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往玄燁碗里送菜,口中笑:“皇上想了大半天,就得了這么一句來哄臣妾?可不新鮮了,臣妾不愛聽。”
    玄燁嗔怪:“怎么就不愛聽?”
    她笑道:“想著當年的模樣,再瞧瞧眼門前的人,心里就該唏噓‘果然是年歲見長,果然是老了’,臣妾可不想一邊被您這么感嘆,一邊自己還不知道跟著傻樂。”
    “矯情。”玄燁不理她,胃口甚好地吃下碗里的東西,不多不少剛剛好,嵐琪也不再勸膳,只讓他別立刻坐到案前處理政務,好歹歇一歇。
    “你一來,雖事事熨帖叫朕心滿意足,可什么都要管,朕還不得不聽。”玄燁懶懶地伸出手,明明連洗手都懶得動一下,還說這樣的話。
    嵐琪幫他洗好擦干,等捧水盆的太監下去,便將皇帝輕輕一推說:“還不是有人跑去永和宮撒嬌?”
    玄燁瞪她一眼,面上卻是笑意深濃,歡喜地說著:“這幾日你可要天天來,立時就該嫁女兒,朕的腰若不好,怎么挺起腰桿來。”
    見嵐琪咬唇看著他,玄燁怔了怔,忙摟住說:“朕又說錯話了,你來不是來做太醫的,是朕想你了,朕想見你。”
    嵐琪故作可憐說:“真是人老珠黃,如今連好聽哄人的話,也要自己討來才能勉強聽幾句。”
    兩人拌嘴逗趣,一餐飯便極好克化,這一頓吃得順暢消化的舒暢,才能有下一餐的胃口,而皇帝平日要么悶悶的,要么吃了就不大動,也難怪越來越倒胃口。
    嵐琪是午后外頭有大臣請旨覲見時,才遲遲從乾清宮離開,中間玄燁歇了一刻鐘的午覺,睡得且深沉,嵐琪靜靜收拾好他桌上的筆墨,梁公公殷勤地送茶來給德妃娘娘。嵐琪卻吩咐他把屋子里一些皇帝之前為王常在安排的東西都收拾了,更囑咐道:“再不許用竹席,屋子里放著冰,寒氣都聚在里頭,熱乎乎的皮肉躺上去把寒氣都吸進身體里去了,不說對皇上身子不好,王常在一個瘦弱女子,也經不起這樣子。”
    梁公公事事答應,不等皇帝醒來,就派人躡手躡腳將一些東西搬走,玄燁起身時瞧見屋子里有些不同,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問也沒問嵐琪,只等她要走了,才略心虛地說:“只因她常來,朕才沒讓人收拾,你可別誤會?”
    彼時嵐琪只輕輕哼一聲:“皇上只管留,臣妾時不時來收拾掉就好了。”
    兩人歡歡喜喜地道別,下午覲見的大臣們都覺得皇帝僅半天功夫就精神煥發,打聽之下才曉得今日午間是德妃娘娘來伺候,果然與近些日子時常在的王氏很不一樣。
    大臣們都是有家室有兒女的人,經歷過情愛,也疲于應付妻妾的爭風吃醋,皇帝如何高高在上,也是和他們一樣的男人,聽著德妃的事跡品行,很能明白皇帝為何對永和宮放不下。可就因為他是皇帝,因為德妃膝下兒女雙全,面對帝王對烏雅氏的這份喜歡,他們不得不抱狐疑的態度,才好隨時應付皇室的風云變幻。
    隔天上午,嵐琪在景陽宮里與榮妃擬定此番晉升的名單,內務府送來幾個封號,嵐琪與榮妃一道為章答應選了個“敏”字,等榮憲公主出嫁時,章答應就是敏常在了。
    榮妃笑說:“待年末老三老四成親,再給她升到貴人,明年找個由頭升在嬪位,她就能順理成章養自己的孩子。我對她本也沒什么恨意,你們倆能冰釋前嫌,我就沒什么可計較的。”
    嵐琪卻道:“皇上并非要讓她坐在主位才能養公主,這會兒不也養了小半年,不過是想表示些恩寵罷了,近些日子不是多寵王常在嗎,怕她心里不高興。這是皇上的心思,且看日后皇上還動不動她的位份,咱們就不必操心。”
    這話自然是敷衍榮妃,對于平妃的死因,只有玄燁和環春幾人知道真相,既然所有人都以為她和杏兒是“冰釋前嫌”,那就順其自然,她也不用到處去解釋什么。
    晌午時榮妃識趣地推她去乾清宮,送到門前時說:“聽講王氏昨天對你失禮了,明知道你去乾清宮,還跑去扎眼膈應你?”
