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會希望自家的文化被廢除。</br> 胡季牦帶頭,大臣景從。</br> 陳颙也是樂得看戲。</br> 雙方不管是誰勝出,在陳颙看來這都是天意使然。</br> 如果朱英在這里,便就不會這般想了。</br> 喃字于安南的歷史上,終究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最后依舊沒有任何的保留,被拼音文字所取代。</br> 如今的爭執(zhí)點不過是在于漢字的推廣。</br> 安南喃字之所以能夠在安南盛行數(shù)百年之久,這其中的緣由,完全是因為中原王朝的宗主國,根本就沒有文化推廣的意思。</br> 或許說,在古往今來所有的皇帝中,也就唯有始皇是真正的要把文化進行一個統(tǒng)合輸出。</br> 歷來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者,就從來沒有過這個想法。</br> 自家的文盲還這么多,哪里管你邊疆小國的。</br> 即便是一些小國用漢字漢語,也是因為曾經(jīng)就在中原王朝的統(tǒng)治下,創(chuàng)造一套獨立的語言文字體系,可不是什么簡單的事情。</br> 其實包括是現(xiàn)在的高麗,其實按照歷史的進程,也會發(fā)展出屬于自己的文字。</br> 所以現(xiàn)在是一個關鍵點的時期,在這個時候?qū)h字進行一個世界范圍內(nèi)的普及和推廣,這將會影響到未來可能是千年的文化格局變化。</br> 中原王朝,從來就不是民族獨立的王朝,而是大一統(tǒng),大融合的王朝。</br> 這也是朱英在臨行前交給劉勝等人的政治性任務。</br> 并不急著去奪取安南的權(quán)力,而是要潛移默化的教化安南國人。</br> 是以在喃字這一點上,劉勝是絕對不會有任何的退讓的。</br> 既然陳颙想看戲,那就好好看著吧。</br> 當即,劉勝便就走了出來,看著下跪的胡季牦說道:“胡相可是要清楚一個事情,便是如方才上皇所言,安南一國存在已有數(shù)千年之久。”</br> “而喃字,乃是在數(shù)百前才堪堪開始出現(xiàn)的,在這數(shù)百年前的安南,難道就不用文字,不說語言,便如同那未開戶的蠻夷,咿咿呀呀,比劃溝通嗎?”</br> “千年比之百年又如何,如今廢除喃字,推行漢字,實乃回歸正道之舉也,諸位又為何要反對呢?!?lt;/br> “難道只是因為自身習慣,就要以百年之習俗,枉顧于千年之習俗不成?!?lt;/br> “說喃字廢除安南臣民無法適應,這就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當初喃字推行的時候,又是如何習慣的?!?lt;/br> “且就詔令這塊,我記得安南藝宗曾經(jīng)下令要推行喃字吧,如今再下詔令推行漢字,又能有什么問題呢?!?lt;/br> 劉勝跟隨朱英多年,本身就是一個混在西域的老油子。</br>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br> 當初七老八十的劉勝跟著朱英讀書識字,加上幾乎是一輩子的見識,在辯論這塊,他可不曾服輸。</br> 胡季牦在朝廷上摸爬滾打半輩子,于油嘴滑舌上,自然是不逞多讓。</br> 當下便就起身辯解道:“劉監(jiān)軍此言差異。”</br> “這喃字的實行,確實沒有漢字來得長遠,可這喃字的發(fā)明,亦是我安南的驕傲,這也代表了我安南于文學一道上的造詣?!?lt;/br> “且說自喃字發(fā)明以來,先前從來沒有說要強行讓我安南國人強行去學習,是我安南文人,自行喜歡,并去逐步學習。”</br> “更有許多大才,認為這是我安南之未來,起初喃字出現(xiàn)后還不完善,是我安南才子一代代的鉆研,琢磨,直到現(xiàn)在才逐步完善使用。”</br> “亦是有許多用喃字來書寫的文學作品,這對于我安南來說,難道還是不夠嗎?!?lt;/br> “現(xiàn)如今,漢字在我安南也并未是消失,大明依舊是我安南之宗主國,往來通信依舊是漢子書寫,這喃字在其中,又有什么大的影響呢?!?lt;/br> “便就說雖有部分的言語,是隨著喃字而有所改變,可劉監(jiān)軍也應該知曉,哪怕是在大明如此強盛之國,疆域如此遼闊,也依舊是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言?!?lt;/br> “劉監(jiān)軍來我安南已然有一年多之久,或許有些字詞上自有區(qū)別,但平日的溝通交流,想來也是沒有什么問題的。”