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還有陽光,但依然冷得要命。</br> 桃夭躺在那兒,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視線還不是很清楚,只看到身旁圍著好幾個焦急的人影,聒噪的聲音此起彼伏。</br> “出來了出來了!可算出來了!”</br> “桃夭桃夭!你快說話呀!”</br> “瀾瀾!瀾瀾你沒事吧?”</br> “唧唧唧唧!”</br> 好像還有毛茸茸的東西在她臉上跳來跳去。</br> 她猛吸一口氣,總算是神魂歸位。</br> 柳公子的臉,磨牙的臉,司靜淵的臉,滾滾的尾巴,在眼前清晰地晃來晃去。</br> 雖然是躺著,可躺得還比較舒服,身子下頭軟乎乎的。</br> 一只手嫌棄地戳了戳她的腦袋:“你還要躺多久?”</br> 她扭頭一看,被她當墊子壓住的司狂瀾,臉比此刻的天氣還要冷。</br> “躺多久我說了算嗎?”她眨眨眼。</br> “想得美!”司狂瀾沒作聲,倒是司靜淵實在看不過眼了,一把將她拎起來,又逼著她原地轉了幾個圈,邊看有沒有傷邊焦急道,“都好好的吧?手腳都在吧?沒毀容吧?”</br> 她不耐煩地撥開他的手:“你平靜一下!我們沒事!”</br> 司狂瀾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土,朝四周一看,不禁皺了皺眉。</br> 他們仍在明月臺外頭,眼前所見之處仍與昨夜相同,狹怪帶來的另一個世界依舊重疊于現在,那三個惹事的傻子也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躺在地上,區別是來來往往的半透明的唐時人士更多了。</br> 巨大的妖怪已經不見了,只有一個面色蒼白的魏永安,抱著自己的膝蓋,一言不發地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br> “這妖怪……惹了多大的亂子!”柳公子咬咬牙,正要朝他走去,卻被桃夭一把拉住。</br> 她搖搖頭:“你莫惱。倒也不能全怪它。剩下的事交給我就是。”</br> 柳公子吸了口氣,將那股子無名火強壓下去:“差點忘了,不能殺也不能打。”</br> 桃夭點點頭,徑直朝魏永安走去。</br> “桃夭,你小心些!”磨牙還是很緊張,從司靜淵帶話出來,到柳公子速去速回找到桃夭需要的真相,再到他拿出藏在身上的紙,將一切寫上去燒給桃夭時,他的心就一直高懸著。柳公子回來時說,整個洛陽城包括其周邊之地,都現了雙世之象,故而他生怕哪個環節出個紕漏,不但害了桃夭他們的性命,更連累整個洛陽城無生還之日。直到方才眼見著桃夭與司狂瀾自怪物身子里掉落出來,他才稍微安下心來,而那怪物也在那時跟泄了氣一般,“嗖”一下縮成了魏永安的模樣,一切來得突然,他實在擔心再有變故。</br> 桃夭沖他搖搖手,示意他莫要擔心。</br> “走吧?”她站在魏永安面前,完全是商量的語氣。</br> 魏永安抬頭看了看她,沒說話,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默默往前走去。</br> 一路上都無人開口,桃夭跟在他身側,剩下的人略緊張地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br> 一切皆如桃夭所言,如今的洛陽城全部被幾百年前的洛陽城所重疊,河上有房舍,路上長大樹,一條路上又疊出另一條路的怪模樣,隨處可見,身著唐裝的男女在那些一動不動的當朝人氏之間自由穿梭,好在昨夜事發之時,大多數人都已入夢鄉,被固定在床上起碼比僵在大街上好些吧?</br> 沿途看下來,此情此景竟恍如夢境,那些半透明的前朝男女看久了也就不覺得奇怪了,不過是幾百年前再尋常不過的市井之像。</br> 桃夭看了看默默行走的魏永安,心頭莫名唏噓。</br> 狹怪帶來的“惡景”,原不過是他曾無比熱愛過的世界,也是他寄予過無限憧憬,卻永不可實現的未來。</br> 若沒有那個惡意滿滿的夜晚……不,若他從沒有遇到伍先生,這熱鬧的街市上,本也該有他跟阿敏的身影,可能還會抱著他期待的一雙兒女,高高興興地走在明麗的陽光里。初夏時,他們一家還會回到那個山水秀麗的山村,把又一年的好消息講給母親聽。</br> 可如今,連個算賬的對象都沒有了。</br> 桃夭暗自嘆了口氣。</br> 她所有表情,都被司狂瀾收在眼底,他依然保持著冷冷淡淡的神情,默不作聲地行走在兩個世界里。</br> 終于,順利走到龍城院的狹口,可桃夭與司狂瀾卻又吃了一驚。</br> 那狹口的位置上,居然重疊著一條極其眼熟的窄巷,二人對視一眼,心知那分明就是皇甫勤的喪生之地。</br> 想來,這只狹怪的力量如此之大,又如此特殊,跟這個“巧合”怕是脫不了關系。</br> 唉,此等緣分,還是不要的好。</br> 魏永安站在被土填滿的狹口前,忽然回過頭對桃夭說:“可否借紙筆一用?”</br>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一步,萬不能有失,柳公子更是懷疑他是否又要耍什么花招。</br> “去那里吧。那是個書房,里頭什么都有。”桃夭倒是不擔心,帶著他往段青竹的書房走去。</br> “這……要去看看嗎?”司靜淵有些不放心。</br> 司狂瀾搖頭:“由他們去,不必打擾。”</br> 約摸幾盞茶的時間,焦躁的他們終于等到桃夭跟魏永安從書房走出來,只是桃夭手里多了一卷畫紙。</br> 魏永安走回狹口前,看了看腳下,又回頭看著眾人,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我并不喜歡畫地獄惡鬼,只是這些年總忍不住。那些惡鬼,你們抹掉吧。”說罷,他轉回頭,平靜地望著即將回去的地方,笑笑:“我沒有做錯過什么啊。”</br> 一道濃郁的幽藍之氣突然自魏永安身上竄出,在空中旋了幾圈之后,俯沖入土,將好好一塊泥地變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同一時間,無數細如絲線的藍光自四面八方而來,如星子墜地一般紛紛落入漩渦之中,強大的氣流在園子里奔騰,桃夭他們費了好大力氣才勉強站穩,堅持了好一陣子,但見四周再無藍光飛來,那漩渦也越來越小,最終恢復成一塊平整的泥地,旁邊躺著昏迷不醒的魏永安。</br> 眾人松了口氣,只聽磨牙指著前頭大叫:“不見了!另一個世界不見了!”</br> 柳公子跟司靜淵飛快跑出龍城院,沒一會兒又跑回來,興奮地說:“真的不見了!外頭又是我們的世界了!”</br> 桃夭閉上眼,如釋重負。</br> 頭頂上,是真實的,清晨的陽光。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