    嵐琪沒有為王常在解釋,淡淡地笑著:“誰知道呢,不過她立時就走了,也沒什么不愉快的。”
    榮妃輕聲道:“現下啟祥宮里光景很不一樣了,僖嬪竟是處處要看她臉色,啟祥宮里跟換了主位似的。這個僖嬪,真是什么時候都做得太過,從前欺負人,現在討好人,沒有一件事恰到好處,皇上白給她的尊貴。而那個王氏越來越驕傲,與早先時候很不同,不過我倒也理解她,差點就被折磨死的人,她大冬天跪在啟祥宮門外時能想什么?若是我,一定會想來日東山再起時,好好報復僖嬪,以解心頭之恨,這也算人之常情。”
    嵐琪滿不在乎,惡人自有惡人磨,僖嬪和王常在彼此彼此,雖不敢夸自己如何圣人之心,可她當年被孝懿皇后折磨時,從沒想過來日要十倍奉還,人與人果然是不同的,且笑道:“由著她們去吧。”
    之后輾轉至乾清宮,嵐琪本意不想太招搖,今日就沒有準備膳食,結果皇帝看著御膳房鋪張的一桌子飯菜,意興闌珊不肯動筷子,只好答應他,明天再做他喜歡吃的送來,才哄得大男人勉強吃了些。待說起正經事,皇帝說“敏”字極好,又看了晉升的名單,指了安貴人的名字說:“你們要把她升做嬪位?”
    “是榮姐姐的意思,好歹是宮里有年資的人,榮妃姐姐說,皇上早些年時還挺喜歡的。”嵐琪不知當年光景,只知安貴人曾經沒少欺負她,但既然榮妃保她,自己也不好輕易否定,此刻看皇帝皺了皺眉眉頭,猜想他并不樂意,不過安貴人這些年很安分老實,宮里鬧心的事兒都沒她的份,也不怪榮妃會想到她。
    “那就不必行冊封禮。”玄燁權衡了一番,算是答應了。
    待午后嵐琪將離乾清宮,玄燁與她說:“皇額娘一直想看看嵐瑛的孩子,朕上午已命人傳話,讓阿靈阿明天把福晉和孩子送進宮,你明天不必過來了,朕午間去寧壽宮用膳,在那兒一道見面。”
    嵐琪聽說妹妹要進宮,自然欣喜萬分,興奮了一整夜,隔天清早就跑去寧壽宮等妹妹,可是妹妹抱著孩子來到太后面前行禮后,卻道:“臣妾想再至咸福宮請安,讓貴妃娘娘也看這孩子一眼,貴妃娘娘畢竟是孩子的親姑媽。”
    太后感慨嵐瑛心善,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又怕癡癡呆呆的貴妃會傷人,命嵐琪一同前往,這也讓姐妹倆有了獨處的機會,嵐琪一路抱著她的小外甥愛不釋手,一直念叨著:“額娘與我說,孩子和你小時候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也記不得你小時候什么模樣了,可這眼睛鼻子,真是像我們的阿瑪。”
    嵐瑛笑:“他們家的人,都說和阿靈阿一個樣兒。”
    嵐琪則細細打量她說:“你這不是清減了許多,那里見胖,你就是有兒萬事足,懶得進宮看我。”
    妹妹甜甜地笑著:“姐姐,有了孩子真是大不同,明明小孩子都一樣,可自己的骨肉抱在懷里,心里的感覺真是不同的。”
    做姐姐的嘲笑她大驚小怪,隨口便問:“你來看看貴妃就好,做什么抱著孩子來?”
    此刻已近咸福宮,嵐瑛從姐姐懷里抱過孩子,望了望那座殿閣,輕聲道:“如果她知道我和阿靈阿有孩子了,會不會精神好些,不再瘋瘋癲癲?好好的一個人,弄成這樣,姐姐你說她這輩子還能好嗎?”
    照嵐瑛的愿望,竟還希望溫貴妃能有一日恢復神思,可當她們進咸福宮見到貴妃時,都著實唬了一跳,貴妃不知怎么病倒了,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孩子”,這兩天纏綿病榻十分虛弱,嵐琪質問冬云為什么不上報,冬云三緘其口沒有回答,直叫嵐琪心中生疑。
    因貴妃有病,嵐瑛也不敢輕易把孩子抱到病榻前,隔著窗告訴貴妃她和阿靈阿有兒子了,小家伙咿咿呀呀發出幾聲,時而又歡喜地大笑,天籟般傳進門,嵐琪站在榻前看到溫貴妃望著窗外露出好奇的神情,漸漸竟從眼角滑下淚水,冬云伏在床邊告訴主子這是她的小侄兒,溫貴妃癡癡地重復了幾遍“小侄兒”,又笑了。
    嵐琪看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想到還養在寧壽宮的十阿哥,但太后無心讓十阿哥來接觸瘋了的親娘,嵐琪也不好開口,只能讓他們母子生生分離。好在覺禪貴人曾安撫她,說溫貴妃對孩子,真是一向沒什么感情,可憐的是十阿哥,溫貴妃現在見不見也無所謂了。
    可雖然溫貴妃瘋了,也容不得被人虧待,嵐琪很在意為什么貴妃病了冬云不上報,她只是近來忙碌些疏忽了咸福宮,就又有這樣的事,之前宜妃當家時還短過咸福宮的用度,現在指不定也有這樣的事,只是冬云不說。
    這日夜里嵐琪將冬云召來問她細致的事,她的本意并非探求什么“真相”,只是想了解貴妃近日有沒有被人欺負,不知怎么觸動冬云的傷心處,本站著的人忽然跪下,哭道:“您可知道,貴妃娘娘她為什么會癡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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