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醫生是心理醫生,專業權威,遲稚涵知道,他剛才說的那長長一串故事,逐字逐句的都斟酌過,盡量中立。</br> 齊家,對她真的算是不錯,臨門一腳的時候,還給她留了充分的選擇空間。</br> 這樣的珍而重之,是因為,她或許真的能夠救他們的家人。</br> 而她要承擔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生死,不管他多可憐,不管這個人平日里多溫和體貼,她要承擔的,是他的命。</br> 這并不是一道選擇題,正常人都會知道自己應該選什么,那是個陌生人,她真的沒有義務做這樣沉重的事。</br> 可是,趙醫生卻讓她自己選擇。</br> 她看起來像是強大到可以承擔一個陌生人的命的程度了么?她明明連自己的命都岌岌可危。</br> “如果我不同意,齊程會怎么樣?”遲稚涵放下手里已經不再暖手的杯子,抬頭對上趙醫生的眼。</br> “你的出現讓我多了一條治療方向,如果你不同意,我應該會再找一個和你類似的人,再試一次。”趙醫生毫無隱瞞,“只是齊程現在一直在排斥治療,再找一個重新獲得信任沒有那么簡單,到時候需要遲小姐在找到那個人之前,還是照常在對面做私廚,只是這一次一定要把握好度,不能再越界一步。”</br> “遲小姐放心,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無可替代的,你不用因為拒絕這件事而有任何心理負擔。”</br> 遲稚涵笑笑。</br> “再找一個人,會答應做這樣……的事么?”吞掉了荒謬兩個字,遲稚涵一時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索性含糊帶過。</br>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一點,我相信齊家的經濟能力。”趙醫生笑了,“這也是齊程最幸運的地方。”</br> ……</br> 心情,很怪。</br> 她知道答案是什么,她也知道自己那點心理承受能力,一定無法承受治療失敗后的負罪感。</br> 但是那一句不參與,卻怎么都說不出口。</br> 趙醫生給她足夠多的臺階,齊家不會怪她,而她,回到之前的生活之后,有她自己的煩惱,應該也能很快忘記曾經住在對面的那個影子。</br> 齊程的故事不管多可憐,他背后,是巨大的齊家,找一個人而已,肯定能找到。</br> 理智上面,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她說不出口。</br> 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不出口。</br> “能不能給我點時間考慮?”糾結到最后,只能選擇折中。</br> “兩周時間。”趙醫生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樣,表情不變,“我希望這兩周內,遲小姐對齊程的態度不要有任何轉變。”</br> “不管你答不答應加入,有幾個禁忌你都需要時刻牢記,第一,齊程對說謊反應激烈,一旦讓他發現你說謊,你們之間就再無信任的可能;第二,不能與他有身體接觸,任何接觸都會讓他產生類似凌遲的痛覺和幻覺;第三,如果可能,盡量不要讓他知道你已經完全清楚了他的病情,社恐的根源是自卑,讓他知道你已經了解了全部,會讓他對你產生自卑情緒,從而開始抗拒。”</br> “兩周時間,我很誠懇的希望遲小姐能認真考慮。”趙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頓了一下,“之前和你說的內容,我已經盡量中立,但是作為醫生,我還是想送遲小姐一句話,救死扶傷一直都有風險,只要盡力就可以問心無愧。”</br> ***</br> 問心無愧……個頭!</br> 回到小洋房后遲稚涵回想起那段對話真的想要飆臟話,前面說了那么多,最后一句話就讓她徹底動搖了。</br> 果然是心理醫生,這說服能力簡直是潤物細無聲。</br> 因為她真的很認真的記下了那三條禁忌,完全忘記問只是兩周時間而已,為什么要記這種東西。</br> “都是套路!”忍無可忍的在切牛腩的時候惡狠狠的埋怨了一句,然后突然回神,對著攝像頭很心虛的縮縮脖子。</br> 要命,忘記攝像頭了……</br> “我就是……發泄一下。”撓撓頭,覺得自己笑的很傻。</br> 攝像頭在沉默了幾秒鐘之后,緩慢的點了兩下頭。</br> ……好吧,他真的被她嚇到了。</br> “我問過醫生,你今天可以開葷了。”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遲稚涵專心和攝像頭溝通,“晚上吃紅燒牛肉好不好?”</br> 攝像頭沒動。</br> 遲稚涵挑挑眉,稀奇了,他今天居然對肉沒興趣:“不放桂皮八角,也不會放很多糖的紅燒牛肉也不要么?我特意挑了里脊肉上層那塊里脊邊,紅燒口感很好哎。”