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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
“今年這雪可真大的啊。”秋念靈坐在馬車里,看著窗外颯颯洋洋的雪景忍不住嘆了一聲。
“靈兒,天冷,不要在窗邊看雪了,仔細著涼。”廉親王抬頭看著秋念靈,慈愛地笑了笑。
六匹馬的馬車很是寬大,足以容納一個人站起來行走,秋念靈走到了廉親王身邊坐下,一邊優雅地調整了下鎏金炭爐的位置,一邊嘀咕“難得出一趟府放放風,少了家里那人的嘮叨,倒是換了您來嘮叨!”
“郡王也是為了你好,你能遇到那樣的夫君,也是有福氣。”廉親王看著自己女兒,輕笑著搖頭。
“您就幫著他說話吧,我才是你女兒呢!”秋念靈朝著自己的父親翻了個白眼。
廉親王抬手像幼年時那樣輕輕摸了下她的頭,嘆了一聲:“正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所以當父親的才希望你能與夫君和睦幸福,畢竟父王能陪你的日子還有多久呢。”
秋念靈聞言,看著廉親王干瘦的手背,鼻尖一酸,忍不住拉住廉親王的手道:“父王,您可別瞎說,您還要看著您外孫兒長大娶妻呢,有小魚在,小魚和三爺身邊那么多能人異士,你的身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廉親王聞言,輕嘆了一聲,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微微一笑,并不多言,只是眼中閃過一絲莫測而復雜的光。
“你這個孩子最像我……。”
秋念靈一愣,不知廉親王怎么忽然說這么一句,可是再看廉親王也沒有見他繼續說下去,神色有些悠遠。
她就只以為廉親王心中憂傷,又在想念自己的母親,便想岔開了話題:“是了,父王,我們這次去給母親上香,就走了,外婆那邊可有通知到呢?”
他們這一次以養病為名南下,其實就是為了帶著蘇老夫人去見一見楚瑜。
“外婆上次被南國公軟禁之后,又聽得小魚被困云州,心急如焚,如今憂出一身病來,聽著潘嬤嬤的意思,只怕是過不得這個冬日了,小魚知道了,不定得怎樣傷心,南國公真是造孽啊!”秋念靈忍不住蹙起精致的秀眉,鳳眼里閃過惱恨無奈的淚光。
蘇老夫人早年雖然疼愛蘇千城更甚于她,但是卻對她這個親外孫也從不曾虧待過的,她現在還記得老夫人抱著她講床頭故事,講她娘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的模樣。
想到上次自己看見蘇老夫人那削瘦的病容,她眼底就忍不住掉淚。
“外婆最后的心愿,就是看到小魚她們平安。”
上次,她去探望外婆時,御醫就說蘇老夫人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而蘇老夫人這一輩子巾幗英雄,到了生命尾聲,想看的也無非是親人平安團圓,牽掛著被套了‘逆賊’頭銜的孫女兒。
廉親王嘆了一聲:“你放心,你外婆那邊已做好了安排,她身子不好,南太后都允了她上秋山溫泉山莊避寒調養,短時間內不會有人打擾她,南國公那邊也不會知道她和咱們一起南下的。”
秋念靈點點頭:“嗯。”
半個時辰后,大雪紛飛中,他們的馬車到了一處京城郊外的墓園里。
“父親,小心。”秋念靈指揮著侍衛們將自家父親小心地扶下馬車,自己在一邊為廉親王撐著傘。
兩個高大的侍衛將廉親王攙上了輪椅,又扛著輪椅向墓園深處走去,秋念靈則一邊撐傘,一邊領著提著祭品香燭的婢女嬤嬤們跟在廉親王身后。
不一會,一行人就到了墓深處,那里有一處精致的紅亭,亭子邊是一處同樣精致的香墳。
不過,似乎有人早了他們一步來。
“誰在那里!”秋念靈有些怔然,瞇起鳳眼看過去,待得看清楚那高大的人影之后,她不禁愣住了:“是……。”
“南國公。”廉親王與秋念靈相似的鳳眸里閃過一絲寒意,隨后又恢復了平常模樣,只是聲音沒了那種平和,冷得如這二月寒雪。
