警局的時候,根本沒有一丁點兒的心理準備。</br> 并不是說他把這件事做的多么天衣無縫,不可能被人發現。而是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留下自己的把柄。無論是以腦外科專家的身份和應小芳的父母交涉,還是告訴他們,國內的醫療水平已經對應小芳束手無策,他都做的非常光明正大。即使是和劉章書簽訂的那份協議,也完全可以解釋為是出于同情和人道主義關懷。</br> 那么在這樣的基礎上,孫智晨就能夠保證他在這件事里安然無恙,全身而退。</br> 可惜有許多事超出了他的預料和控制。</br> 比如他所設想的“制造混亂”和“引起關注”從來不是真的讓劉章書去給別人潑硫酸。</br> 再比如他也沒有想到這事情會牽扯進來他根本惹不起的人。</br> 孫虎確實要把事情搞大一點,轟動一點,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借機有所行動將雷志文趕下臺。不光是孫智晨眼熱軍總這邊的位置,這種派系之爭里,本來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br> b市軍總醫院的院長……這里面牽扯的利益太大了。</br> 但是孫虎也知道輕重。</br> 軍總這里接受治療的人,有幾個是他能夠招惹得起的?</br> 所以摸著良心講話,他是真的沒有流露出半點,讓劉章書照著人潑硫酸的意思。這對夫妻最終竟然把事情搞成這個局面,孫虎也措手不及。</br> 誰能想到劉章書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br> 孫虎原本還心存僥幸,劉章書和應梅東夫妻二人還指望他照顧自己女兒,口風上留有余地。</br> 只要自己咬死了嘴巴,就能等到孫智晨把他救出去。孫智晨能夠做到市醫院的副院長不算什么,但是能夠成為軍總醫院院長的候選人,足以看出他的能量不小。</br> 孫虎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孫智晨身上。</br> 但是這種想法僅僅持續了一天,就宣告破滅了。</br> 他和孫智晨的真正關系被胡金山擺在桌子上的時候,孫虎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br> 孫虎和孫智晨的關系非常隱秘,孫虎的母親已經去世,除了他們當事人雙方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br> 也不敢讓任何人知道。</br> 因為孫智晨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很大程度上都借助他妻子的背景。孫智晨的岳父來頭很大,在這一屆領導班子上任之前,都一直牢踞衛生部部長的位置,提攜孫智晨簡直是手到擒來,不要更加容易。本來皆大歡喜的一家,卻因為孫智晨的妻子沒辦法生育而出現了裂痕。孫智晨一邊不能夠放棄岳父的提攜,尤其岳父對他還有知遇之恩,他如果在這種情況下離婚,就會背上忘恩負義的名頭。</br> 而另一邊,他又非常想要一個兒子。</br> 所以就有了孫虎。起這么個名字不圖別的,就只圖孫虎能夠健健康康、虎頭虎腦的長大。可見孫虎在他心中的地位。</br> 在同一時間,孫智晨也看到了關于他和孫虎之間關系的證據,本來還梗著脖子非說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孫智晨陡然消音,滿身大汗被警方帶走。</br> 而孫智晨的家人,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岳父一家尚且還不知道具體情況,想盡辦法上下疏通。</br> 直到幾天之后,孫智晨和孫虎的所有犯罪事實被供認不諱,甚至包括多次醫療事故失職、侵吞國家資產、收受供藥商賄賂等等。</br> 當然還有他在外面有一個兒子的事。