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稚涵接到戚晴電話的時候正在錄視頻,齊程不在。</br> 因為治療效果很好,趙醫生讓齊程加大脫敏治療力度,所以今天一大早,齊程就被他的專車帶出門,據說要四處溜達到下午才能放回家。</br> 遲稚涵一個上午,一有空就瞄手機,齊程的心跳和血壓都有些偏高,但是仍然在可控范圍內。</br> 心理病的治愈過程,很奇妙。</br> 似乎心結解開了之后,按療程吃藥,就可以肉眼可見的看到好轉。</br> 齊程的病,在他們兩人之間,越來越像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小心一點,按時吃藥,就總是有康復的時候。</br> 這幾天,甚至連齊程爸爸,都開始把他們公司的一些公事拿出來和做齊程視頻會議,齊爺爺遺囑里面交給齊程的那兩個部門,照齊程爸爸的意思,是要等他好了以后交給他的。</br> 所有人,都在為齊程康復做準備。</br>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慢慢變好。</br> 順利的,讓她覺得,是不是這輩子的苦難,終于快要過去了。</br> 然后,戚晴的一個電話,讓她整個人都有些傻。</br> “我確定那是你媽媽,不過她跟你姑姑走了,我沒來得及攔住她。”戚晴的聲音很急,“要不然這樣,我去找你姑姑再確認下,看能不能拿到你媽媽的聯系方式。”</br> “哎呀,你要是在就好了,我真的就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就讓她走了。”戚晴仍然在惋惜,“不過她看起來過的還不錯,臉色挺好,身上行頭都挺貴的。”</br> “總之你先別急,她既然來找你了,應該會繼續找下去,我這幾天哪里都不去就在你家守著,一定會拿到她的聯系方式的。”遲稚涵持續的沉默,讓戚晴的語速越來越快,“臥槽,你倒是跟我說句話,你這樣我很慌啊。”</br> “戚晴。”遲稚涵閉了閉眼,“齊寧之前找到她了,嫁給了俄羅斯華僑,現在還有個兒子。”</br> “我不知道……該不該再見她。”找到媽媽,曾經是她最大的愿望。</br> 但是現在,這個愿望變得尷尷尬尬。</br> “見不見,是其次。”戚晴很快的做了決定,“我先想辦法幫你留下她的聯系電話。”</br> “你需要她給你一個解釋,要不然這個心結你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戚晴猶豫了下,還是問出口,“你現在還夢游么?”</br> “應該……沒有了。”戚晴并不知道她最近每天晚上都不是一個人睡,“我有一陣子身上沒有奇怪的碰擦傷口了。”</br> “那就好……”戚晴嘆氣,“你姑姑估計很快會給你打電話了,你做好思想準備,她說什么也別往心里去,畢竟,她這幾年一直那么幫你。”</br> “嗯。”遲稚涵低頭,“戚晴,謝謝。”</br> 唯一一個,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沒有落井下石,沒有竊竊私語的朋友。</br> 唯一一個,在她完全絕望的時候,告訴她人最終只能靠自己的朋友。</br> 她其實,仍然是幸運的。</br> 遇見戚晴,遇見齊程。</br> 但是她,就像戚晴說的那樣,仍然很想知道自己媽媽在最難的時候拋棄她的原因。</br> 十月懷胎,在一起親密生活了二十年的媽媽。</br> 她們很少吵架,哪怕她讀書的時候成績一直不太好,課間看小說被老師沒收叫了家長,回家的時候,她媽媽也仍然不會罵她,只是會讓她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想讀書,還有沒有其他感興趣的出路。</br> 如果有,父母一定會全力支持。