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稚涵整個人都有點懵。</br> “只有我一個人么?”一大早被齊鵬電話叫醒,語氣嚴肅的讓她馬上出門,結果車子直接把她送到了趙醫生的辦公室,里面只有她一個人。</br> “因為我接下來要說的,大部分都是齊家的壞話。”趙醫生笑瞇瞇的給遲稚涵倒了一杯茶,語氣半真半假。</br> 遲稚涵接過茶杯笑笑,有些不安。</br> “聘用遲小姐這件事,其實是我提出的要求。”趙醫生坐回到自己的辦公椅上,兩手交握,“最初只是想要做個簡單的刺激治療,齊家的情況特殊,這樣的治療對你的工作和生活不會有任何影響,所以我們都沒有打算把整件事情說出來。可是現在的情況看起來,我們再不把所有的事情告訴遲小姐,就未免有些仗勢欺人了。”</br> “這個故事有點長,聽完之后,如果遲小姐想要退出,齊家人絕對不會追究。”開場之前,趙醫生先給遲稚涵吃了一顆定心丸。</br> 遲稚涵苦笑,實話實說:“現在這個氛圍,讓我有點緊張。”</br> “沒事,大部分和我在這個地方聊天的人,都特別緊張,我習慣了。”趙醫生大手一揮,自嘲的笑了笑,“其實你們對心理醫生也有誤解啊,哪有心理醫生能做到你一個微表情就知道你是不是心理有病的,那不是醫生是算命的。”</br> 遲稚涵很捧場的咧咧嘴。</br> 這個故事的確有點長,但是出乎意料的,開場很簡單。</br> 住在她對門的那一位,是齊鵬的親弟弟,這十幾年在新聞里一直旅居國外從未露面的齊程,今年才二十九歲。</br> 這位十九歲開始在小洋房里獨居了十年的齊家二少爺,發病的原因,居然是因為一個關于齊家的民間謠言。</br> 這個謠言遲稚涵也曾經聽說過,齊家做鋼材生意發家,后來轉成了房地產和造船,上市后市值一直穩步上升,生意一直順風順水風光無限。</br> 可是這樣的齊家,卻從來沒有出現在八卦雜志鉆石王老五的排名上,原因就是這個謠言:嫁入齊家的女人,活不過三十五歲。</br> 創始人齊望達也就是齊程的爺爺,妻子死于肺病,享年三十四歲。留下了兩個兒子,分別都娶了媳婦,齊程的媽媽在生齊程的時候發生了羊水栓塞,雖然救回來了但是多器官損傷,半年后死于腎功能衰竭,享年32歲,齊望達另外一個兒子的媳婦,也就是齊寧的媽媽,三十五歲那年死于車禍。</br> “其實這也確實挺玄乎的。”趙醫生嘆了口氣,“齊家老大的媳婦死于車禍后,齊望達還真的找了法師來家里做法,齊家幾個男人嘴上不說,心里應該多少都有些陰影。”</br> “齊程這孩子呢,性格像他媽媽,心細敏感,這件事在他心里的陰影應該是最重的,畢竟他媽媽是生他的時候出的事。”</br> “高一那年,他喜歡上了隔壁班的一個女孩,他那性格,深思熟慮了一個學期才給人寫了一封情書。”趙醫生無奈的笑,“結果第二天就被人原樣退了回來。”</br> “這本來不是什么大事,齊程也和正常的青春期孩子一樣,心里難過了一陣子就過去了,糟就糟在那年元旦文藝晚會,他和那個女孩是男女主持人,被人起哄拱成了一對,那女孩子當場黑了臉,不歡而散之后,齊程在后臺聽那女孩子和別的同學在聊他們家的謠言。”</br> “話應該是說的很難聽的,這件事情之后,齊程的成績一落千丈,人也變得越來越沉默。”趙醫生搖了搖頭,“沒想到吧,齊程這樣嚴重的心理病患,起因居然是因為這么常見的一件小事。”</br> 暗戀被拒,然后偷聽到對方在和別人用惡毒的語言聊自己最在意的傷口。</br> 那個口無遮攔迫切需要得到朋友認同的年代,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了得到朋友認同,脫口而出的那些話,會不會成為別人終生的夢魘。</br> “齊程的爸爸齊長青,是我戰友,這個人說的難聽一點,就是個莽夫,一個人扛著齊家的生意,還要照顧兩個青春期的男孩子,根本就別指望他會注意到孩子的心理狀況,他判斷孩子聽不聽話的方法挺簡單的,就是看成績。”</br> “齊程成績一落千丈,齊長青找了老師,老師也說不出原因,只是說齊程最近一直獨來獨往,運動會不報名了,上課的時候也不愛舉手了。齊長青逼齊程說出原因,這孩子肯定是不肯說的,于是齊家家法就拿出來了。”</br> 遲稚涵抬起頭,看到趙醫生微微皺著眉,表情很無奈。</br> “從齊長青那一代開始,齊家人只要不聽話,就會被關在一個房間里反省,不認錯求饒就不給放出來,也就是咱們俗稱的關小黑屋,不過那屋子不黑,就是只有一張床。”趙醫生揉眉心,“雖然我是不太指望一個全是男人的家庭里,教育會有多成功,但是這種方法對齊程這樣的孩子來說,真的是……”</br> 齊程一直沒有開口,齊望達心疼孫子,在小黑屋外面和齊長青大吵,父子兩個大打出手,然后齊程就在房間里面暈了過去。</br> 如果說暗戀的事情是整件事情的起因的話,齊爸爸和齊爺爺因為他在房間外面大吵這件事,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br> “那個時候,齊程的心理狀況已經很糟,外在表現就是提到上學就會嘔吐,見到陌生人會冒冷汗,很典型的社交恐懼癥的初期癥狀,可惜,十幾年前的國內,連社交恐懼癥這個詞都很少有人提起,更別提重視。”