孫智晨妻子身體不好,當時就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說,二十幾年夫妻,無論如何也不能夠看著孫智晨后半生都淪落在監獄里。</br> 孫智晨的妻子只好去哭求自己父親。</br> 孫智晨的岳父一言不發,把這些資料上上下下看了許多遍,忽然滿身冷汗,大喝一聲:“你就不能長點腦子?孫智晨這個狼心狗肺,這是得罪惹不起的人了!”</br> 不光是得罪那么簡單。</br> 孫智晨幾乎傾盡家財,到處奔走,還是求助無門。許多項罪名被接二連三的翻出來,最終數罪并罰,等待他的是漫長的牢獄之災。孫虎也一樣。這對在前二十年里每次見面都要偷偷摸摸、人不知鬼不覺的父子倆,倒是可以在監獄里朝夕相處了。</br> 父子二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br> 劉章書更加是。</br> 這個把自己女兒看得比其他人重要一百倍的女人,直到最后一刻才恍然大悟,孫虎所謂的“國內醫療水平太低”“應小芳在國外才有機會醒過來”的“專家言論”,全部都是信口雌黃。</br> 她如夢初醒,繼而徹底崩潰。</br> 可能從應小芳出事的那一天開始,劉章書就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噩夢,這個噩夢無處不在,一下子就打碎了自己美滿和樂的生活。</br> 所以她閉上了眼睛,塞上了耳朵,假裝看不到也聽不見,那么是不是事情就可以當做沒發生?</br> 她們家活潑可愛、聰明漂亮的小芳,還會親親熱熱的叫她媽媽,還會不打一聲招呼突然跑回家,說是想他們了。</br> 她的小芳從小就懂事,學習也好,上的是全國頂尖的大學,頂尖大學里錄分最高的專業。</br> 她的小芳今年才剛剛二十歲。</br> 劉章書忽然如夢初醒,繼而淚流滿面。</br> 但是這又能怎么樣呢,應小芳從此都不會醒來了,</br> 劉章書嚎啕大哭起來。</br> 這個世界上充斥著多少歡聲笑語,就一定有著至少一倍多的哭泣哀嚎。</br> 幸運多一些,不幸總是要更多一些。</br> 但這又如何呢?</br> 就算是再漫長、再煎熬的黑夜,也終究會被黎明的曙光吞沒。</br> 每一天的太陽都會照常升起,這是人世間最大的幸事。</br> 但這樣的幸運并不都屬于每一個人。</br> 應小芳的父母犯的最大的錯誤,可能就是早早放棄了希望。他們的一切所作所為,雖然打著“救女兒”的名號,實際上卻只是發自于內心的恐懼。</br> 恐懼生活的不幸。m.</br> 恐懼自己的無能為力。</br> 恐懼看不清楚的未來。</br> 于是他們把這種恐懼發泄在了別人身上,才做出了那樣可怕的事。</br> 所以就注定看不到烈日燦陽。</br> 因為就在劉章書入獄的當天,應小芳醒過來了。</br> 半年之前,有霍啟東出資建立的那個專家小組,一直在針對應小芳的情況做持續而深入的研究。這些人都是領域內的知名專家,而霍啟東在資金上的支持也從不吝余力。盡管霍譽非后來對關磊說,削減“不必要的開支”,最終也沒有真的解散專家組,而是把應小芳的病例作為一個立項的科研題目,給予支持。</br> 沒有人對此報以太大希望,但是也沒有人因為希望太過渺小就提前放棄。</br> 至少除了她父母之外的人通通沒有。</br> 霍譽非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好和李澤吃飯。</br> 他們兩個人這段時間已經很熟悉了,他也沒有太過客氣,和對方示意了一下就走到一邊接通了電話。</br> 回來之后,他也沒有特意提這件事。無論是應小芳醒過來還是沒有醒過來,以及應小芳的父母得知這個消息會不會捶胸頓足,悔不當初。</br> 都已經和他沒有關系了。</br> 他向李澤端起了杯子:“旗開得勝。”</br> 李澤和他輕輕碰了一下:“大吉大利。”</br> 人間四月芳菲盡,基本到這個時候,春天里百花爭奇斗艷的熱鬧也差不多要稍稍告一段落了。但在p大的校園里,還是有很多不知名的花朵悄悄的在四月的尾巴里舒吐芬芳。尤其是在夜晚的時候,路燈暗淡,你也看不太清楚路兩邊究竟長了些什么,卻能夠聞到連綿不斷的清淡香氣。