</br> 可還沒等她想到出路,她就沒有了父母。</br> 她一直是被寵著長大的,蜜罐里的孩子。</br> 她媽媽,會為了給她做一條萬圣節的公主裙,熬夜到天亮。</br> 這樣的媽媽,最終為了努力一點就能還清的債務,為了深愛卻突然去世的丈夫,就拋下了她。</br> 她無法理解。</br> 一個人的時候,甚至想過電視劇里的狗血橋段。</br> 她心里面,一直覺得,她媽媽當年走,是為了她。</br> 結果齊寧告訴她,她媽媽已經嫁人生子,并且活得很好。</br> 遲稚涵咬唇,下意識的看向攝像頭。</br> 黑漆漆的,啟動燈沒有亮。</br> 她這個一開始作為治療方案進入齊程生活的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后起,變成了現在這樣。</br> 一遇到不開心的事,就下意識的想抱他。</br> 微涼的體溫。</br> 寬厚的擁抱。</br> 以及,淡淡的藥香。</br> ***</br> 之后的視頻錄制,變得不太順利。</br> 最開始是導演作妖,非說她拌面糊的角度不好拍,拍出來跟拌嘔吐物一樣。</br> 然后遲稚涵一模一樣的面糊拌了三小時,終于讓導演找到了不像嘔吐物的角度。</br> 然后,是林經武。</br> 林經武其實是非常不錯的經紀人,護短,每次都會很努力的幫手下的私廚拿到最好的報酬。</br> 所以哪怕市儈,哪怕大家都知道,真的出了大事,還是會各自飛,他們這一行,也仍然很多人想要找林經武做他的經紀人。</br> 他向來自制。</br> 卻在她好不容易找到拌面糊角度的時候,突然踹翻了凳子,嘴里飆了幾句她很少聽到林經武會說的臟話。</br> 所有人,包括導演,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br> 遲稚涵,抿著嘴,接過了林經武丟過來的手機。</br> 這十幾天來一直擔心會有動作的任俊友,終于亮出了底牌。</br> 一封律師函。</br> 告她:誣陷,損害名譽,要求索賠一百五十萬人民幣。</br> 當然,那么熱愛露臉的任俊友,肯定不會放過露臉的機會,這封律師函后面還跟了一段視頻。</br> “我要告,并不是因為我現在過得不好。”任俊友停了一下,眼睛微微向下,嘴角翹出了譏誚的角度,“因為一個遠古的,都不知道所有權是誰的菜譜,讓我丟了私廚的工作,找了水軍天天的在我直播間里帶節奏刷彈幕。”</br> “你們都說抄襲的成本太低,我今天,想發出一點不一樣的聲音。”</br> “反抄襲的成本,也一樣很低。”</br> “我很幸運,哪怕被打壓到私廚做不下去,也有人看上我的才華讓我做了主播,但是不代表當時心里的怨氣和受到的傷害就能消失。”</br> “索賠的這一百多萬,能勝訴,我會全部捐出去。”</br> “我并不愛錢,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br> 遲稚涵拿著手機的手,微微有些抖。</br> 拍攝場地很安靜,她剛才的視頻開的是功放。</br> 她沒想到,一個人,能無恥成這樣,毫無底線的,加害人做的事翻個面,然后把所有的臟水,潑到受害人身上。</br> 林經武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急著回公司聯系法務和公關商討策略。</br> 導演揮揮手,索性就提早了收工時間。</br> 林經武走之前拉上了遲稚涵,對方來勢洶洶,索賠金額巨大,又是賣慘又是捐獻,把自己放在道德制高點上,煽動了一波粉絲開始各種扒遲稚涵的皮。</br> 也幸好,遲稚涵一直沒把那個微博號當成自己的賬號,私人信息極少,又從來不露臉,之前懷疑公司內部泄露視頻菜譜,林經武回去之后找老板徹查了一次,這一次,倒是沒有內部員工泄露遲稚涵的個人信息。