“他來做什么,不知道要出什么妖蛾子,真討厭!”秋念靈警惕地看著南國公,但還是陪著自己父親一行人向前繼續行,心中卻開始擔憂南國公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已經知道了他們南下探望楚瑜的計劃。
廉親王似乎察覺秋念心中的隱憂,只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她肩膀,譏誚地道:“不必擔心,他只是每年快過年時,都會來給你娘上一炷香罷了,未必就是察覺了什么。”
秋念靈倒是知道南國公自幼和自己父親、母親、姨媽、南后等人都是青梅竹馬一齊長大的,甚至都在宸王之劫時,堅定不移地守著同一個太女陣營,竭盡全力對抗邪惡的宸王。
可是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宸王死了,可是他們之間的情分仿佛也分崩離析,如今廉親王府更與南國公府勢同水火。
也不得不說,這是造化弄人。
雖然廉親王要秋念靈放心,但是她還是很警惕地暗中讓護衛們都戒備了起來。
不一會,他們就走到了那墳前。
秋念靈留意到墳前已經被打掃得干干凈凈,連冬日里常見的枯枝落葉都不見,墓碑前除了常見的各色香燭紙錢**、靈幡,還有不少書冊,她細細看去,竟然都是時下許多時興的游記和話本,甚至還有冬日里少見的鮮花,一副準備焚燒的樣子。
“你倒是還記得靈娘喜歡這些東西。”廉親王看著那些游記和話本,唇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冷冷笑意。
南國公也看見了他們過來,竟也沒有打算走的樣子,就在香墳前負手而立,看著小廝們燒紙錢紙人,待得廉親王與他說話的時候,他才淡淡地道:“花與書,都是她的最愛,我不光記得她喜歡的東西,我也記得你喜歡宮大家的字畫,以前你每年生辰,不都給你送了一些么,今年的我已經讓人給你送去了,沒收到么?”
廉親王忽然看了眼秋念靈:“靈兒,你先帶著人在祠堂里坐一坐,烤烤火,三刻鐘之后再來接父王。”
秋念靈看著他臉色蒼白的虛弱的樣子,又看了看高大威武的南國公,不禁擔心了起來:“父王。”
“靈兒不必擔心,本國公不會吃了你父親的,我和他多年沒有敘舊了,不過是說說話罷了。”南國公看著秋念靈淡淡地彎起唇角,目光亦有些深邃。
秋念靈身形頓了頓,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雖然她總覺得他的目光其實不是在看她,倒像是通過她,在看另外一個人。
她對著南國公勉力一笑,多年的皇家風范的教養禮儀,讓她再惡心一個人,也沒法子口出惡言,只行了個禮:“那就勞煩國公爺照拂父王了。”
“嗯。”秋念靈福了福,擔憂地看了眼廉親王還是離開了,只留下那聾啞的老太監在一邊伺候。
待得秋念靈一走,他就冷笑一聲:“收到了你的東西,不過本王——燒了。”
南國公深沉的俊顏上倒是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只轉臉看著墓碑道:“嗯,燒了也好,你以前喜歡讓靈娘教你作畫,這些真跡就送給她鑒賞好了,算是你作為她學生的束脩。”
廉親王譏誚地瞇起眼:“靈娘不會收什么束脩,本王是她的夫君,不是么,她的一切都是本王的,本王的一切也是她的。”
南國公頓了頓,道:“嗯。”
廉親王拿起香,點燃,對著墓碑拜了三拜:“你既然已經祭拜過了,便走罷。”
一邊的老太監立刻上前接過了他的香插在他們帶來的香爐上。
聽著廉親王下的逐客令,南國公卻沒有動,依然負手而立,只偏了臉看向廉親王,忽然淡淡問:“御庭,你這幾年忽然變得這般尖刻,可是因為楚瑜,我記得當初芝菁之事,你還曾專門派人登門給我傳信,還是那等和顏悅色,我一直以為我們依然是朋友。”
廉親王面無表情地看著墓碑,神色冷淡:“你覺得你值得本王繼續對你和顏悅色,與你為友?”
南國公看著他,忽然輕扯了下唇角,目光里帶了點譏誚:“那楚瑜到底給你們喂了什么**,讓你們一個個的,都為了一個不知所謂的丫頭要與本國公斷了這幾十年的情分,就因為她是蘇家的血脈?”
