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這種地方,似乎怎么聽都像是事故多發(fā)地,但是因為沈未明的一系列規(guī)定,MERCURY一直以來還算是沒生過什么事端。比如店里不允許出現(xiàn)骰子等賭博用品,不允許劃拳,不允許賒賬,不允許外帶酒水等等。
但是,意外情況還是發(fā)生了。這天晚上就快要打烊的時候,琳賽收到了一張假/鈔。
按照酒吧平常的桌均消費額,收到百元鈔是很常見的事,酒吧也因此在一開始就配備了驗鈔機,就在吧臺一側(cè)放著。
可大部分收銀并不在收銀臺這邊進行,而是服務員到相應的桌子那里結(jié)賬,這樣大部分時候驗鈔機是用不到的,驗鈔全靠萬來的本領(lǐng)。
但琳賽并沒有完全掌握這項技能,她收了兩百塊錢,正要放進收銀臺準備找零時,萬來隨口道:“拿來我看看。”
琳賽便遞給她,之后繼續(xù)去收銀臺找零錢。兩個人似乎都沒覺得這真的會是假的,但萬來的確看出問題來了。
“哪桌的?”萬來的表情嚴肅起來,她邊打開驗鈔機邊問到。
“1號卡座。”琳賽也有些害怕了,她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萬來把錢放到驗鈔機里去。
假的。
萬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放進去驗了一次,結(jié)果還是一樣。這會兒喬銀已經(jīng)離開了,老板剛才不知道出去干什么,酒吧里只有她們兩人。她們面面相覷,氣氛一下變得凝重起來,片刻的沉默后,萬來拿著錢,叫上琳賽去了1號卡座。
“您好先生,剛才是您結(jié)過二百塊錢嗎?”
黃色長發(fā)的男人本來正和同伴大聲交流,聞言不屑一顧地笑了笑,轉(zhuǎn)過頭來說:“是,怎么了?”
“沒什么大事,您可能是收到假/鈔了,您要不看看今天去過哪兒?”這么說著,萬來把手里的錢遞過去。
男人只是睨了一眼那錢,根本沒打算接過來。
“哦,污蔑我是吧?剛才拿走的時候怎么不說是假的?現(xiàn)在不知道從哪里拿來兩張破錢,就說是我的了?”他的語氣充滿了蔑視,似乎完全不把她們看在眼里。
萬來努力壓制著心里的氣憤,她知道眼前這個人根本不是意外給了假/鈔,而是故意挑事。她感受到身后琳賽想要沖到前面來,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她的動作。
“先生,這就是您剛才付的錢,我們酒吧有監(jiān)控,絕不會無端污蔑您。只是現(xiàn)在到處都是印□□的,您要不想一想在哪里收到的這錢——”
“你媽的沒完沒了了是吧?”男人拍桌而起,貼著萬來便站了起來,再開口的時候帶著一種狠勁,“給你三秒,拿著你的錢滾蛋,別耽誤老子喝酒。”
聽到這里,琳賽一個閃身到男人身邊:“你就是給假/鈔——”
話沒說完,琳賽便被那人扇了一巴掌。她捂著自己的臉,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萬來在一旁完全慌了,男人的同伴見狀悄悄溜走了,僅剩的一桌客人看這情況留下一句“錢放桌上了”也匆忙離開。萬來顧不上他們,滿心只想把這件事大事化小。
“你要打架是吧。”琳賽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嚴肅,同樣發(fā)狠地瞪著男人。
“喲,你還想打架啊?”
“怎么,你不敢?”
“小姑娘,我怕你死在這。”
一看這架勢,萬來已經(jīng)完全不敢站在這兩人身邊。她用盡了渾身解數(shù)勸架,可無論是琳賽還是黃發(fā)男人,誰都沒有讓步的意思。
不知道誰先揮出第一拳,這場斗毆就這樣開始了。酒瓶碎裂的聲音隨之響起,萬來被嚇得抱頭蹲在地上。她看見琳賽十分靈活地邊翻越桌子邊扔出酒瓶,她又看見男人掀翻了一張桌子……
她不敢看了,迅速找出手機來準備報警。
琳賽很靈活地把男人引到了比較空曠的舞臺這邊,她并沒有像男人一樣失去理智,而是盡可能降低著酒吧的損失。
不演出的時候舞臺上幾乎是空的,只有最邊上蓋著音響設(shè)備。她最終選擇了這里,她站在舞臺上,看著邊掰手指邊朝她走來的男人輕蔑一笑。
“臭男人,知道老娘是學什么的嗎?”
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她一記飛踢已經(jīng)來臨。男人試圖抓住她的腿,誰知她又迅速縮腿,轉(zhuǎn)而劈向男人伸出的手。男人完全沒料到她還有這手,一陣鉆心的疼痛之后,他呲牙咧嘴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剛準備晃幾下看看手斷了沒,又一記飛踢來襲,直沖他的□□而去。
萬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號碼剛撥到“11”,她看著明顯不敵琳賽的男人,心想,這還有報警的必要嗎?警察來了會怎么判斷?
她不敢妄自行動,干脆一通電話給沈未明播了過去。
男人此時已經(jīng)捂著□□跪倒在地,他自知不輸力量,只是對面的技巧實在專業(yè)。琳賽一腳把他踢翻,他側(cè)躺在舞臺上蜷縮著身體,邊喊疼邊說別打了。
“認錯了嗎?”
“別打了……嘶——”
“我問你認不認錯!”琳賽還在氣頭上,幾步又來到他身邊,剛準備抬腳往他身上踩,一只手卻突然抵住了她的肩膀。
“好了好了,”沈未明抬頭沖她使眼色,然后彎腰看向地下的人,“還能起來嗎?”