</br> 攝像頭仍然沒動。</br> 遲稚涵放下手里的刀,皺眉。</br> “沒胃口?”不應該啊,齊程恢復好幾天了,這幾天她送飯又回到了小窗口模式,中午送過去的兩菜一湯是明明吃空了端出來的。</br> 攝像頭左右晃了一下,只是一下,就一動不動了。</br> ……</br> 為什么這人晃個攝像頭都能晃出那么濃烈的委屈情緒。</br> “這樣我們會猜到明年。”遲稚涵苦笑。</br> ……</br> 攝像頭微微往下,垂了一個角度。</br> ……</br> …………</br> 遲稚涵終于投降:“你想知道我早上去了哪了?”</br> 這下攝像頭不動了,遲稚涵耐心很好的等了一會,終于幾不可見的看它上下晃了兩下。</br> 她試圖用牛肉來轉移齊程注意力的行為失敗了……</br> 剛才脫口而出之后就后悔了,這人一定會問……</br> 果然……</br> “我不太想說。”遲稚涵低頭,重新拿起了刀,繼續切牛腩,方方正正的一塊塊的碼好。</br> 攝像頭安安靜靜的待著,很有耐心的樣子。</br> “不是特別愉快的事情,所以我不想說。”遲稚涵這次加重了點語氣。</br> 伸縮攝像頭在一分鐘后,往后縮了一點點。</br> ……</br> …………</br> 日!</br> 很少罵臟話的遲稚涵心里終于忍不住飆了一句。</br> 能把攝像頭玩出機器人瓦力效果的人,估計全世界也就齊程一個了。</br> 她一個三觀正常青春貌美的女人,為什么會對那么黑漆漆亮著詭異紅燈的東西產生類似于心軟的情緒。</br> “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遲稚涵猶豫了一下,抬頭。</br> 然后看著攝像頭伸到正常的角度,點了點頭。</br> “如果像我這樣經濟條件的人,你知道我家里的情況的。”遲稚涵笑笑的補充了一句,“遇到了一只很可憐很可憐的流浪貓,因為天氣冷一直跟著我,你覺得我應不應該養?”</br> 攝像頭沒動,似乎被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住了。</br> 遲稚涵嘴角一揚,笑得自嘲:“養貓很麻煩的,像我這樣經濟不是很穩定,工作時間不固定的人養,說不定會害了它,還不如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陪著它等另外一個適合養它的人出現。”</br> 攝像頭還是沒動。</br> “這就是我今天遇到的不愉快的事情,我打算放棄那只貓,為它找個更好的主人。”遲稚涵頭又低了下去,“只是心里面,總是會去回想那只貓的樣子。”</br> “這樣算不算負能量?”抬頭,笑得有些歉然,“齊寧讓我不要在鏡頭面前散播負能量來著。”</br> 攝像頭搖搖頭。</br> “晚上吃紅燒牛腩?”遲稚涵又把話題重新繞回來,舉了舉砂鍋里面碼的很有食欲的,肥瘦相間的牛肉。</br> 攝像頭這一次,終于點了點頭。</br> 遲稚涵粲然一笑。</br> “不能吃太多哦,突然開葷我怕你腸胃受不了。”仍然是熟悉的,絮絮叨叨的口吻,她對飲食了解的很多,只要涉及到食材的話題,能天南海北的聊很久。</br> 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不開心。</br> 剛才切肉那一瞬間爆發出來的,把他嚇得一哆嗦的憤怒,似乎就像她說的,只是發泄一下。</br> 那個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來的關于流浪貓的故事,她說的時候,情緒卻是真實悲傷的。</br> 齊程在監控面前歪著頭,抱著膝蓋。</br> 今天一早,門外就有汽車的聲音。</br> 自從遲稚涵發現那輛車其實可以任她差遣之后,每隔一兩天她就會用車,有時候回家拿自己做的調味品,有時候去買那些據說除了她其他人買不到的好料。</br> 所以他并沒有太在意,早上是他睡眠最好的時候,翻了個身就繼續睡了。</br> 但是遲稚涵回來的有些晚。</br> 回來之后情緒不太對。</br> 難道真的是因為流浪貓么?還是因為流浪貓想到了自己家里的那些事?</br> 可是她剛才的表情,明明是留戀流浪貓的樣子。</br> 齊程眉頭擰成一團。</br> 監控里面那個女人,嘰嘰喳喳的一如往常,可他為什么,就莫名的覺得,她似乎被人欺負了。</br> ***</br> 遲稚涵在送晚飯的時候,如常收到了一張明天的菜單。</br> 因為太如常,所以進了門先忙著喂飽自己,沒有急著去看那張紙條。</br> 等收拾好了一切,把夜宵要送的甜點放到烤箱后,她才打開紙條看了一眼。</br> 然后石化。</br> 紙條上除了菜單外,還有一排號碼,以及幾個字:這是我的手機號。</br> ……</br> …………</br> 當初簽一年合約就是為了這玩意兒吧。</br> 現在她都做好了放棄流浪貓的打算了,這流浪貓自己叼著貓窩蹭到她家了她該怎么辦?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