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遠志站在卞寧住的小屋前看著門上貼的封條,心里很沉重,他明白自己所擔心的事到底是發生了。當他轉身正想去找崔秀珍問問情況時就看見一個女孩朝他跑過來并氣喘吁吁地說:“路老師!路老師!您趕快去崔校長的家里吧,有急事。”
    崔秀珍家。
    崔秀珍見路志遠來了,眼淚“刷”的一下就涌了出來。她一邊抹淚一邊急忙走到路志遠面前說:“路老師啊,可是把你給盼來了。”還沒等路志遠開口,崔秀珍語速很快地把卞寧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崔秀珍的敘述,路志遠若有所思的說:“找唱片?”
    “是呀。”崔秀珍見自己在向路志遠講了卞寧的遭遇后他并沒有表現出有多大的驚訝和憤怒,以為是自己的表達不清楚呢。于是,她又重點的強調到:“是為了找一張唱片,寧子住的屋都也被倒騰了一遍,可什么都沒找到。但他們不甘心啊,說那張唱片是蘇修特務活動的證據,必須要找到,還說要到北濱她父母家去找呢。”
    路遠志低頭沉默不語。
    崔秀珍急得又說:“路老師,也不知道我說這話對不對啊,我就覺著吧,如果寧子真有那個唱片就拿出來交給他們算了,不管咋說,人比東西重要是吧。要不你說咋辦?”說著她忍不住又抹起眼淚來。
    路遠志還是沉默不語。
    “哎呀,路老師,你倒是說句話呀。屯里的鄉親們都著急來找我說這事,可我能有什么辦法啊。那天我去阻攔他們把寧子帶走,結果被他們撩在地上,到現在這腰都痛的不行。這救卞老師的事得全靠你拿主意了。”
    王二柱見路志遠仍不作聲,著急得一下就跪在了路志遠的面前哭著說:“路老師,我給你磕頭了,求求你把卞老師救出來吧。”
    崔秀珍邊哭邊說:“路老師,你說咋辦哪?我都急死了。”
    路遠志站起身來扶起跪在地上的王二柱,說:“孩子,卞老師遇到事了,我不可能袖手旁觀的,放心吧。”然后他轉過身來對崔秀珍說:“辦法是得想,但這事遠遠比你們想象的要難辦得多,可能一時半會都沒法解決。因為,卞寧遇到的是一群失去了理智的瘋子。”
    崔秀珍不解地說:“我看他們不像瘋子啊,說什么話都是頭頭是道的,能說著呢。”
    路志遠:“我說那些人是瘋子,是因為他們比醫院里的精神病人更可怕。”
    崔秀珍仍然不解:“那照你這么說,瘋子把寧子帶走這事就沒人管啦?”
    路志遠:“唉,可能目前就是這樣的情況吧。”
    崔秀珍:“我就不理解了,解放都這么些年了,難道說一個學校的老師可以被一群瘋子強行帶走?這不是無法無天了嗎?”
    路志遠:“崔校長啊,你的疑問不是我用一兩句話能夠說清楚的。簡單說呢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往深里說呢,這是運動,是破舊立新“打倒一切”的運動。”
    崔秀珍聽得仍然是云里霧里的,只見她一屁股坐在炕邊呆呆地說:“完了,完了,寧子被打倒了,我們的孩子們又讀不成書了。”
    路志遠:“崔校長別難過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那就不是著急一、二天能解決的事。我想,不管咋地吧,我得先回北濱去看看卞寧的父母再說。等我把那邊的事安排了再來看有什么辦法能把卞寧給弄回來。”
    路遠志來到北濱卞寧的家。
    他在貼滿標語和大字報的門上敲了敲,屋里沒人應。
    這時,馮鈺慧低頭皺眉地從外面回來了,她見自己家門口站著一位陌生年輕男子便有些驚恐地問他:“你是?”
    “伯母,您好。”
    “你好,是找我嗎?”