“別……別打我了……”男人仍然哀嚎著這句話。
……
半小時后,他們四人以一種奇怪的氣氛對坐著。
“賠錢,我的手變成這樣了。”男人垂著手臂不敢動,他的手腕已經(jīng)高高腫起。
“是你先惹事的!”琳賽很快反駁。
“我不管,反正我受傷了。”
“你——”
沈未明抬手止住了琳賽的話,她雙手交叉放到桌面上,不卑不亢道:“先生,我們酒吧是有監(jiān)控的,且不說前面假/鈔的事——第一拳是你揮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吧。”
男人不說話,可是仍然一副很惡劣的表情,似乎已經(jīng)在想該如何報復。
“我剛才問了一下我朋友,你的行為已經(jīng)構(gòu)成尋釁滋事,如果今天我們報警,你是要備案的。也就是說,誰是事情的主導者,誰就會留下檔案,視嚴重程度判斷是否需要坐牢。
“我這位朋友就在這片的派出所工作,如果你非要繼續(xù)鬧事,我們不如直接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樣對誰都公平。”
男人的氣焰明顯消下去了,他搖頭晃腦地不作回應,沈未明見他這幅樣子,繼續(xù)道:“要是你愿意和解呢,我們也就正好不花時間再去折騰了——畢竟走公安流程實在繁瑣,我也有過不少經(jīng)驗。”
“什么意思?”
“假/鈔和尋釁滋事的事呢,我們不再追究,你的傷也請你自己解決。這樣,我們就算兩清。”
四個人就這樣沉默著,男人又嘟嘟囔囔地說了一大堆話,沈未明無心搭理,她對這件事的結(jié)果已經(jīng)胸有成竹,現(xiàn)在只等男人表態(tài)了。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感到煩躁異常。
“行,你們說的,”男人似乎很在意備案的事,最后虛張聲勢道,“今天這事就這樣,要是你們再去找警察,把你們店給砸爛!”
沈未明抬手指指自家店門,示意他離開:“請吧。”
宋見秋把侄女送回學校的時候,宋佘忻的幾個好朋友在門口迎接她,甚至有幾個人帶著一種看將士“凱旋”的表情。宋見秋看在心里,心想再這樣下去宋佘忻打架真的要變成常態(tài)了。
再等一下吧,還有半年多就能轉(zhuǎn)去央舞了。
她站在校門口,目送宋佘忻進去,她聽見那些人都把她叫做“宋忻”,她壓低了眉頭,轉(zhuǎn)身回了車里。
是,宋佘忻恨佘青,事到如今已沒什么好懷疑。
宋見秋不可避免地陷入這種思考,就算她再絞盡腦汁地想要繞過去,可問題客觀存在,面對只是時間問題。她不愿面對侄女的這份恨意,那是在一段畸形的愛情中滋生出的附加品,那是對一個嫁入謊言之家的女人的一樁冤案。
含辛茹苦、小心翼翼地等待女兒的降生,卻最終換來已是陌路人的女兒的恨意。
已經(jīng)不能專心開車了,她在銀行前面停下車來,靜靜地坐著。她想起來很多不必要的回憶,宋銘有一天說自己有了女友,那天她就開始想要逃,想要在這個家里做一個對所有事都不知情的人,可她怎么可能做到呢?
她秉承著不多生是非的原則,沉默地經(jīng)歷了訂婚、婚禮,沉默地經(jīng)歷了嫂子的十月懷胎,沉默地迎接著宋佘忻的到來。她無時無刻不在期盼佘青能自己發(fā)現(xiàn)點什么,可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事情就這樣一帆風順地走到了宋佘忻兩個月大。
那天,是一場稀松平常的家宴。大伯醉酒,突然就拉著宋廉抒發(fā)著遺憾:“可惜我弟妹,年紀輕輕……
“小銘,小秋都是多好的孩子啊,這病真該死!老天爺你不睜眼啊!
“就連我們忻忻也……”
佘青一開始還笑著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在看到宋銘慌張的表情、看到宋見秋死寂一樣的沉默時,她的笑容僵硬在臉上。宋銘和佘青進了臥室關(guān)上房門,兩個老人仍然互相敬酒說著不醉不歸,宋見秋輕搖搖籃里的宋佘忻,嘴里不自覺哼著曲子。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宋見秋卻十分平靜。這似乎是已經(jīng)在她腦海中上演無數(shù)次的夜晚:嫂子的失控,兄長的沉默,老人的鼾聲,嬰兒的啼哭……
是的,這才是她的家庭。
她平靜地經(jīng)歷著這一切,她推宋佘忻去書房,為她一遍遍唱著搖籃歌。外面摔門聲響起,和她想的一樣,佘青離開了。
她沒有想到的是,佘青再也沒有回來。她覺得兄嫂二人的做法都太偏激了,對于宋佘忻而言,他們太自私。
宋見秋對這個家做盡了冷漠的事,可她最終還是疼愛侄女。她給了這個失去母親的女孩該有的親情,和宋銘一起隱瞞了科勒托的存在,教她如何生活,教她要在道德和法律的準則內(nèi)讓自己快樂……
事情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她希望宋佘忻能有一個和她不同的人生,至少,能在人生的某個階段里是無憂無慮的。
她做到了,可她仍然無法逃避自己對佘青的愧疚。為什么會這樣呢?明明說了漠不關(guān)心,也明明選擇了最利己的方式,可為什么還是會被這份愧疚纏繞至今。
她似乎不是一個完全堅定的人,她所謂絕對的、不予任何其他摻雜的、冷漠的宋見秋,究竟是先是如此再進行總結(jié),還是先決定這樣再逼自己成型?
佘青走的那年,她第一次想到這些,她沒料到,這個謎題再也沒能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