有一點像茉莉花、又有一點像是梔子花,霍譽非也聞不出來是什么。</br> 他雙手插著口袋,幾乎是一蹦一跳的從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抄近道。幾分鐘之后就站在了圖書館的大臺階下。</br> 圖書館燈火通明,他沒有進去,而是在臺階上光線比較暗的地方找了個位置坐下來。</br> 從這個位置,能夠很清楚的看到整個校區大部分建筑,現在都被星星點點的點亮了。甚至再遠一點,還能看到飄滿了花瓣、被沿岸的暖燈照亮的湖面。</br> 那也是p大風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冬天的時候銀裝素裹,結了冰的水面上堆滿白絨絨雪花,夏天水色清碧,倒映著天上緩緩漂移的云彩。又因為種植了很多銀杏和花木,到了春秋兩季,更是漂亮極了。秋天銀杏的葉子會鋪滿整個河岸,巨大的穹隆在岸邊落下窸窸窣窣的影子,風一吹,那些金箔似的葉片就翻卷著滾進水里。而到了春天,只要稍微有一點點兒的風,河岸邊的花木就會爭先恐后把花瓣丟在燈光照耀下暈黃的水面上。于是紅色的花兒就變成暖紅、紫色的花兒就變成暖紫、白色的花兒就變成暖黃,眼睛看到的一切都被疊了一層柔光。</br> 霍譽非就坐在大臺階上,吹著夜風,想象著湖邊的樣子,歪著頭微微笑了。</br> 沒多久,閉館時間一到,藏在里面潛心修煉的學生開始收拾東西,三五成群的走出來,霍譽非站起來,原地跳了跳像是抖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到了一個比較顯眼的地方。</br> 結果等了一會還是沒有看見顧騁,他低頭掏出手機,剛想著給對方發一條短信,忽然被人從身后蒙住了眼睛。</br> 霍譽非嘴角勾了起來。</br> 然后那個兔子尾巴已經露出來的家伙,還假裝壓低聲音,粗聲粗氣的問:“猜猜我是誰。”</br> 霍譽非不緊不慢收掉手機:“聲音有點耳熟啊,是不是敏之?”</br> 那個粗聲粗氣的聲音變得有點不痛快了:“不是。”</br> “那是不是海源?”霍譽非又猜。</br> “……不是。”</br> 霍譽非心里偷笑,生怕自己的小兔子真的生氣了,連忙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慧能大師了,不知道大師是不是覺得我很有慧根,想收我為關門弟子?”</br> 其實已經長出來一茬頭發的大師默默放下爪子,然后突然圈著腰把他原地抱了起來。</br> 幾秒之后又放下,一本正經道:“施主你的這個分量……不適合修佛。”</br> 霍譽非滿臉問號,虛心求教:“為什么啊?”</br> 顧騁和他目目相對:“因為吃的太多了,佛祖養不起你。”</br> 但他馬上又說:“不過我養得起,以后就是我的了。”</br> 霍譽非忍不住笑了,一把抱住他,趁著天黑在耳朵上親了一口,非常的從善如流:“好啊好啊。”</br> 他們一起走下臺階,卻并沒有回宿舍。今天是周五,顧騁明天一早要去玉寶齋那邊上班,他們一般都會當天晚上趕到雍和宮那邊。</br> 從這里過去的話,開車肯定方便一點,但是相比于開開車,或者叫家里派司機來,他更樂于和顧騁一起擠公交。這邊有一趟車可以直接坐過去,但每到周末的時候,坐這趟車的學生就非常多,說是“擠”公交絕對不是一個夸張的形容。</br> 雖然他從來都不說,但是顧騁心里很明白,現在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一直是霍譽非在遷就他。顧騁不太喜歡這種狀態,但是讓他自己想一想,也確實想不到更加好的解決方案了。</br> 顧騁開始也建議讓霍譽非早上就過去那邊,因為霍譽非早上沒有課,這個時候車上人也少。而且顧騁也知道,如果不是和他一起,霍譽非選擇就很多,沒有必要一定坐公交。</br> 但是霍譽非不樂意,每次聽到他這么說,都會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他:“有你這樣談戀愛的嘛?