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課的卞寧讓心里一陣一陣泛起莫名的傷感攪得有些心神不寧。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下課的鐘聲敲響了，看著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遠(yuǎn)去的背影，卞寧這才拿著書本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坐在炕桌旁發(fā)呆。
    屋外，崔秀珍在問：“這位大姐你找誰呀？”
    “我找卞寧，她是在這兒吧？”
    “你是”崔秀珍上下打量著這位城里人打扮的婦女。
    “卞寧是我女兒，我來看看她。”
    “在這兒，在這兒！寧子，快出來，你媽媽來啦！”崔秀珍一邊喊著卞寧，一邊熱情地招呼馮鈺慧：“大姐，進(jìn)屋，快進(jìn)屋！”
    聞聲快步來到門口的卞寧一把拉住媽媽的手：“媽媽，您怎么來了！也不事先和我說一聲，怎么著我也要到縣城里去接你呀？”
    馮鈺慧滿是疼愛地說：“要是事先都和你說了，就只怕你不愿我來了?！?br/>     卞寧笑著撒嬌；“哪能啊，我天天做夢都想，要是我媽媽能來看我就好了。”
    崔秀珍：“大姐啊，哪有孩子不想娘的？寧子可想你們哪?！?br/>     “媽媽，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寫信給你們介紹過的崔校長，她和鄉(xiāng)親們對我可關(guān)照了?！?br/>     “校長好！卞寧在這里給你們添麻煩了。”
    “這是哪里的話呀？寧子是給我們的孩子送知識來的！要不是她來到菇蔦屯，我們這個學(xué)校啊可能就不存在了。哎，寧子，你先陪著媽媽歇著，我這就去家做點吃的送過來。”
    馮鈺慧見狀忙對崔秀珍說：“崔校長，不麻煩了，我們自己做一點就行了?！?br/>     “嗨，寧子在這兒就是我們自己家的人，大姐，你就別和我客氣了?！闭f罷，崔秀珍快步出門向家里走去。
    坐在炕桌旁環(huán)顧這間簡陋小屋的馮鈺慧沒想到女兒住的地方是這樣的簡陋，她鼻子酸眼淚一下就涌了出來。卞寧拿出手帕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說:“媽媽，沒事的，我都習(xí)慣了?！?br/>     馮鈺慧轉(zhuǎn)過過頭來看堆放在炕桌上的一摞書本，其中有備課的筆記還有幾張寫滿俄文的信箋，雖然，她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么，但她知道，那都是女兒過去所學(xué)的專業(yè)。
    卞寧端著一盅熱開水來到媽媽面前：“媽媽，坐了一路的車可是累了，喝點我們菇蔦屯的熱山泉水。”
    “寧兒，坐到我身邊來，讓我好好地看看你。”她握著女兒的手慈愛地端詳著。
    “怎么樣？我是不是比離家時長得結(jié)實了？”卞寧有些調(diào)皮地對媽媽說。
    “是，長胖些啦。你不是在信里都說了嗎，是全屯子里的鄉(xiāng)親把自己家里最好的東西拿給了你?！?br/>     “真是這樣，所以呢，你和爸爸就別再為我擔(dān)心了?！?br/>     “說不擔(dān)心那是假話。自打你分配到這里后，夜里我老是失眠，常和你爸念叨著你。”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好什么好啊，你自己看看這生活的環(huán)境，唉我這當(dāng)媽的看著心里不是滋味。要不是因為你的沖動哪會是現(xiàn)在這情景？怎么著也是在城里工作呀?！瘪T鈺慧說著不由責(zé)怪起女兒來。
