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林深深,秋風徐徐,卷起幾片落葉,本是秋日出游的絕佳之地,卻叫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硬生生破壞了景致。一處平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幾具尸首,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各個身首異處,死相猙獰。
平地之上,正有數道身影對一襲玄色衣袍的人呈包圍之勢,兩方正在對峙。
中間的玄衣男子面容俊美,嘴角含笑,長長的墨發由一支通白無瑕的玉簪束起上半,其余如瀑布般灑在肩背,一絲不亂。
圍著他的幾人中,有身高魁梧的壯漢手舉長劍,有妖嬈至極的女子握著長鞭,也有俊秀如書生的少年套著鷹爪,各個一臉緊繃,如臨大敵。
此刻,領頭的中年男子額角冒汗,眼神游移,不斷瞟向幾丈開外的黑衣老者身上。
一株葉紅如血的茂密楓樹,有黑衣老者負手立于其下,他的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便是武林高手。中年男子看過來,他眼神陰霾,略一擺手,做了個殺無赦的手勢。
收到命令,中年男子卻是猶疑,舉棋不定的模樣,那老者厲眉一皺,沉聲喝道:“鐘離妄身中奇蠱,已然發作,此時他不過是強弩之末,你們還等什么?殺了他,宮主必然重賞?!?br/>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身高魁梧的壯漢怒吼一聲,飛躍至半空,揮起手上的長劍往玄衣男子鐘離妄頭上斬下。
鐘離妄眸光一閃,身形未動,只運起左掌沖天對擊過去,掌風呼嘯,一道氣流極快的穿胸而過,那壯漢瞬時跌落在地,身子痙攣幾下,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隨即歪過頭,一動也不動了。
眾人一看,只見他圓瞪著的雙眼欲裂,面目猙獰扭曲,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再看他胸口處血肉模糊,隱隱能看出掌印的形狀。
其余幾人一愣,沒想到鐘離妄的武功修為竟然已經達到了將掌風化虛為實的境界,怔楞之后,他們反應過來紛紛退后欲要逃走。
“找死!”就在這電閃雷鳴的一瞬間,幾道銀光自鐘離妄袖中飛出,分別朝著不同方向逃走的三人筆直刺去。
“砰”“砰砰”三人身形一晃,幾乎同時倒在了地上,再無聲息。
風灌滿寬大袖袍,鐘離妄墨發半揚,涼颼颼看一眼幾人的尸體,“有重賞也得有命享才是,天罡十六殺,不過如此!”
瞇了瞇眼,鐘離妄將目光轉向了樹下的老者身上,笑的溫潤無方,漆黑如墨的眼瞳中卻是毫無溫度:“我是該喚你盧長老,還是喚你魯右使呢?”輕嗤一聲,鐘離妄嘴角邊的笑意更深,“難為你這千絕宮的右使,在羅剎教‘鞠躬盡瘁’,一埋伏就是二十年?!?br/>
西域共有兩個勢力強大的門派,分別為羅剎教和千絕宮。兩派本屬一系,羅剎教已經在西域訖離了三百年有余,而千絕宮則是羅剎教第三任教主的同門師弟不甘居于其下,叛教后創立的。此后千絕宮與羅剎教變為勢同水火的關系,千絕宮的歷任宮主更是以奪得幽冥神功的全冊為首要任務,以鏟除羅剎教為重任。
“哈哈哈……鐘離小兒倒是比鐘離孤鶴要有眼力,不錯,老夫正是千絕宮右使魯嘯。”二十年前他舍了半條命才取得鐘離孤鶴的信任,進了羅剎教,為的就是盜取幽冥神功。之后他在鐘離孤鶴身邊盡心盡力,拼死為羅剎教立下數份功勞,才一路坐到了長老之位,不過那老狐貍狡猾得很,至死都沒讓他探出幽冥神功的一點蛛絲馬跡。直到現在,他仍是一無所獲。
眼見羅剎教在鐘離妄成為教主的三年間,越發的壯大,隱隱有將千絕宮徹底鏟除的趨勢。宮主便傳令,讓他尋找機會,先下手為強,殺了鐘離妄。
而鐘離妄年紀輕輕一身功力便已經深不可測,更兼他后來變得百毒不侵,是以極不好對付。不過現在,他已經知道,鐘離妄每月之所以雷打不動閉關修煉幾天,是因為他中了蠱毒,至于發作的時間,他更是已經探出。
這次鐘離妄只身秘密前來洛陽,除了為鐘離孤鶴報仇外,更是為了尋找‘醫仙’。對千絕宮來說,這真真是一次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對鐘離妄下手的好機會。
今日他魯嘯使計把鐘離小兒引到了這兒,便是要一舉將他誅殺。
雖然方才鐘離妄連殺了天罡十六殺,不過他在旁邊看得很清楚,到現在鐘離小兒的腳步都已經虛浮,哼,是在強忍著痛苦吧,那張人/皮/面/具下的臉必然是無比蒼白的!
“堅持到現在,教主倒是好本事,可惜你今日注定要死在老夫手里了?!辫铊罟中陕暎攪[拔出腿間的兩把短劍,雙臂猛展,人如離弦的箭一般朝鐘離妄猛然攻了過去。
魯嘯迎風襲來,雙劍直向鐘離妄的脖子狠掃過去,鐘離妄側身避過,下一招又堪堪向他攻來。
足尖點地,鐘離妄急退!