才剛剛在一起多久,你就不愿意無時無刻和我在一起了?”</br> 顧騁無話可說。</br> 然后每次上車,就伸開胳膊,把霍譽非牢牢包圍在自己懷里。</br> 他養的向日葵是嬌貴著呢,被擠壞了怎么辦?</br> 今天還是一樣,顧騁一上車就站好位置,示意霍譽非過來。</br> 霍譽非有點沒辦法……好吧,其實更多的是不好意思。</br> 滿車基本都是大學生,男男女女戀人也不少,但是都很少有哪個男生這么著把女生護在懷里。車上人太多太擠了,想這么做就特別艱難,很費力氣。況且車子一搖一晃,自己站穩都很難,再不要說護著別人了。</br> 但是顧騁好像有特殊的技巧?</br> 霍譽非一過去,車子剛好猛然晃了一下,就被摟在了懷里。</br> 等到車子開穩了,周圍那么點空隙也被周圍人擠得嚴嚴實實,沒法撐開胳膊了。顧騁把霍譽非圈在懷里,靠得近近的問他:“怎么樣,今天好像人特別多。”</br> “放小長假嘛,快要五一了。”霍譽非這個姿勢轉身都沒辦法,周圍也沒有什么能扶的地方,他瞅了一圈,想抽出胳膊抓住吊環上面的欄桿。</br> 結果被察覺到意圖的顧騁突然摟得更緊了一點,低聲道:“別亂動。”</br> 剛好一個剎車,霍譽非下意識摟住顧騁的腰,然后就被鼓勵了:“就這個樣子,你抓我抓緊點。”</br> 車廂被學生擠得滿滿當當,顧騁說話聲音又沒有特意壓低,不免被周圍人艱難的轉身擰頭墊著腳多看了兩眼。顧騁倒是絲毫都不在乎的樣子。</br> 霍譽非當然就更加不在乎了。</br> 看到顧騁這么堅持的樣子,干脆徹底摟緊了對方。</br> 于是就這么晃晃悠悠站了一路。</br> 他們晚上回到家,洗過澡就上床睡覺了。因為住的比較近的緣故,顧騁的工作就改為了一星期一天,一般是周六,從早上八點開始,拍到下午兩點左右,差不多就能收工。</br> 如果時間充足,中午顧騁就會回家吃飯,時間比較緊的話,霍譽非就會做好給他送過來。然后圍觀一會顧騁工作的樣子。</br> 然后就回來做自己的事。</br> 李澤打算下個月跑一趟非洲。</br> 為了要說服家族為他的項目投資,這段時間他都在新加坡和b市之間不斷往返,不久之前終于在家族方面達成了目的。按照慣例,在考驗進行的過程中,一般是不會得到任何來自于家族的援助。但是這一次事情有點例外。</br> 被霍譽守作為生日禮物送給霍譽非的石上水,是港島的恒隆集團和g市的興濱地產聯合開發的項目。恒隆集團有宋氏持股,興濱地產則是李允投資。就在幾個月前,李允還曾和霍啟東說,他打算將興濱交給李澤練練手。但實際上,興濱卻被劃歸到了李允的長子李浩名下,同時這一年內興濱的所有盈利,也將成為李浩為家族攝取的利潤。</br> 李澤才剛剛開始,就輸了大面江山。</br> 當然這是非常不公平的,就算當初李允想要把興濱交給李澤,也絕對不是說將興濱的盈利算在李澤頭上。</br> 這件事也是李澤只在除夕當天現身的原因。</br> 也是迫不得已,他才突然決定改往非洲撈金。</br> 非洲的情況比國內要復雜的多。</br> 受到國家大力支持的g市,在發展上面有著無窮的潛力和機遇,李浩接手興濱簡直躺著就可以數錢。而前往非洲的李澤,卻時時刻都要承擔功虧一簣的風險。</br> 就像是他們在當地的合作人,那位非洲王的獨子林璽,之前就仗著自己的本地勢力,吞沒了大筆工人薪水獎勵,然后又教唆工人聯合工會罷工。</br> 霍譽非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和林璽協商,把合約中應付給他的款項和分紅全部折合成股份。</br> 林璽最開始還不樂意,因為項目有成功也有失敗的風險,而合約的款項分紅則旱澇保收。他甚至還可以趁機薅一薅羊毛。</br> 霍譽非當即就冷笑一聲,知道對方是吃定李澤孤立無援,沒有家族支持。</br> 當即就要過電話,親自和林璽談。</br> 霍譽非也沒有說什么不利于和氣的話,而是很簡單的向他闡明利害關系。</br> “這個項目我也有注資,不好意思,我應該首先自我介紹的,林公子,我是霍譽非。沒有聽過?不要緊,我父親是霍啟東,也沒有聽過?我母親是宋國珍,大哥是霍譽守,爺爺是霍璋祚……林公子說笑了,確實就是這個霍。