    “這里沒什么不好啊，就是窮點，偏點，不正說明需要我們來改變它嗎。”
    “唉，你說的理論很脫離實際，那個改變是你一個人就能改變的嗎？唉，還是蘇聯(lián)小說、電影看多了，看什么問題都很理想化。你知道媽媽想的是什么嗎？我想的是你頭上戴的“帽”啥時才能摘掉?！瘪T鈺慧有些激動。
    卞寧拍拍媽媽握著她的那只手說：“好了好了，媽媽你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你看你剛到，咱不說這些好嗎？”
    “唉不說這些又說哪些呢？你以為我愿意這樣操心嗎？我才不自愿！”馮鈺慧既心痛又無奈地看著女兒。
    卞寧一邊收拾桌子上擺放的書本，一邊問母親：“現(xiàn)在醫(yī)院里不忙嗎，你怎么會有空上這里來看我呢？”
    “怎么不忙！我來是被你爸硬逼著來的。”
    “為什么是逼的？你不愿意來我這里？”
    “怎么會不愿意來？可我這次來是為了你爸工廠的事來的，他讓我?guī)c資料交給你翻譯?！?br/>     馮鈺慧說著拉開提包拿出一個用報紙包裹著的東西遞到了卞寧手里。
    卞寧一邊接過媽媽拿出的紙包一邊說：工廠不是有翻譯嗎？為什么要我來做呢奇怪！”當(dāng)她打開包裹紙一看全是用俄文寫的，翻看了幾頁后，突然，看見一張紙上寫著：“親愛的卡佳，你好嗎？為什么不給我寫信呢？每天我都在盼望能收到你的信，盼望著在讀你寫的那些字里行間里感受愛情的甜蜜。”這一段話像炸彈一樣讓卞寧全身的熱血霎時像噴水似的直沖頭頂。萬萬沒想到，她望眼欲穿盼望的信竟是以這種形式出現(xiàn)在眼前。“我去過玉通縣，但是他們阻止我去菇蔦屯。為了不讓我們見面，費德諾夫斯基，就是那個我們的援華組長他親自結(jié)束了我在中國的工作，讓我提前回國。當(dāng)你看到我寫的這封信時，我已經(jīng)回蘇聯(lián)了。親愛的卡佳，我很想念你，在離開中國之前，我去了我倆曾經(jīng)散步的銀沙島，去了我們曾滑過冰的寧川江邊，一個人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日丹諾夫在信中提到的信息讓卞寧驚愕得不知所措竟忘記了母親就在身邊，她一下失神地坐在炕沿上，眼淚大顆大顆地像斷了線似地掉下來。
    馮鈺慧見女兒如此異樣，心里感到很奇怪：“寧兒，你怎么了，這資料寫的是什么？”
    卞寧淚流滿面地自語自言：“謝廖沙，謝廖沙”
    “謝廖沙？什么謝廖沙？你說什么呀？”
    “嗚嗚”卞寧抱住媽媽失聲地哭起來。曾經(jīng)在心里不知問過多少遍，為什么給謝廖沙寫了那么多的信始終沒有回音，一個從來都沒有答案的事情在突然之間就有了十分明確的、讓人難以接受的殘酷答案。這個答案的巨大沖擊力在瞬間就把卞寧在日日夜夜里靠著默默思念筑起的貌似堅強(qiáng)的精神支柱沖垮了。
    馮鈺慧抱著傷心不已女兒像拍嬰兒一樣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雖然她不知道女兒為何在看到她帶來的那些資料時會有那么大的情緒反映，但她知道在這里、在這時、女兒很需要她。
    “媽媽，你帶來的這些東西是爸爸廠里的蘇聯(lián)專家寫的?！?br/>     “這個情況你爸倒沒對我說過，他只對我交代著要你盡快地把它翻譯出來，以后廠里能用上?！?br/>     卞寧把日丹諾夫夾在俄文手稿中的那頁信拿出來折疊好后放到自己的箱子里鎖上了。
    女兒的這一舉動馮鈺慧已經(jīng)看在了眼里，隱隱中她感到有些不安便問道：“你剛才說的謝廖沙是誰啊？同學(xué)還是？”