</br> “既然是如此,劉監(jiān)軍何必執(zhí)著于廢除我安南喃字,便就兩者并行,豈不是一舉兩得?!?lt;/br> “就現(xiàn)在看來,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影響吧?!?lt;/br> “且說自喃字發(fā)展到現(xiàn)在,也沒有那位大王說過要廢除漢字,如今的情況,完全是一種自由的發(fā)展。”</br> 胡季牦的這番話,一下子就得到了眾多安南朝臣的認同。</br> 均是頻頻點頭,其說完之后,更是有人忍不住大聲叫好,一時間胡季牦威勢極大。</br> 就現(xiàn)在的辯論而言,胡季牦說話的角度非常之刁鉆,明擺著就是要從明面上去說服劉勝,讓其沒有反駁的地方。</br> 一旦劉勝這邊輸了這場辯論,那么詔書肯定就無法下發(fā)。</br> 坐在上首的安南太上皇陳颙,看著胡季牦侃侃而言,話語道理中無有缺漏,眼神之中有著幾分復雜的意味。</br> 曾經(jīng)他只是覺得胡季牦架空自己奪取朝權(quán),如果權(quán)力在自己的手中,自己必然要比其能夠更好的發(fā)展安南。</br> 但就是從方才的這番話來,陳颙感受到了極大的差距。</br> 先前劉勝說話的時候,陳颙把自己代入到胡季牦的身上,一時間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語來。</br> 覺得劉勝說的挺有道理。</br> 可現(xiàn)在胡季牦這一番話,陳颙發(fā)現(xiàn)自己是更加的無從反駁,倘若現(xiàn)在自己是劉勝,怕已經(jīng)是啞口無言。</br> 這等程度的辯駁,給陳颙的感覺完全是一種降維打擊,是智商上的碾壓。</br> 這讓陳颙扭動著身子,感覺到有些不舒服。</br> 也就順著目光看向劉勝,看看其還有什么話說。</br> 不過劉勝的神情很明顯的告訴他,不僅是有話,且話還不少。</br> 便是等殿內(nèi)安靜之后,劉勝這才不疾不徐的說道:“胡相這話,說的是有幾分道理?!?lt;/br> “想來胡相本身對于喃字,應該也是研究多年,有不低的造詣吧?!?lt;/br> 聽著這問話,胡季牦也沒有好否認的,當下說道:“那是自然。”</br> 劉勝繼續(xù)道:“不僅是胡相,便是這殿內(nèi),恐怕大大小小的官員,應該都是對喃字極為熟悉,甚至是自小就開始學習?!?lt;/br> “甚至一些官員,恐怕不僅是苦學喃字,連漢字如何書寫,都不怎么認真的學過,安南上下,總有會漢字的,這便跟大明通文書也沒什么大的影響?!?lt;/br> “現(xiàn)在安南的臣民中,自小學習漢字又有幾人,想來諸位應該心中都是十分清楚。”</br> 這話并非是劉勝信口胡扯,而是實實在在的經(jīng)過一年過的觀察,從而得知的結(jié)論。</br> 目前安南的科舉,是以喃字作為基礎文字,自然安南的讀書人,就不可能說去特別的學習漢字,這對于自身的仕途并沒有什么意義。</br> 也就是王室這邊,對此有所保留,便就是上下通文,也是以喃字進行。</br> 可以說現(xiàn)在整個安南,基本上都是在學習喃字,漢字的學習不過是屬于一個分支。</br> 平時也沒有什么用到的地方。</br> 單輪,僅憑這番話,是無法對方才胡季牦的話可以有力的反駁。</br> 劉勝繼續(xù)道:“我請諸位好生想想,當初始皇陛下,為何要車同軌,書同文,這并非是要殲滅各家之學,而是讓大家溝通起來,交流起來更加的方便?!?lt;/br> “如今我大明海禁已開,海貿(mào)的時代即將來臨,安南這邊,港口之上不僅是要恢復往昔的繁華,更可能的是超越從前?!?lt;/br> “在這海貿(mào)之中,諸位也應當是知曉,如今我大明太孫殿下推行海貿(mào),打造海船,準許民用,于往后的歲月中,必然是我大明商人通行天下?!?lt;/br> “安南的臣民們,如果要跟我大明的商人做生意,是直接溝通來得方便,還是說四處找翻譯來都方便?!?lt;/br> “自航行上,不僅是安南,更是有占城,于海貿(mào)上,占城的通行可是要比安南來得更為方便。”