是了,言歸正傳,李澤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注資這個項目仍舊是為了賺錢。按照我們簽訂的合約,如果回報率沒有達到預期,我將會全線撤資,這樣這個項目肯定就沒辦法繼續推行下去了……我當然沒有開玩笑,林公子和我也不熟,隨隨便便開玩笑就太失禮了……是了,李澤當然是我的好朋友,這邊撤資之后,我們難道不能另起爐灶?”</br> 霍譽非拾起一只叉子在桌布上面隨便的戳戳點點,一點都不在乎上菜的侍應生有點微妙的視線,繼續說著,“林公子慧眼如炬,這樣子當然會有損失,損失數目也不小,但是我相信后面會賺回來的。而現在這個情況,恐怕賠錢不會只有一次……慚愧,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要家里插手,大家都想要打自己的江山,還要父母扶持是有點丟臉了……哈哈,林公子玩笑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如果這個項目出現什么問題,我也絕對會向家里開口的。畢竟還是為了賺錢?”</br> 林璽終究被說服了。</br> 他們重新簽訂了合同,把他也綁到了自己的船上來,林璽上船之后,事情就好辦了很多,畢竟他背后還有個疼愛兒子的林千悅。</br> 他和李澤私下里分析,覺得最開始林璽咬死不愿意持股應該也是林千悅在背后指點。但是從自己合作伙伴身上薅羊毛就非常不地道了,霍譽非和李澤都不相信非洲王會教兒子做這種事。</br> 不過畢竟事情已經解決,這些也都一笑而過。</br> 李澤這一次非洲,是想要繼續下注,他專門飛來b市見霍譽非,就是想問一問他要不要跟注。</br> 霍譽非有點心動。</br> 但是他本身手上的錢就不多,即使和李澤做的這個項目,也是東拼西湊得來的,</br> 在這之前,他一直沒想過向家里伸手,但是和林璽通過電話之后,他不但給林璽成功洗腦,還自己把自己給說服了。</br> 既然他可以四處籌資,為什么不能向家里借錢?又不是不會還了。</br> 霍譽非想到這一點之后,就打算親自去和霍啟東談一談。</br> 不過那都不是很著急的事。</br> 霍譽非躺在床上,腦子里快速想著明天的安排,悄悄從顧騁懷里掙出來,然后換成他把對方摟住。</br> 懷里充實溫暖的感覺讓霍譽非心滿意足的把下巴再對方脖子里來回蹭了蹭,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br> 懷抱里就忽然傳出一句:“五一我們要不要出去玩?”</br> 霍譽非:“嗯?”</br> 他松開點胳膊:“我把你弄醒了?”</br> 借著窗戶外面的月光,才看清楚顧騁雖然說話吐字清楚,其實還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迷迷糊糊。</br> 所以這是在說夢話?</br> 霍譽非忽然有點小激動,小聲問:“你想去哪玩?”</br> 然后就聽見顧騁一副睡著的表情,特別清楚的回答:“寶貝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霍譽非心里陡然一軟,親親他嘴巴:“你才是寶貝呢,快睡吧,明天再說。”</br> 顧騁就真的不說話了。</br> 第二天他醒來,霍譽非已經在做早飯了,一看見他嘴角就一彎,笑容特別陽光燦爛:“今天下班了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br> 顧騁洗完臉出來,從后面摟住霍譽非,把下巴在他脖子里蹭了蹭,又親了親:“不用接。”</br> 霍譽非說:“好吧,那就不接,不過我會在你下班的時候出現在玉寶齋門口,但那個絕對不是為了接你……”</br> 顧騁:“別說了……你來接我吧。”</br> 霍譽非笑瞇瞇的:“沒問題。”</br> 因為察覺到霍譽非今天有點安排,顧騁拍攝的時候就非常用心,爭取所有的鏡頭全部一次就過。他全神貫注投入拍攝,就沒有注意到場外的變化。