曄朝雖沒有女子考科舉的例子,但也不似前朝那般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書院里也不再是只有男子才能踏入的地方。
若是家底不豐的,多會讓女子在學堂里學到十三四歲;稍有些余錢的,或許會選擇名家坐鎮(zhèn)的大書院,不過通常也是學到及笄之后便不再繼續(xù)往下讀了。
可姜家不同。
姜老太年年輕時博覽群書,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一古言的極力推崇者。比起時常可以在外游歷增加見識的男子來說,女兒家許是只能從這書中窺見一方天地。
是以姜家的女兒,即便到了十七歲,也是隔段時日就需要去書院里聽夫子傳道受業(yè)解惑的。
姜寧安也是避不過的。
“母親,妹妹才到曄都,我就不能在家多歇上幾日陪陪妹妹嗎?”姜寧宜用指尖摩挲這藺如之的袖口,咬著唇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雖然藺如之也瞧著兩個雙生的女兒不是很親密想要讓她們多多在一起培養(yǎng)感情,但公公的命令她也不敢違抗。
“你也知道你祖父的性子,平日里說什么都好,偏就是這學問一事上太過堅持。”藺如之狠下心不去看姜寧宜的眼睛,“寧宜聽話,等過幾日你妹妹入學的事妥了就好了。”
姜寧宜所在的青山書院是曄都的皇家書院,本是只允許皇室宗親子弟入學的。但當今天子仁厚,特許一些重臣之后也能入書院。
不過畢竟是皇子皇女們出入的地方,雖然姜寧安是左相之女,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這么一來二去就拖慢了她入學的時間。
“姐姐不愿去書院?”姜寧安側著頭問,“是這里的夫子太嚴格了嗎?”
從前在淮州的時候姜寧安就不愛整日被那些四書五經(jīng)環(huán)繞,逃課去玩的事也是做過的。驟然見到姜寧宜面露難色的模樣,還以為自己是遇見了同類。
“不是,不是,夫子很是和煦,”姜寧宜連忙擺手,“是我自己不想去。”
說罷,姜寧宜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彼此的丫鬟都在三步遠的距離之外,這才低著頭同姜寧安竊竊私語。
“聽聞今日挽花閣有新的脂粉。”
未曾聽說過姐姐是個喜好胭脂水粉的性子,姜寧安覺得有些詫異,抬頭一望便看見了她有些飄忽的神色。
“妹妹你不知道,挽花閣的東西平日里最是難買,若是去晚了少不得就買不到了。”
姜寧安不解,一盒脂粉而已,難道不能讓下頭的人去買嗎?
被她疑惑的目光看著,姜寧宜似是有些不安,側過頭避開了和她的目光對視。
饒是覺得事實并不像她口中說的那般,但姜寧安還是沒有提出自己的疑問。
“姐姐若是有事,我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助你。”
一聽見她的話,姜寧宜眸子都在放光,“嗯?什么辦法?”
反正呆在府里也沒事做,姜寧安正想詢個借口出去逛逛,也就順勢賣這個人情給姐姐了。
姜寧安拉過她的臂彎,湊在耳旁低語:“姐姐,你說這雙生子長得如此相似,有什么用呢?”
經(jīng)她這么一點撥,姜寧宜立馬就明白了她的話中話。
“那就多謝妹妹了,到時候我買回脂粉給你院子里也送上一份!”
“寧安,這樣做真的不會被發(fā)現(xiàn)嗎?”二叔家的姜寧宛坐在馬車上,有些神色不安。
姜寧安輕輕晃悠著團扇。姜寧宜的膚色比她白,為了不讓人看出端倪來,她特意讓抱珠給她上了一層脂粉,倒是覺得更沉悶了些。
“堂姐放心,你一開始不也是沒瞧出來嗎。”為了能夠學得更像,她還特意放慢了說話的速度,試圖營造一種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的感覺。
“但是……”姜寧宛的性子謹慎,像這種出格的事從小到大都沒干過幾件。
將外衫的袖口往下拉了拉,姜寧安覺得有些奇怪,她和姜寧宜明明是雙生子,為何她竟比姜寧宜的身長還多上一寸。
“哎呀堂姐你就別擔心了,姐姐這不是還特意讓我?guī)狭巳缢獑幔俊比缢墙獙幰说馁N身丫鬟,姜寧宜平日里的習性她最是清楚不過,“有什么事如霜會幫我打掩護的。”
懷玉跳脫,她怕那丫頭在書院里說漏嘴,便打發(fā)她去街上打探打探曄都的時令零嘴買些回來解饞,身邊只跟了抱珠和如霜。
借口她都想好了,就說妹妹初來乍到,派丫鬟抱珠來書院里看看。
甫一踏進書院,姜寧安就瞧見一個粉群女子神色里有些詫異地看著她。
“寧宜你今兒怎的來了?”女子挽上姜寧安的右臂,“今天不是……”
女子的話沒說完,似是這話題不適合在這種地方討論,語氣也是含糊不清的。
姜寧安有些奇怪,但轉念一想或許是姜寧宜不想讓人覺得她是個注重外表打扮的人。
但她也不敢隨意搭話,佯裝咳嗽看了一眼如霜。如霜連忙躬身請安:“平陽郡主安好。”
郡主?那就是個皇室宗親了。
摸不準姜寧宜的關系和她怎樣,也摸不準這個郡主的性子,姜寧安只好繼續(xù)扮演自己姐姐的身份,“祖父不讓我去。”
平陽郡主許是認識姜老太爺,知曉他的秉性,也并未覺得奇怪。
“前幾日我感了風寒沒去姜家,聽說你那妹妹回來了?”不等姜寧安回答,平陽郡主的問題是一個接一個的往外蹦,“你們當真長得一模一樣?那性子也是一樣的嗎?她人怎么樣啊?”
