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又熱鬧起來。</br> 洛陽城中的人們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固定”了一整夜這件事,起床吃飯上工閑逛,該做什么做什么,一切如常。</br> 被帶來的另一個洛陽,確實隨著漩渦的消失而消失了。</br> 魏永安由柳公子送回了家,并對他母親撒了謊,說他昨夜在松鶴庭中喝多了酒,醉了一夜還未醒。離開魏家時,他回頭看了看那滿院墻的畫,心頭也有一絲惋惜,今后的洛陽城,怕是再也沒有一個用筆如神的魏永安了。不過,起碼他以后不用再害怕中午的光線了,做一個平凡的少年,也不算壞。</br> 眾人又在洛陽城中兜轉了一圈,不覺間走到了離神仙集不遠的那條街上。</br> 桃夭望著那面她曾見過,還小小害怕過的墻壁,地獄惡鬼們仍在墻上張牙舞爪,可現在看上去,卻再無任何不適。</br> 就不要抹掉了吧,那是一個沒有機會再出現的人,留給這個他曾愛過的世界的最后的禮物。</br> 她展開手里的畫紙,那是魏永安,不,應該是“皇甫勤”留給她的臨別留念,一幅生動的市井圖,細致到連街邊小販們賣的什么東西都描繪得一清二楚,畫中人物眾多,但見一對夫妻抱著兒女行走其間,丈夫白衣飄飄,女子容貌婉麗,手腕上的金鐲子尤為精致,一筆一畫之間,真真是伉儷情深,其樂融融。</br> 磨牙跟司靜淵異口同聲道:“畫得太好了!這么大手筆,居然這么快就畫好了!”</br> 柳公子瞟了幾眼,撇撇嘴:“我多練幾年,也能如此。”</br> “做夢。”司狂瀾不客氣道,“皇甫勤這般人物,天縱奇才,后世難有人及。”</br> “不對吧。”桃夭突然轉過頭,“你之所以被他認作伍先生,是因為你的大作啊!他將那姓伍的認作偶像,你的畫居然能跟他偶像一般水準,這不是更讓人驚訝嗎?”</br> 司狂瀾淡淡道:“隨手一畫的東西,彼時那妖怪本就不清醒,看走眼也是有的。”說著,他又看著桃夭,嘴角微揚,“但若你是在夸贊我,也可。”</br> “呸!”桃夭暗地里做了個天大的鬼臉,轉過頭卻沖他一笑,“夸我們二少爺有錢拿的話,我可以夸到明年年末!”</br> “呵呵,你能在司府順利待到明年再說吧。”司狂瀾轉身離開。</br> 桃夭一聽不對頭,趕緊追上去:“你幾個意思?我招你惹你了?我好歹算救了你的命吧?你不要我啦?”</br> 司狂瀾停下,似笑非笑看了她好一陣子,看到她心里發毛臉發熱之后,他才說:“你有太多事情沒有同我交代清楚,司府不留底細不清白之人。”</br> 她一愣,跳腳道:“我還有哪里不清楚?我連我老家都同你講了!還不夠清白?”</br> “自己仔細反省吧。”司狂瀾才不管她,徑直往外頭走去。</br> 這時,柳公子追過來,一把拉住她說:“差點忘了,我去查皇甫勤死因時,遇到你哭著喊著要嫁的那個人了!”</br> 他嗓門兒大,被前頭的司狂瀾聽個一清二楚,尤其聽到那句“哭著喊著要嫁的人”時,他眉頭微微一動,卻依然不回頭,也不停下腳步,只是略微放慢了速度。</br> “啊??”桃夭一驚,趕緊捂住他的嘴,“你小聲點!他跟你說什么了。”</br> “他只說你越發亂來,要我警告你以后再不安分守己,莫怪他不理桃都的面子。”</br> “呃,那他有說親自來教訓我嗎?”</br> “那倒沒有。”</br> “嘿嘿,那我就再亂來一些吧。”</br> “你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的命不值錢我的命還值錢吶!你知道這回為了幫你,我又欠了多少人情!你都不感激我的嗎?還天天想著連累我!”</br> “那些都是你相好的。”</br> “放屁!都說過不是了!欸,對了,你如何知道磨牙身上藏著那些紙?”</br> “我還不了解他那個臭德行?心軟得跟棉花一樣,不藏著紙,他沿途萬一遇到哪個又生病又可憐又窮到買不起紙的妖怪,拿什么顯示他的慈悲心?!”</br> “阿彌陀佛,桃夭你是在怪我嗎?”</br> “倒也不是怪你,我是怕你被有些裝可憐的妖怪蒙蔽了!”</br> “可有的妖怪真的很窮啊,也很可憐。再說你的紙真的很貴!”</br> “……”</br> 司狂瀾正聽得仔細,那司靜淵卻冷不丁跑上嘮叨開了:“可不得了,那桃丫頭當真不是尋常物,來一趟洛陽竟惹出一串奇事,我沒聽全都覺得匪夷所思,回頭一定找個時間讓她把此行的來龍去脈各種細節都給交代了!簡直比外頭說書的還精彩啊!”</br> 司狂瀾聽罷,只對他笑笑:“若你今后再將自己變成個蚊子,我保證讓你的余生比她還精彩!”</br> “嗯??”司靜淵眨眨眼,對著他的背影道,“不是……我不變成蚊子,你們倆這回可連蚊子都做不成了!你慢點走……聽我解釋好不好?”</br> 一眾人走回大街上,此時已日上三竿,街頭人流如織。</br> 正想著找哪家店填肚子的桃夭被一陣喧鬧吸引了注意力。</br> 又有人打架。</br> 桃夭正說著無聊,卻又將腦袋轉回去。</br> 那當街斗毆的兩人甚是眼熟,不就是那天跟羅先往龍城院中去時見到的那對兄弟么。</br> 那弟弟又著了一身女裝,哥哥氣得要死,拳拳到肉,真恨不得要打死他。