</br> 遲稚涵擔心齊程在脫敏治療的時候壓力過大,忍住了沒給他打電話發信息,最終還是找了齊寧。</br> 不知道為什么,在遲稚涵心里,齊寧做事比齊程爸爸更靠譜一些。</br> 而且,這種事,對齊寧來說也確實不是大事。</br> 遲稚涵和林經武剛到公司,齊家就已經派來了律師,四個人,其中有一個是上次在齊爺爺病房里的那位,齊爺爺說看著齊程長大的李律師。</br> 作為齊家的代表律師,李律師的出現讓公司法務部經理全程發蒙。</br> 陣仗有些過大。</br> 林經武這次居然忍住了沒再問,只是看向遲稚涵的眼神有些復雜。</br> 遲稚涵,心情也有些復雜。</br> 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變成了齊程的救命恩人,而齊家,也一直是以這種規格來報答她的。</br> 倒不是,不好。</br> 只是她剛才打這個電話,并不是為了找齊家要律師的。</br> 她就是習慣性的告訴齊家人她的方位,以免齊程療程結束后找不到她的人而已。</br> 但是齊寧迅速的找來了齊家最核心的律師團。</br> 其實,誰都知道,這點事情,還真的用不到那么好的團隊。</br> 也難怪法務部經理臉色灰敗。</br> 他都不知道應該提供什么資料給這個精英團隊,全程搓手擦汗。</br> 連帶的讓他們所有人,都開始變得局促。</br> 她知道自己心情很微妙的復雜了。</br> 她就是,一直覺得,齊寧和齊爸爸,在某些方面的下意識行為,其實并沒有把她當成齊程的女朋友。</br> 他們只是習慣性的,不去反駁齊程的要求,習慣性的,齊程想要什么,就給他什么。</br> 而她作為那個“什么”,在一切慢慢變好之后,開始變得敏感。</br> 不管是齊爸爸給她的無限額卡,還是齊寧永遠第一時間提供的齊家第一梯隊的幫助。</br> 都是基于她是齊程的救命恩人,而不是像齊爺爺這樣,閑話兩句家常,念叨兩句下去了估計要被她爸爸罵。</br> 很微妙的,接受度的問題。</br> ***</br> 這個會,開了一個下午。</br> 期間李律師還叫來了齊家的公關團隊。</br> 人擠滿了小小的會議室,需要討論的話題,卻寥寥無幾。</br> 形勢很明顯,遲稚涵拿不出媽媽家常菜就是他們家獨家秘方的證據,而對方,也拿不出遲稚涵誣陷任俊友抄襲菜譜的證據,因為作為遲稚涵發聲的微博,從頭到尾也就只是轉發了那一條三年前的圖片食譜,而且轉發微博的操作人還不是遲稚涵本人。</br> 也就是這封律師函,其實沒啥用。</br> “警告作用大于實際價值。”李律師笑了笑,“最近好多大V喜歡搞這套,找個律師事務所發個置頂微博,警告一下,真的打官司的很少。”</br> “如果確有其事,公司的公關團隊會找對方私下和解,像你這樣根本子虛烏有的,其實理都不用理。”李律師又笑了一下,看了一眼遲稚涵,“不過齊小姐的意思是,這個人最近挺討厭的,讓我們看看能不能借此機會,找點事情直接告了他。”</br> 接下來的會,和遲稚涵就沒什么關系了。</br> 他們和法務開始一條條的比對任俊友還在這家公司時的合同條款,李律師那邊也拿出了厚厚一疊,任俊友這段時間做的所有商務演出和收酬勞的工作。</br> 應該是有不少收獲。</br> 會議快結束的時候,幾個法務部同事的臉上都掛滿了笑容,連公關都開始兩眼發光。</br> 遲稚涵和林經武,只能繼續眼神復雜的對視一眼,然后咽下了一個哈欠。</br> “我本來想不問的。”林經武靠在會議室的門上,用比蚊子響一點的聲音開口,“這到底怎么回事。”</br> “我也不知道。”遲稚涵這次是真的很真心的搖頭。</br> “我本來以為你是真的靠上大樹了,但這陣仗,又實在不像是霸道總裁的作風。”林經武干脆拉了遲稚涵出了會議室。</br> 反正沒人發現他們。</br> 一個下午除了一開始,他們兩個都只是陪客而已。</br> “我現在開始覺得,齊家是不是欠你錢?”林經武摸著下巴開始瞎猜。