</br> 中間休息的時候才發現場邊多了一張雕木的小桌子,桌子兩邊是兩把弧形靠背的紅棗木圈椅,上面鋪著水紅色的坐墊,桌子上也擺著茶水果盤之類,另外還有兩個杯子。</br> 但是現在那里沒有人。</br> 顧騁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br> 休息了幾分鐘,就重新投入拍攝,等到全部拍完,顧騁確認了自己的工作已經全部結束,打算去和玉熙打一個招呼,然后給霍譽非打電話。</br> 問了下玉熙在哪里,顧騁剛剛推開門,就看見玉熙和另外一個扎著長頭發的男人站在院子里說話。</br> 院子里一株梅樹在地面上勾勒出抽象的影子,兩個人就站在影子里。</br> 玉熙是那種非常古典的女性,和她說話的那個人穿著一件純白色的長袖t恤和藍色牛仔褲,氣質很年輕,像是一個大學生。</br> 顧騁猶豫了一下,不知道現在過去合不合適,玉熙抬頭看到了他,招呼他過來,給他介紹,說這個人叫李賀,是新認識的朋友。</br> 李賀對他笑笑,看起來挺客氣,目光卻在短短幾秒里面把他上上下下全部打量了一遍,然后問了他一個問題:“你信佛嗎?”</br> “不信。”</br> 顧騁說完,就準備跟玉熙道別,沒想到李賀又問了一句:“為什么?”</br> 目光一直釘在他身上,語氣也有一點咄咄逼人。</br> 顧騁稍微有一點不舒服,主要是他現在比較著急,就簡明扼要的說:“佛也不信我,我當然也不信佛了。”然后他就向玉熙道別,說自己有事得著急走。</br> 玉熙表情好像有點小無奈,最終還是點點頭,請他注意安全。</br> 等到顧騁的背影消失不見,她重新看向李賀:“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顧騁年紀還小,平時很穩重的,今天可能是有點著急了。”</br> 那個叫李賀的年輕人笑笑沒說話。</br> 玉熙捉摸不透他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想提顧騁爭取一下:“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先看看他的作品,或者我們可以另外約一個正式一點的時間……”</br> 李賀揮了揮手:“這個就不用了,這種真實的狀態挺好。我看到他對待工作非常敬業,形象也比較合適,不過之前提到的那個角色不適合他。”</br> 李賀在這里用的是“角色不適合顧騁”而不是“顧騁不適合角色”。</br> 這讓玉熙心中微微一動:“那么……”</br> “方便的話,把他的電話給我一個吧?”</br> 顧騁一離開就準備給霍譽非打電話,不過一抬頭就看到對方已經站在門口了。</br> 霍譽非笑瞇瞇的,伸手要去接他的包,顧騁沒讓,反而主動牽起來他的手:“你怎么知道我這會下班?”</br> “我和你心有靈犀啊。”</br> 霍譽非說,然后也沒解釋去哪里,就帶他坐上了車。</br> 顧騁有點懵懵懂懂,跟著霍譽非到了辦事大廳,以為是要陪霍譽非辦手續。</br> 沒多久,霍譽非領到一個特別大的文件袋回來。</br> 問他:“你想在這兒拆禮物還是我們回家之后拆?”</br> “禮物?”顧騁沒明白。</br> 霍譽非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看顧騁還是沒明白過來的樣子,就自己替他做了決定:“還是在這里拆吧,比較有儀式感。”</br> 于是那個文件袋就被塞到了顧騁手里。</br> “這里面是什么?”他翻來覆去研究了一遍,問霍譽非。</br> 霍譽非笑而不語,找了把小刀給他。</br> 目光又期待又催促。</br> 顧騁握著小刀遲疑了一下,然后挺小心的拆開了。</br> 紙袋子里放了幾沓文件,另外就是……幾個紅本子。</br> 顧騁取出文件看了眼,眉頭就微微蹙了起來,然后迅速的取出紅本子,封面上明晃晃的印著兩行字——中華人民-共-和國房屋所有權證。</br> 他表情嚴肅的看了眼霍譽非,然后翻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br> 顧騁一時沒說話,也沒有仔細去看房屋信息,依次把文件袋里面的另外幾個房產證打開,結果每一個上面都有他的名字。