瞬息之間兩人過了七八招,魯嘯心中冷笑連連,果然,鐘離小兒只守不攻,定是快到極限了!他雙目一凌,大喝一聲,提起全部真氣,短劍在空中虛虛實實挽了兩個劍花,如毒蛇吐芯一般,直向鐘離妄的眉心刺去。這一招,幾乎達到了他畢生武術的顛峰。
而鐘離妄,只是輕輕點地,竟憑空消失了!
身形一晃,他悄無聲息的閃到了魯嘯背后,左肘反撞,噗的一聲,撞中了他后心。
那魯嘯二十年前在千絕宮便已經是右使,功力自是不俗。生死攸關之際,魯嘯一個兔起鶻落,迅捷無比的落到五丈之外。甫一站定,他的身形晃了幾下,束的整齊的發髻倏地散落,落了滿肩滿臉,擋住了他的表情,只看見他口中不住噴涌而出的鮮血。
另一邊,鐘離妄唇畔的笑意越加明顯,他淡淡看一眼修長手指間夾著的一根烏木發簪,隨即兩指漫不經心的一交錯,上好的烏木簪便折成了兩段,唰唰朝著魯嘯的要害穴位刺去。
破嘯聲傳來,魯嘯費力側身避過,那兩節斷簪深深釘入他身后的一棵楓樹上。
看著鐘離妄一瞬間外泄的恐怖氣息,魯嘯臉色一變:“這……怎么會……你隱了武功修為?你沒中蠱?不,不可能,每次閉關后你的周身氣息是騙不了人的!”
鐘離妄并不答話,兀自笑的優雅,那是運籌帷幄的自信,夾雜著對他毫不掩飾的奚落。
心念電轉,像是想到什么,魯嘯頃刻間滿頭大汗,握劍的手微顫:“你故意的,故意將消息透露給我,為何?難道你是想……”忽然間,他整個人都已在劍氣的籠罩之下,那是一種可以令人連骨髓都冷透的劍氣。
方寸大亂間他竟沒能看清鐘離妄拔劍的動作,他的劍就已經閃電般擊出。青色的劍光在魯嘯胸口處一閃,又迅速消失。他什么都沒有看到,便突然感覺到胸口一痛,像是有什么東西穿胸而過,緊接著他感覺到五臟六腑像是被破碎,傳出劇烈的痛意。
魯嘯猩紅著眼低頭,只見胸口處一行殷紅的血流下。驚懼間,他只覺膝蓋處一麻,整個人無力地跪倒在地。
施施然走近,鐘離妄居高臨下,像看螻蟻一樣看著他,“魯右使真是顆好棋子,多虧了你,這次千絕宮的釘子被拔了個干凈呢,哦,對了,這次的計劃失敗,為免魯右使的身份暴露后被俘,你也該回千絕宮了……”
“啪啪”鐘離妄輕擊手掌,一道黑影無聲落在他身側,抱拳行禮。
“忘川?!辩婋x妄淡淡開口。
一陣骨骼錯位的聲音響起,忘川的身影在一瞬間里變得矮小勁瘦,不復之前的高大偉岸,然后他面無表情的伸手探到懷里,摸出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細細貼到臉上。
魯嘯瞪大眼,震驚地看著面前身材臉容與他一模一樣的人,直到忘川從他懷里摸走右使令牌,半跪在鐘離妄面前啞聲道:“參見教主!”
聲音居然也和魯嘯的無二,此時若是有他人在場,定會驚訝異常。
“魯右使,如何?過去了二十年,恐怕千凌天在此也難以分辨真假吧!”鐘離妄微微瞇眼,看著魯嘯快要爆裂的額角青筋,骨子里緩緩滋生快意。下一秒他忽然又覺得厭倦無比,嫌惡的撇了下嘴角,鐘離妄轉身離開。
原來這是個圈套,鐘離妄!他居然,他居然以身做餌!而且鐘離妄說的沒錯,就連他自己看著忘川這般的模樣,都恍若是在照鏡子,挑不出一絲不妥的地方,更何況是其他人。
鐘離妄!鐘離妄!看著他步態悠然的背影,魯嘯目呲欲裂,竭盡全身氣力,提起單劍向他砍落。
背后如生眼睛,鐘離妄竟不回頭,只一拂袖袍,凌空一掌拍上魯嘯胸膛。
魯嘯大叫一聲,直飛出去,鐘離妄這一掌惡意的拍在他先前的傷口處,傷上加傷,他的心肺已然俱碎。仰著頭,雙手抓著自己的胸口,魯嘯地整個眼睛開始向外凸,“啊,啊……!”
如抽風一般倒在地上不停翻滾,魯嘯嘴張得老大,似是要痛苦的叫,卻叫不出聲,只發出如破敗的風箱一樣嘶啞粗重的喘息聲。
須臾,那喘息聲也漸漸不聞。
鐘離妄頭也不回,朝身后的忘川略一擺手。
片刻后,平地上的尸首俱已消失不見,秋風吹落片片楓葉,覆蓋住被鮮紅的血液積了顏色的地面。一切恢復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踏著落葉,鐘離妄慢慢的往前走,腳步聲“沙沙”輕響。
楓樹林下踽踽獨行的玄衣男子,絢爛紅色襯得他背影越發孤寂,像是天地間的惟一存在。
前方忽然出現一個紅色人影,雙手緊捂耳朵,毫無形象的瘋跑著,離玄衣男子越來越近……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