長得怎能不像,這不是把你唬住了嗎。
當然這話姜寧安是鐵定不會說出口的。
若是這種自己評價自己的事讓別人來做指不定會讓人覺得羞于啟齒,但姜寧安豈是一般人?
“嗯,我妹妹回來了。真的長得一模一樣,像到就算我妹妹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你都認不出的那種;性子倒是有些不同,我那妹妹比起我來更是嬌俏活潑;性子也是一頂一的好,我在曄都沒見過比我妹妹還要惹人喜愛的女子。”
聽著她自己夸自己,知曉內情的姜寧宛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平陽郡主正想在問問什么,就瞧見夫子進來了,吐了吐舌頭只好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書院里多得是些不知世間疾苦的宗親世家子弟,談起家長里短來不見得會比婦道人家們生疏多少。
“姜寧宜,你妹妹怎么不來書院?”
“我還沒見過雙生子呢,下次你倆一定要站在一起讓我好好瞧瞧。”
“寧宜你今日怎么看起來長高了?”
這句話換來了姜寧安的眉頭一跳,眼珠一轉瞬間想好了一個說辭,“是不是今天的發(fā)髻梳得太高了啊?”
好在對方?jīng)]有再追問,而是更多的將興趣放在了姜寧宜的雙生妹妹——也就是自己身上。
姜老太爺大壽的時候,姜寧安雖然在眾人面前露了面,但本就不是正經(jīng)地主角,也不好搶了自家祖父的風頭,是以她也沒有過多同曄都的官家子弟們交談,更多的是在各家主母的面前晃悠。
今日反倒成了她踏入曄都圈子的第一步。
而她扮做姐姐沒有被人認出來這件事,讓姜寧安沾沾自喜。
與圍在姜寧安身旁問長問短的人不同,角落里還坐著三個人。
一紫色長袍的男子側過身子,雙眼在那群人堆里轉了轉,對著他身后的兩個人不屑地抱怨道:“你說這些人就跟沒見過世面的一樣,一個雙生子有什么稀奇的。”
“城東李家的那對雙胞胎兒子,怎么沒見他們這么感興趣過。”
他左后方的一個身著藍色圓領長袍的男子滿不在乎地將手中的話本子往下翻了一頁,“湊熱鬧唄,過幾日就好了。”
沒能得到另一個人的回應,紫袍男子轉過頭看向一只手靠在后桌慵懶地像是在曬太陽的男子,“澤明,還是咱們見多識廣,對吧。”
被他點到名字的正是前幾日溜出姜府被母親知曉后罰了整整一個月銀錢的阮明澤。
以他的位置看不見姜寧安的全貌,依稀只能望見她發(fā)間的簪子上掛著的金鈴墜子,隨著她的動作晃蕩著。
那日他不在,也是之后才聽人說姜寧宜還有個雙生妹妹的。
他還以為,當初是她騙他的呢。
紫袍男子正沉浸在他描繪的眾人皆醉他獨醒的場面里,殊不知他的隊友起身踏入了他不屑的那片天地里。
阮明澤也不費心擠進去,只是站在外頭喊話:“姜寧宜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那傳入耳中的聲音讓姜寧安覺得有一絲熟悉,但卻死活想不起來是在哪聽過。
好在下學之后如霜憂心露餡,第一時間趕到了姜寧安的身旁,“阮公子尋我家小姐可是有事?”
又是姓阮,怎么這曄都里這么多姓阮的人。
“自然是有要事相商了,還請姜小姐移步。”阮明澤的態(tài)度堅持,似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
姜寧安又不是那等畏手畏腳的人,何況這大庭廣眾之下,有什么好怕的。
“之前是我認錯人錯怪了姜小姐,還請姜小姐原諒。”
忽如其來的道歉讓姜寧安不知所措,含糊著嗯啊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認同他的話還是在敷衍。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魔怔了,阮明澤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姜寧安發(fā)簪上的金鈴上,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一般。
身為男子的阮明澤或許不懂,但要是讓一般的閨閣女子來看,定是會看出什么端倪的。
曄都位于天子腳下,民間如何先不論,但越是受天子信任的官家,越是在意穩(wěn)重二字。
是以這類的女子,在外甚少會用鈴鐺一類容易發(fā)出聲響的小配件,唯恐會發(fā)出聒噪的聲響惹人厭煩。
畢竟想要走出不疾不徐的步伐,可是很累人的。
而在淮州又不一樣,淮州地大物廣,更講究一個隨性而為,對女子的約束相對也更少。
但僅憑一個發(fā)簪也不能說明什么,人人都知道姜寧安是從淮州來的,給親姐姐送個帶金鈴墜子的發(fā)簪,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思考著該怎么同眼前之人打探點關于姜寧安的事,阮明澤舌尖在牙間輕輕一抵,隨后開了口,“不知在下若是請姜小姐吃飯賠罪,姜小姐可愿賞臉?”
正在姜寧安覺得他竟這般直接的時候,阮明澤又補充道,“當然,姜小姐若是怕只我二人會落人口實的話,叫上你的姐妹也是無妨的。”
沒指望她會答應,這只是阮明澤的表面說辭,只要等著姜寧宜拒絕之后他就可以用賠罪為借口上姜家的門了。
“好啊。”姜寧安雖不知道他要賠的是什么罪,但又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這般的干脆利落讓阮明澤錯愕,上下打量起了姜寧安。
不似平常見到他的時候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反倒是大著膽子同他對視。
阮明澤想了想,指著姜寧安篤定:“你不是姜寧宜,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