</br> ……</br> …………</br> 遲稚涵苦笑。</br> 所以真的不是她多心。</br> 這確實就是報答的方式。</br> 而她其實,如果可以說服自己不要那么矯情的話,她以后的日子可能還真的,可以一路瑪麗蘇下去。</br> 不愁吃穿,男朋友高帥富,有什么問題就背靠大樹。</br> 但是……</br> 遲稚涵看著仍然熱火朝天的會議室發呆。</br> 她就是矯情了……</br> 他們可以告任俊友,也可以把這個人從她的視線中移開。</br> 遲稚涵從來不懷疑齊家做這種事的能力。</br> 但是她其實,只是想要任俊友道歉,承認他用了她媽媽的菜譜,承認他污蔑了她,撤下律師函,換上道歉信。</br> 她知道這個要求,只要她提,就肯定能夠滿足。</br> 用這場官司附帶的贈品一樣,很簡單的就能滿足。</br> 只是她一直到最后,送走了李律師,鞠躬道謝,滿臉笑容的時候,還是一個字都沒有提。</br> 李律師在臨走的時候還拉住了她。</br> “你也知道任俊友這個直播平臺背后的投資人是誰,齊寧讓我來,只是想用這個案子做個敲門磚。”拍拍她的肩膀,讓她放寬心,“沒事的,小事而已。”</br> 遲稚涵點頭。</br> 和林經武一起,維持著滿面笑容。</br> 他們是真的幫了忙。</br> 幫了她的大忙。</br> 她也是真的心存感激。</br> 但是……</br> “我怎么就那么矯情呢!”送走了李律師后,遲稚涵開始用頭撞電梯門,“沒有矯情的命卻偏偏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br> “……”林經武目不斜視的打開電梯門,“你這七竅玲瓏心,是個人都會有,畢竟這個下午的會,沒有一個人問過你的心情。”</br> “你能喜歡上他們家的人,就說明你沒啥玲瓏心,不過就是腦子一般的普通人而已。”林經武理了理自己的頭發,“跟對方說說吧,說說你的玲瓏心想法。”</br> “世界不一樣,看世界的角度也會不一樣,不見得是惡意的。”</br> “但是你不說,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br> 看著電梯樓層開始往上,林經武往遲稚涵這邊靠了靠,用肩膀推了她一下:“不過你到底是跟誰戀愛了?”</br> “情商不咋地啊……”電梯停了之后,林經武搖著頭踱著方步出了電梯,留下遲稚涵一個人又有了想撞電梯的沖動。</br> 這事跟齊程沒關系。</br> 她需要訴說玲瓏心的對象是齊寧……</br> 她還不如去撞電梯……</br> 但是不說的話,她心里,會很難過。</br> 齊程已經對她很好很好,這段感情,也已經很好很好。</br> 所以,她必須得說,把齊寧和齊爸爸這樣不同世界的人,拉到她的高度,聊一聊。</br> 不見得一定要有個結果。</br> 她只是不想自己和齊程之間,有任何陰影。</br> ***</br>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遲稚涵還窩在電梯里研究角落里的灰塵。</br> 看都沒看就接了,聲音聽起來無精打采。</br> 手機那頭安靜了一下,遲稚涵拿到眼前看了一眼,立刻就雀躍了。</br> “你療程結束了?”她好想他。</br> “嗯。”齊程低低的應了一聲,“你今天,過的不好?”</br> “……嗯。”遲稚涵也跟著放低了聲音。</br> “下班了么?”</br> “嗯,我回辦公室拿個包就可以走了,晚上想吃什么?”遲稚涵走出電梯,努力讓聲音變得輕快。</br> 他在外面溜達了一整天。</br> 心跳血壓一直有些高,人也應該累了。</br> 她那些,都是小事。</br> “晚上再說,我在你公司樓下。”齊程仍然是很安穩的聲音,“……你不要跑,慢慢下來,我不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