</br> 所以這個就是禮物?</br> 耳朵邊傳來霍譽非一向特別好聽的聲音:“寶貝,不喜歡嗎?”</br> 大概就像是霍譽非說的,他們兩個好像真的心有靈犀,很多事情不需要多說,對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看到手中這些東西的時候,他神情就很嚴肅。</br> 然而一抬頭,顧騁就看到對方臉上那種很明顯的、惴惴不安的表情。</br> 頓時覺得自己的態度有點過分了。</br> 連忙道:“我喜歡的。”</br> 但馬上,他也很認真的問:“但是為什么要送我這個?”</br> 霍譽非目光飄了一下,竟然露出些許不好意思的表情:“我就是想……這個房產證,顏色挺好看的。”</br> 顧騁:……?</br> 霍譽非盯著他看了一會,只好直截了當的道:“你不覺得這個和結婚證有點像?國家頒發,紅色皮兒,里面有我們倆人的名字。”</br> 顧騁……微微一怔。</br> “真的不喜歡嗎?”霍譽非聲音溫柔的又問了一遍,同時用深亮的眼睛認真凝視著對方,配合著深邃的五官,輕而易舉就會給人一種深情的感覺,好像你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br> 但顧騁也確實是他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br> 霍譽非這么想也這么說了。</br> 臉上一向有些孩子氣的神情在這一瞬間徹底消失不見,說出的話倒依舊挺任性的:“我就是想這么做,把所有的房子上都加上你的名字,把你牢牢的和我綁在一起。”</br> 不過馬上的,他又有點小難過:“你看,如果這上面只有一個‘霍譽非’,那這就只是一套房子而已,但如果再加上了一個‘顧騁’,這就變成我們的家了。”</br> 這句話剛剛說完,他就被緊緊抱在了懷里。</br> 他的小兔子不但牢牢的抱緊了他,還非常鄭重,非常有擔當的說:“好。”</br> 被忽然抱住的霍譽非,臉上的表情仍舊在“難過”上面維持了幾秒,隨即就變成嘴邊有點狡猾、有點得意的笑。</br> 作者有話要說:林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201:54:00</br> 最好的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222:20:17</br> 火藍無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223:08:36</br> 九瘋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320:53:51</br> 火藍無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322:51:46</br> 蝶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400:08:39</br> 神奇柵欄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400:23:10</br> 火藍無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416:42:33</br> 九瘋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419:56:07</br> 火藍無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517:27:27</br> ————————</br> 謝謝寶寶,親親親親,挨個兒舉高高~~舉高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