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飯點,村里其他人家里都升起了炊煙。
賀宵也沒了和楚唯玩鬧的心思,他將洗干凈的豬肉連皮一起切成了小方塊,緊接著就是焯水,焯水之后又重新倒進不加油的鍋內,煸炒到微焦出油又盛出肉來。
楚唯頭一次覺得做飯這么麻煩,賀宵一會兒要放冰糖炒色,一會兒又要加入香料調味,上回在知青點都沒見這么麻煩。
他認真思考一番,知青點沒這么多步驟最大的原因可能是他們那沒那么多調料。
別看賀宵家里條件不怎么樣,做菜的調料卻備得特別齊全,瓶瓶罐罐的有十來個。
楚唯不知道其他村民家里怎么樣,但他估計其他人在飲食上是沒賀宵這么舍得的。
這倒是沒猜錯,賀宵家里別的值錢玩意一個沒有,但論會吃,村里人跟他是比不了的。
他一年到頭掙的錢基本都花在了吃食上。
穿得爛一點沒關系,肚子一定要填飽,每頓都要吃得夠吃得好。
只有吃得飽,身體才能長得好,想要不被欺負,一副強壯的身體是必不可少的。
看賀宵忙來忙去,楚唯也很想給自己找點活干,可惜廚房里的事他完全不會,連最簡單的燒火都大有講究。
悶紅燒肉的時候不能用旺火,火要是太急,就容易把肉燒焦,只能用小火慢慢煨。
賀宵忙了這么久,自己胡亂幫忙,只會拖后腿。
楚唯很有自知之明,為了不給賀宵添亂,隨意的找了張板凳坐著,目光一直在賀宵身上流連。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賀宵因為從小就沒人管教,所有的家務活都是他一個人操持,可謂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十分能干。
他切菜的動作很嫻熟,臉上也沒有在外時那種駭人的兇意,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溫和。
外人眼里的他野性難馴,鋒利冷漠的眉眼總是帶著狠厲,給人一種不好接近下意識想遠離的兇惡感。
偏見是一座足以壓垮人的大山,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賀宵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私底下的他其實并沒有特別兇狠尖銳,就算命運對他如此不公,他也在積極努力的生活。
你對他一點兒好,他都會想方設法還回來。
眼前的人漸漸和那個儒雅沉穩的長輩重疊,楚唯看得入了神,眼里露出了幾分自己都不知道的仰慕。
第一次見面時,楚唯曾對賀宵說過很崇拜他,賀宵或許不知道,這都是他的真心話。
二十多年的成長里,賀宵在楚唯的生活中處處留下痕跡,卻從來沒跟他正面見過,加之這個人像有超能力一樣,能在他遇到煩惱和困難的時候,為他解決一切難題,如此神秘又強大,楚唯怎么可能對他沒有任何感情。
這種感情和情愛無關,兩人差了這么大的歲數,楚唯完全沒有那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但是那種對年長上位者的崇敬肯定是有的。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回到賀宵的青年時代,更沒想到賀宵年輕時候是這樣的。
不僅長得兇,嘴巴還不饒人呢。
賀宵面上很淡定,實則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會兒心里有多亂。
小知青的目光也太不收斂了,各種占他便宜還裝無辜,現在還用這樣不清白的眼神看著自己。
企圖也太明顯了。
難怪一有機會就跟自己拉拉扯扯的,搞半天饞的不是肉。
城里來的人膽子也太大了,兩個男人在一起,被人抓到批/斗都是輕,被關進牛棚或者進了監獄可有得受了。
他倒無所謂,可楚唯長了那樣一副臉蛋,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么樣,恐怕這水做的人到了那些地方眼淚都不夠流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趁現在一切都才剛剛萌芽,他應該好好跟楚唯說清楚。
話到嘴巴,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算了,還是等他開開心心把這頓飯吃完再說吧,省得等會這個嬌氣鬼又要哭鼻子。
小火煨了一個小時后,新鮮的紅燒肉終于出爐。
蓋子一揭開,撲鼻的肉香味彌漫在了整個屋里,這香味飄進楚唯鼻腔,饞得他腹部絞緊,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看到他那饞貓樣,本來只打算做這一道菜的賀宵,又從籃子里拿了兩顆雞蛋出來。
平時饞肉了,還能進山去打打野味,雞蛋卻不是那么容易攢的。
他家里就喂了兩只母雞,這雞也不是每天都下蛋,有時候一天一下,有時候兩三天才下一個。
雞蛋要攢著賣錢換東西,他自己都不舍得吃。
楚唯那小胳膊小腿的樣,一看就沒吃過什么好東西,這回就當是報答他了。
紅燒肉色澤紅亮,肥瘦相間,光是看一眼就讓人胃口大開,想要大快朵頤。
楚唯的注意力幾乎全被這道菜奪了去,等正式吃飯時,他才發現,賀宵還蒸了一碗雞蛋羹。
滑嫩的雞蛋羹上還放了幾粒青翠碧綠的蔥花,看起來十分可口,讓人很有食欲。
等賀宵把雞蛋羹推到他面前時,楚唯有點受寵若驚道:“給我的?”