    “伯母,我是卞寧的大學同學,叫路志遠。”
    “哦,原來好像聽寧兒提到過這個名字,那就來家里坐坐吧。”
    馮鈺慧開了門,把路遠志讓進屋后隨即關上門小聲地說到:“剛才你冷不丁的給我打招呼真把我給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造反派又來找我什么事了。唉,這日子過得真是”她洗了一個水杯倒上開水遞給路志遠:“喝點水吧。小路是來打聽寧兒的情況吧?唉,我都有些時間沒收到過她的信了,還真不知道她的情況,看著現在外面亂哄哄的我心里也在為她擔心哪。”
    路遠志:“伯母,卞寧的情況我略知道一些,她應該還好吧。我這是專程來看您和伯父的,看家里的情景是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啊。”
    “是啊,寧兒她爸是首當其沖的“□□”,整天挨批挨斗不說,關在“牛棚”里還要不停地寫檢討。剛才我從外面回來是因為昨天通知我說寧兒他爸生病躺下了,讓我送點藥過去。唉,你說說,照這樣下去人不就完了嗎!”
    路志遠心里沉重地說:“伯父承受了這么大的苦難,您是他的精神支柱可不能倒啊。”
    “寧兒他爸也是這樣對我說的。他呀,十幾歲就參加了革命,對黨和革命的事業從來都是忠心耿耿的,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嘔心瀝血的領導著大伙為國家創造產品和利潤,一年到頭在家的時間還沒有在廠里的時間多,就這么一個人,最近又莫名其妙的被扣上蘇修特務的帽子,說是當年蘇聯專家給他的筆記是專門收買他來壓制工人階級創造性的。我也不把你當外人說了,我就是想不通,過去明明是有利于工廠的事為什么到現在反而成了罪名呢?你來時也看到了,在我家的門口貼著那些“打倒□□、蘇修特務卞卞永祥”的標語和列舉他各種罪名的大字報,整得我都不敢走出家門。”
    “伯母,現在的很多事我也看不明白,心里也是有不少的疑問,但我相信:這世上的事是白的終究也描不黑,只是我們得咬著牙來等時間來證明一切。”
    馮鈺慧坐在椅子上嘆著氣:“謝謝你在我們落難的時候還來寬慰我。家里現在都成這樣了,可寧兒也不回來看看為我們分擔分擔,不懂事啊。”她邊說邊抹淚。
    路遠志低聲安慰馮鈺慧:“伯母,您別難過,卞寧是個好姑娘。只是現在菇蔦屯不像城里的學校那樣受運動的影響大,鄉村里的孩子們仍然在上課。我呢,工作單位就在北濱,過來看望你們二老很方便的,這以后家里有什么事,伯母您就盡管和我說。”
    馮鈺慧點點頭:“孩子,你知道我們現在的處境是自身難保,即便是想操寧兒的心也操不上了。我想對你有個拜托,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伯母,不用客氣,請講。”
    “我看你是很穩重的人,如果寧兒有啥事就請你幫著給掂量掂量,給她拿拿主意什么的。”
    “我明白,請您和伯父放心吧。”
    “還有,請你給寧兒稍個話兒,家里沒啥事,我和她爸爸都挺好的,讓她自己照顧好自己,好好地工作。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在菇蔦屯好好地呆著沒事我們就放心了。”
    “嗯,我會把您的話兒帶給卞寧的。”
    “小路,這兒不宜久待,你趕緊離開吧。”
    “伯母不管在什么情況您和伯父都一定要挺下來,要多多保重自己啊,有空我會再來看望您的。”
    “小路,再見啊。”馮鈺慧把路志遠送出門,她望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心里感到一陣陣的溫暖,因為在好長的時間里都沒人來家里和她嘮家常了。
    路遠志回到北濱師范學院的宿舍里。他插好了門栓,從墊在床板上的兩床棉絮中間翻出了用布包著的唱片,他拿在手里默默地看了一陣后,又默默地把它重新包好放回到棉絮之中,然后把棉絮打成了一個捆。他環顧了自己住的宿舍把它鎖好后,背上舊棉絮從到處貼滿大字報的校園中穿過,當他走出校園大門的那刻,不由轉過身來五味雜陳地回頭看了看這座承載過自己青春和理想的神圣般殿堂,曾經對它的那份深深的熱愛在如今自己失去
    了傳授知識的講臺后的迷茫中已變成了極想逃避的地方。他不愿意再在一片狂熱中無所事事的消耗自己的時間,但這一走,心里又像丟失了一份寶貴的東西那樣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