</br> “讓你不要穿這個,你非要穿!我打死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br> “我又沒有害人,女兒可著男裝,為何男兒不可著女裝!”</br> “哪有那么多為何為何!老子就是不喜歡你不男不女的樣子!”</br> 哥哥又一次要落在弟弟身上的拳頭,被半路攔住。</br> 桃夭也不知道自己哪里來了這么大力氣,連飯都沒吃,居然能將這個男人的手腕死死制在半空。</br> 不等他反應過來,她又一巴掌扇到他臉上。</br> 所有人都被半路殺出來的她驚到了,包括兩個當事人。</br> “你……你是哪里來的野丫頭!敢打我?”哥哥捂著臉,正要對她動手,卻覺得臉上很不對勁,又癢又痛,這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難受到他飛快地將身上衣裳當街除盡,裸著身子使勁撓。</br> 圍觀者一片嘩然,姑娘們趕緊捂上了眼睛。</br> 桃夭拍拍手,一絲藥粉散在空氣里。</br> “你聽著,從今以后,你只要動怒,身上就會如此刻一般,刺癢難忍。”她冷笑著看著那狼狽不堪的男子,“不喜歡就要趕盡殺絕?好沒道理。”</br> “你……”男子痛苦不堪,在地上打著滾兒的撓癢。</br> “記住我的話,別動怒。”桃夭正要離開,又折回來沖他吐了吐舌頭,“話說回來,你不穿衣服的樣子,不比穿女裝更難看?”</br> 眾人頓時一陣哄笑,那男子臊紅了臉,掙扎著扯過衣服將自己蓋上,看桃夭的背影如看鬼怪。</br> 見狀,柳公子跟磨牙相視一笑,又齊齊嘆氣,桃夭還是那個桃夭啊。</br> 司靜淵嚇了一跳,拍著心口道:“這丫頭,好大的脾氣,好狠的手段。”</br> 只有司狂瀾最鎮定,也最明白桃夭憤怒的原因,而他眼里,也露出旁人不易察覺的欣賞,雖然只是短短一剎,吝嗇得很。</br> 他望著前面那個蹦蹦跳跳,在每個賣食物的攤檔前都無比留戀的丫頭,那一身紅衣裳大約是街頭最活潑顯眼的存在,可是在她每一個沒心沒肺的笑容與所有無所謂的態度背后,到底藏了多少不愿為外人知曉的心思與秘密?</br> 司靜淵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奇怪道:“你居然走神了?”</br> “沒有。”司狂瀾立刻否認。</br> “沒有嗎?”司靜淵撇撇嘴,“等下去哪里?哎呀壞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緊的事,“折騰了大半天,咱們都還沒回明月臺去看看呢!”</br> “既然全洛陽都沒事,那年笙也不會有事的。”司狂瀾并不擔心,“不過也該回去了。”</br> “回哪兒?”</br> “明月臺,年笙的生辰還沒過。”</br> “哦……啊!!你幾時蹲在這兒的!嚇死我了!”</br> 司靜淵鬼叫一聲跳開了去,明明在前頭的桃夭不知幾時偷折回來,不聲不響地蹲在他們身后,嘴里還叼了個饅頭。</br> “你們還不回司府?”她站起身,很是不滿的樣子。</br> “你們先回去。”司狂瀾道,“出來這么久,也該體諒一下苗管家。”</br> 桃夭哼了一聲,嘀咕:“回去就回去,你們就過生辰去吧!干脆給她從二十歲過到一百歲!住在她家別回來更好!”</br> “你又在嘀咕什么?”司狂瀾微笑,“是在罵那個讓你哭著喊著也要嫁的人嗎?”</br> “你……”桃夭一愣,眉毛一擰,“你居然偷聽我們說話!”</br> “你不是也在偷聽?”他繼續微笑。</br> “我……”桃夭無法反駁,狠狠咬一口饅頭,“算啦算啦,你去你的明月臺,我回我的清夢河。”</br> “哦,好。”司狂瀾沖她擺擺手,“后會有期!”</br> 桃夭都不想看他,走過去對柳公子跟磨牙大聲說:“走了!洛陽也沒什么好玩的。回去陪苗管家過年!”說罷便故意大搖大擺往城門而去,硬是一次回頭都不給司狂瀾。</br> 柳公子吸了吸鼻子:“好像又有醋的味道。”</br> “是嗎?”磨牙也吸鼻子,“沒有啊,什么味道也沒有呀!”</br> “只怕醋缸都碎了……”柳公子似笑非笑,“往后只怕更有意思了。”</br> “啊?啥意思啊?”</br> “走了走了,回去過年!”柳公子轉身對司家兄弟眨眨眼睛,“大少爺二少爺,我們就先回去了,不耽擱你們陪美人過生辰了,告辭!”</br> “大少爺二少爺早點回來啊,等你們吃年飯吶!”磨牙舉著滾滾的爪子跟他們告別。</br> 司狂瀾目送那一群吵吵嚷嚷的家伙離開,輕輕呼了口氣。</br> 一個帝都清夢河,一個洛陽明月臺,桃夭與司狂瀾往兩個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br> 可是,桃都離帝都不是更遠,要遇到的人,終究還是會遇到的吧。</br> 司靜淵偷偷看了看自己藏起來的那對桃花簽,嘴角泛起老母親般慈祥的笑容。</br> “你還在那兒磨蹭什么?”</br> “來啦來啦!”</br> 洛陽城的午后,終是溫和起來。</br> 全文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