</br> “占城一國的發(fā)展強大,想來大家都是清楚的,其所來源便就是在于我中原之王朝,前唐時期萬國來唐,借助這般氣象,占城才得以有迅速的發(fā)展?!?lt;/br> “如今新的時代即將來臨,于爭奪發(fā)展之上,安南對于占城并沒有任何的優(yōu)勢,現(xiàn)在連語言都不通暢,爾等覺得我大明商人,便是作何選擇。”</br> “安南占城之爭由來已久,倘若因此而落后,諸位心中甘心嗎,或許這不是幾年十多年的事情?!?lt;/br> “或許諸位覺得幾十年后的事情,跟自己也沒有了什么關系,難道諸位是沒有子孫后嗣嗎,不應該為自己的子孫想想?”</br> 說到這里,劉勝微微一頓,再道:“我之所以說主張廢除喃字,實乃因為安南國情不同,喃字本身也是漢字結(jié)構(gòu),再學漢字對于安南來說極為簡單,并不難學。”</br> “從喃字的變化上來說,其實本就是漢字的一種改變,這種改變對于安南來說,于實際上并無多大的意義?!?lt;/br> “如果不廢除,那么安南需要多少年,才能夠?qū)嵭械匠济窠杂脻h字?”</br> “這在往后的時日中,對于占城而言,還有什么競爭力可言。”</br> “且說喃字,對于安南來說真的有什么好處嗎?是讓安南更加繁榮了,還是讓安南的風調(diào)雨順,糧食更多了?”</br> “對外的交流,是更加方便了,還是更加麻煩了?”</br> “諸位從出生開始,便就一直學習喃字,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可是諸位從心底里想想,喃字給安南帶來了什么。”</br> “容我說句諸位不怎么喜歡聽的話,安南之國土,連大明稍大點的府城都比不上,卻還特別實行一種文字來?!?lt;/br> “這是對自身的束縛,對未來的束縛,給所有人都套上了一層枷鎖。”</br> “如今只有徹底的打破這層枷鎖,才可以讓安南迎來更為強大的發(fā)展。”</br> “或許諸位沒有什么感覺,但我這邊知曉得非常之清楚,隨著我大明京師邸報于天下流行,現(xiàn)在于外邊,只需要懂得漢字,就能謀求到一份翻譯的工作?!?lt;/br> “便說是現(xiàn)在的安南國內(nèi)諸位大臣的家中,能夠得到京師邸報的,是不是也養(yǎng)著可以看懂漢字的書生。”</br> “這一筆開銷,應當也算是不小吧?!?lt;/br> “在未來的時候,漢字的通行必然會更多擴向諸國,往后漢字的認識,必然是未來的主流,在這個時候安南卻選擇故步自封,畫地為牢,又有什么意義可言。”</br> 如此之話,說的胡季牦是皺眉不已,眼中沉思之余,又有幾分思索。</br> 劉勝的點,根本不在于胡季牦的方向之上。</br> 簡單點說,便就是你跟莪談民族獨立情感,我跟你聊國際形勢發(fā)展。</br> 你跟我說文學,我跟你講實用。</br> 而在這其中,把占城拉出來挑起矛盾,更是可以極好的刺激安南朝臣,包括陳颙。</br> 喃字帶給了安南什么好處?</br> 單單就是這一點上,按照劉勝的思路從實用方向出發(fā),完全是沒有辦法去回答的一個問題。</br> 此時的胡季牦,并非是無話可說,而是確實被劉勝話中,未來的發(fā)展情況所打動了。</br> 見多識廣的胡季牦,并非是什么頑固不化之輩,否則也不可能說有如今權(quán)傾朝野的地位。</br> 他雖貪戀權(quán)力,但也確實是想要安南可以得到更好的發(fā)展。</br> 劉勝說的這些,很多情況其實胡季牦也是知曉的,他亦是有自己的情報來源。</br> 目前的沉思,就是真正的在考慮是否真的需要對喃字以廢除。</br> 其實這對于胡季牦本身來說,并無多大的關系,因為他自身才學淵博,不僅是對于漢字極為了解,家中的中原藏書更是不在少數(shù)。</br> 用喃字和用漢字,他自己并沒有多大的區(qū)別。</br> 因為太多的文學典籍,都是用漢字書寫。</br> 陳颙背靠椅背,緩緩舒了口氣。</br> 先前還在想著胡季牦的話極為有道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覺得劉勝所言才是真實體現(xiàn)。</br> 雖然沒說話,但他心中有些尷尬。</br> 他感覺現(xiàn)在的自己,就好像是一個墻頭草,誰說話都覺得誰對。</br> 目光轉(zhuǎn)向胡季牦的時候,見其臉上再沒有了先前的從容,這讓他有些糾結(jié)。</br> 他既贊同劉勝的話,也還希望胡季牦能夠說出更多道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