</br> “所以齊程和齊長青兩個人,進行了長達兩年的拉鋸戰,齊長青強硬的要求齊程去上學,而齊程從一開始的嘔吐,冷汗,發展到了直接休克。”</br> “我接手齊程這個病例的時候,齊程已經拒絕和外界交流了,表現在對光源聲音毫無反應,他把自己完全鎖起來,我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才讓齊程逐漸恢復正常。”趙醫生在回憶這一段的時候,似乎有些情緒,每一段話說完,都會停頓一下,喝一口茶。</br> “最初的根源,還是因為大家對心理病不夠重視,好轉后的齊程渴望正常人的生活,而齊家人,也迫切的希望齊程能重新讀書,回歸正常,我雖然不贊成治療已經成功,但是卻仍然同意讓他試一試。”</br> “結果……齊望達六十五歲壽誕那天,齊程在閣樓病發,無法接受身邊有第二個心跳聲,搬到了小洋房,住了十年。”趙醫生說完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起身給兩人的水杯重新加滿了熱水。</br> 遲稚涵不知道該說什么,捧著水杯看著上面的水蒸氣裊裊升起。</br> 齊程的故事,是個悲劇。</br> 所謂的悲劇定義,就是劇里面的每一個人,站在他的立場上,處理的都沒有大錯,但就是,在那樣的時機,那樣的氛圍下,釀成了悲劇。</br> 你不能怪一個沒有成年的高一女學生,因為那樣詭異的謠言拒絕了齊程,并且背著齊程和朋友說了那些惡毒的話,因為那個女生,在那么多年后,可能都已經忘記記憶中曾經有過那么一個人。</br> 你也不能怪一個年紀輕輕就失去妻子,帶著兩個孩子的望子成龍的父親。</br> 更不可能去怪一個垂垂老矣,一心擔心自己孫子的爺爺。</br> 可是遲稚涵,腦子里面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齊程在黑暗中的樣子,把自己罩在被子里,驚慌失措的僵直的樣子。</br> “你們聘請我的原因是?”忽略掉心里面沉甸甸壓著的情緒,遲稚涵清了清嗓子。</br> “社交恐懼癥有個很典型的治療方式,叫做實景脫敏治療,顧名思義就是把能引起齊程情緒敏感的場景和人物重現出來,讓齊程逐漸適應。當時拒絕齊程的那個女孩子,長相和你是一個類型的,說話的語氣和身形也都差不多。”趙醫生笑了笑,“你們公司去年全員工做了一次心里健康測試,那次測試是我主持的,當時通過心理測試的人,后來都被推薦做了齊程的私廚,你是最后一個。”</br> “這個治療本來與你是沒有關系的,你要做的也只是在對面,正能量一些,做完自己做的事情,然后到了固定時間點,我們會要求你退出,并且制造一些你在背后說他壞話的假象就行。”趙醫生說完看到遲稚涵皺起眉頭,擺了擺手,“假象而已,如果按照之前的治療方式,你甚至都不會知道整件事。”</br> “……”難怪,月薪高的離譜。</br> “但是齊程和你之間的信任建立的太快了。”趙醫生搖了搖頭,“所以我就又貪心了一點,希望你能介入的更多,這也是后面我們會和你續簽一年的原因。”</br> “那現在又把事情全部都告訴我的原因是什么?”續約的時候還說齊家對她不夠信任,所以不能把事情都說出來,只是過了幾天而已,就有了那么大的變化,那一定是又發生了什么。</br> “因為齊程,似乎把你當成了同伴。”</br> “你因為家庭的問題有心理創傷,上次做的心理測試也表明,這個創傷對你的心理健康打擊是永久性的。”</br> “不過現代人,心里健康大多都磕磕碰碰,你處理的很好,發泄壓力的方式也很有效,這也是我當時會選中你的原因。”</br> “而齊程,發現了你的心理創傷,這種感覺有些像共鳴,類似于感到絕望的人,總是能找到同樣絕望的同伴一樣。”</br> 遲稚涵一怔。</br> 她知道這個共鳴,而她也曾經在齊程身上找到過。</br> “我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和齊程之間產生的那點共鳴,是很容易產生感情的。”</br> “我沒有……”遲稚涵下意識反駁,臉迅速的變紅。</br> 趙醫生笑了,擺了擺手:“你聽我把話說完。”</br> “齊程的病,已經從簡單的社交恐懼癥演變成了嚴重的抑郁癥,治療起來不容易,而他自己也已經有了自殺的念頭,你如果只是像我一開始說的那樣,那么治療失敗成功對你都不會有太大影響。”</br> “但是現在,你們已經成為了朋友,我就需要告訴你,這次治療,很有可能是齊程最后一次機會,如果失敗,好一點的結果是他會被送往美國進行電擊治療,壞一點的結果就是,他會自殺。”</br> “這就是今天齊家人沒有在場的原因,不會有人求你,也不會給你任何心理負擔,我希望你完全自私的考慮一下,是不是真的要參與這次治療。”</br> “我是醫生,治療病人是我的職責,但是你不一樣,你能接受萬一失敗的后果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