賀宵點頭:“吃吧。”
楚唯高興得想原地轉圈,“謝謝,你果然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又來了,連詞都不帶換一下的。
賀宵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他說清楚。
“你才多大,才遇到過幾個人,不要動不動就說這樣的話,以后你還會遇到對你更好的人。”
楚唯將雞蛋羹一分為二,舀了一半進賀宵的碗里,又看著他道:“不會的,不會再遇到比你對我還好的人了。”
爸爸媽媽不在這,不會有人像他們和賀宵一樣對自己這么好了。
賀宵煩悶的嘖了一聲,這人怎么就聽不懂呢,非要他把話說得一清二楚嗎?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道:“這回請你吃飯,是因為你幫了我的忙,這種事情不會有下次了。”
雞蛋入口即化,好吃得讓楚唯忍不住瞇了瞇眼。
預感到賀宵又要說什么離他遠點那種不中聽的話,楚唯道:“大隊長沒跟你說嗎,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咱倆以后都會在一起干活,雖然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盤,但我心里挺高興的。上回說什么吃了肉就跟你保持距離都是假的。你知道的,我恨不得天天都能跟你在一起干活。”
天天一起吃飯那就更好了。
楚唯嚼著肥而不膩的紅燒肉,整個人都被賀宵的手藝折服。
不敢相信要是每天都能吃到賀宵做的飯,他將會是多么幸福的人。
“你心里的顧慮我都明白,怕我跟你走近了,會受到李二虎他們的欺負,可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憑什么要因為怕他這種人渣報復就限制自己的交友自由?他是壞蛋,我也不是好惹的。再說你會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欺負嗎?”
楚唯帶著滿嘴的油漬向賀宵發出了靈魂質問。
他自有一套邏輯,說的話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賀宵無奈道:“我總不能時時守著你。”
“為什么不能,白天咱倆一起干活,至于晚上?”楚唯想了想道:“我等會就去找大隊長,告訴他我要搬到你家里住。”
賀宵頭頂宛如炸了個響雷,驚得連筷子都差點沒拿穩。
“不行!”想都沒想他就厲聲拒絕。
楚唯不理解:“為什么不行?我又不白住,我給你錢的。”
他早就不想在知青點那邊住了,到時候和賀宵一起,他出錢,賀宵出力,兩人可以光明正大弄好多好吃的。
賀宵態度強硬:“不行就是不行。”
小知青心思真重,他倆還什么關系都沒有,就想進他家門,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賀宵很有底線,他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楚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道:“你反應不要這么大,這事我一定要去找大隊長說,也不完全是想跟你一起住,主要還是想試探他。”
“試探?”聽到楚唯的話,賀宵收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試探什么?”
楚唯說起了這次自己來的另一個目的:“他把我跟你安排在一起,肯定不安好心,可我又猜不出他是為了什么要把咱倆放在一塊。不如就將計就計,說我要跟你一起住,我看他是什么反應。”
賀宵道:“不用試探,我知道是為了什么。”
“你知道?快快快,趕緊告訴我,他是想干啥呢。”
賀宵冷哼:“還能是為什么,故意設套讓我們倆往里跳呢。”
不得不說李有德還真給他弄了一個難題,強烈拒絕,必然會讓他看出貓膩,可要是答應……
他雖然不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楚唯實在太熱情了,兩人很難不被潑臟水。
楚唯沒懂:“什么套?”
“你說什么套?”賀宵又將問題拋給了他。
楚唯是真沒猜出來:“我要是知道就不會來問你了,你快說。”
見楚唯瞪著個大眼,一臉純潔的看著他,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賀宵煩悶道:“他覺得咱倆有一腿,所以想抓咱倆的奸。”
“什么?”聽到這話,楚唯手抖了抖,剛夾起來的肉又重新掉進了碗里。
他神色僵硬的看著賀宵,見他臉色不似作偽,當即氣哼哼的把筷子用力放在桌上,罵道:“不是,李有德他腦子沒坑吧,還想來抓咱倆的奸,以為誰都像他兒子那么不檢點呢。腦子別不是被大便糊了,這種弱智的事情都能想出來。”
“再說咱倆都是男人,兩個男人怎么可能搞在一起。”
他神色激動,很不理解。
不是說這個年代的人對這種事情避之不及嗎,怎么這些山里人都這么時髦,還懂兩個男人的事兒。
這倒是楚唯不懂了,這個年代的人思想雖然保守,行為可是一點不保守,加之楊柳村本來就風氣不正,男盜女娼的事情可多著嘞。
楚唯將李有德大罵一通,沒有聽到賀宵的附和,又道:“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賀宵神色古怪的看著他,見他對那種事情十分抗拒排斥,不禁反思是不是真的誤會他了。
其實楚唯對自己根本就沒那種想法。
賀宵端著碗垂眸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隨后又抬起頭看著楚唯:“這事是我連累你了,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當成棋子利用,我會想辦法解決的。”
楚唯不高興道:“我不允許你說這樣的話,明明是他們泯滅良心,一肚子壞水,關你什么事。”
真是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越想越氣,他跟賀宵這么純潔的關系,竟然都能被這群人造謠。
他問賀宵:“你想怎么解決?”
賀宵看著他帶有求知欲的眸子,抿了抿唇,故作深思,隨即泄氣道:“暫時沒想到。”
楚唯:……
“笨蛋,還得我出馬吧。”他哼了哼,圓溜溜的眼珠轉了轉:“你看這樣行不行。”
楚唯坐到賀宵身旁,在賀宵跟前小聲說了幾句。
賀宵聽得皺眉,不贊同道:“你確定要這樣?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楚唯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不會的。”
賀宵不松口,楚唯撒嬌道:“真的不會,再說有你在呢,能出什么事?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吧。”
賀宵看著他漂亮的面孔,心道,他還真不信自己。
架不住楚唯的強烈要求,賀宵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頭答應。
當天,楚唯在賀宵家里待了很久,兩人探討一下午,保證無一錯漏后,才拎著肉回了知青點。
這回他一定要讓李有德知道什么叫偷雞不成蝕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