    卞寧背著媽媽用手擦了擦流在臉上的淚：“沒什么?！?br/>     “有什么事，你可別瞞著媽媽啊?！?br/>     卞寧似乎沒聽見媽媽在說什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喃喃地說：“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我再也見不到了?！?br/>     “寧兒，有事別憋在心里，說出來，有媽媽替你分擔(dān)。”看著女兒失神的樣子馮鈺慧覺得帶來的這些資料與女兒似乎存在某種關(guān)系，究竟是什么卻又說不上來。這時，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過手提包從中拿出一樣?xùn)|西對卞寧說：“對了，我還帶來了一張唱片哪，你爸說是蘇聯(lián)專家臨回國之前送你的。為了它，我這一路上真是小心翼翼
    的，生怕給折壞了?！?br/>     卞寧接過媽媽遞來的包布打開一看，原是一張?zhí)K聯(lián)紅軍歌舞團(tuán)灌制的黑膠密紋唱片！她十分驚喜地輕聲地讀著那上面用俄文印的每一首歌的歌名。當(dāng)她讀到《田野里靜悄悄》的歌名時，耳邊就隱約地聽到了那熟悉的歌聲“田野里靜悄悄，草兒不動樹不搖，只有憂郁的歌，在遠(yuǎn)處輕輕飄”。卞寧眼里抑制不住的淚水“滴答、滴答”地滴在了唱片上。
    馮鈺慧心痛地看著女兒：“寧兒，今晚你這倒底是怎么了嘛？一會兒一哭的搞得我心里很不好受?！?br/>     卞寧用手輕輕地擦去滴在唱片上的淚水說：“掉點眼淚也不奇怪呀，你知道我是學(xué)俄語的，對蘇聯(lián)的文化有著很深親切感。當(dāng)我看到這上面的俄文時，就想起了大學(xué)里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想起了在校園里的那些美好的往事。”
    “可我感覺你心里不是想的這些，我猜唉，你不說，我哪能猜到什么呢？”
    卞寧手里拿著唱片愛不釋手地?fù)崦骸肮绞\屯里沒有電，也沒有留聲機(jī)，不知什么時候我才能聽到你的旋律?！?br/>     崔秀珍端著一鍋山蘑菇燉雞來了，幾個學(xué)生緊跟在她身后，他們手里有的拿著雞蛋，有的提著玉米等糧食爭先恐后地在門外喊著：
    “卞老師！”
    “卞老師！”
    “來了來了！校長，你們這是”
    還未等崔秀珍開口，王二柱搶先一步把雞蛋塞進(jìn)卞寧手里：“老師，我娘聽說老師的娘來了，著急地讓我送個雞蛋過來。”
    另一個學(xué)生說：“卞老師，這是我娘讓我給你送的蘑菇?！?br/>     宋小妮把一包還帶有溫度的東西說：“這是我家的玉米饃饃?！?br/>     卞寧感動地說：“二柱，你們的心意我都領(lǐng)了，但你和同學(xué)們都得把東西帶回家去?！?br/>     馮鈺慧說：“是啊，孩子們，都拿回家去吧?！?br/>     王二柱：“奶奶，那可不行，我要是把東西再拿回去，我娘就要叫我爹揍我的?！闭f著，他把雞蛋望桌上一放，轉(zhuǎn)身就跑。其他的孩子們紛紛效仿著把東西放在卞寧的桌上，然后，轉(zhuǎn)身跟在二柱后面一溜煙地往家跑。
    崔秀珍把手里端的鍋放在炕桌上后轉(zhuǎn)身笑著對馮鈺慧說：“大姐，這些東西都是咱山里自個生長的，不值啥錢，你就當(dāng)是嘗嘗鮮吧。”
    馮鈺慧上來拉著崔秀珍的手說：“校長啊，你們的盛情讓我真不知該怎么感謝才好?！?br/>     崔秀珍：“咱這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要說感謝的應(yīng)該是我們，感謝你把這么好的女兒送到菇蔦屯來教我們的孩子們念書，這是我們祖輩修來的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