廉親王沒有看他,只垂下眸子,冷漠地道:“你說完了?說完了,就滾罷。”
“呵。”南國公看著廉親王,抬手看著自己掌心的雪,譏誚地輕嗤了起來:“這是靈娘墳前,我也不與你多爭執。”
說罷,他便轉身要拂袖而去。
但臨行前,他忽又淡淡地道:“看在靈娘的面子上,本國公給你一個忠告,靈兒已經沒有了娘親,可她還需要父親,這是你的幸運,所以你最好不要為了一個楚瑜和琴笙,與本國公作對,連這一份幸運都丟了。”
說罷,他轉身邁著大步領著人離開。
等得南國公的身影幾乎消失在雪地的盡頭,廉親王方才看著自己的掌心,那里有一小片要融化的雪,他鳳眸里閃過一絲冰冷到悚然光芒。
“南飛煙,你給本王送了那么多的大禮,本王又怎么好不給你回禮呢,但愿……你會喜歡這個禮物,我的‘朋友’。”
隨后,他看向那墓碑上的蘇靈娘之墓幾個大字,溫柔地輕問:“靈娘,你說他會喜歡這個禮物么,你呢,你會喜歡嗎?”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容里帶著澀然,澀然到淚光四溢,似有痛色隱隱。
隨后,他又忍不住低低地咳嗽了起來:“咳咳……。”
一邊的老太監只是默默地蹲在一般燒紙,恍若什么都沒有看見。
“父王,你還好么!”秋念靈擔憂的聲音和著雜亂的腳步聲在廉親王身后響起。
看著南國公走了,她才立刻趕了過來,不想看著廉親王這般難受模樣。
“父王,父王,他可是威脅你了,我就知道他絕不是好人,明兒我就把他送的那些東西扔了,管他是不是姨母的東西,我都不要!”秋念靈看著廉親王咳得厲害,臉色愈發地蒼白,氣急敗壞地跺腳,同時招呼人送來熱水和藥。
南國公還送了她一套水晶珍珠的頭面,說是當年姨母的,還給了小魚一套。
得了他送的東西的人,都要倒霉。
廉親王就著秋念靈的手喝了一口熱水,又服了藥,方才覺得舒服了一點。
他閉了閉眼,好一會,才平復了下來,有些喑啞地冷冷道:“把那個男人的送來的東西都扔出去,不要臟了你娘的地方。”
“是!”秋念靈立刻點頭,惱火地指揮著下人們把南國公送來的各色祭品連著那些冬日罕見的花兒一起都扔出墓園去。
……
墓園不遠處,幾輛馬車靜靜地停著。
在看見了墓園里的人丟出來東西之后,馬車前的侍衛轉身看向馬車里的人,低聲道:“國公爺……。”。
南國公看著那些被扔垃圾一般扔出來的東西,神色有些冰涼,隨后淡淡地道:“走吧。”
“是。”侍衛見自家主人都不說什么,自然也不敢多言,徑自轉身驅車而去。
……*……*……
“再喝點骨頭湯,你這第三個月還是吐得厲害,倒是比原來要瘦了。”紅袖端著精致的描金碗給楚瑜端了過去,看著楚瑜的細腰很有點不滿意地道。
楚瑜苦著臉接過來她手里的碗,一口喝盡了:“什么時候才能不吐呢。”
紅袖看著楚瑜,笑瞇瞇地道:“金大姑姑說了,女人頭三個月吃了吐,吐了吃是正常的,說明你肚子里的小主子才坐得穩當呢,想必是個男娃娃,才調皮。”
楚瑜沉嘆氣:“要是個女兒,這么能折騰,還真是不知道要怎么收拾,皮猴兒一般。”
她一天吃下七八頓,吐也得七八頓。
“皮猴兒不就像你么!”一道幽涼微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紅袖收了碗筷,笑瞇瞇地對著門口的修挑勁裝人影行了個禮:“殿下。”
到了海冥島,他們大都跟著換了稱呼。
琴笙淡淡地點頭,待得紅袖出了門,又體貼地替他們將門合上,便走到楚瑜身邊,將她輕輕一托擱在自己腿上,抱孩子似地讓她依偎在自己懷里,微微蹙眉:“你果然是又輕了。”
楚瑜也習慣了自從再三確認自己有孕后,琴笙沒事兒就喜歡這么抱孩子似地抱自己,把臉兒懶懶地靠在他懷里,嗅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今早你才抱了我稱重,一天能輕多少。”
這位爺說話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說著,她湊到他耳邊輕嗅。
琴笙見她像只貓兒一般地在自己懷里聞來聞去,便挑了眉問:“做什么呢?”
她總說他是貓兒,且不說他并不覺得自己像那種弱小的生物,只說現在,她才更像一只愛嬌的貓兒。
楚瑜吸吸鼻子:“沒什么,就聞聞你的味兒,解饞。”
好長一段時間吃不著他了。
“解饞”二字瞬間讓琴笙瞇起妙目:“不知丑,嗯?”
楚瑜嘿嘿一笑,蹭蹭他的大腿,很是坦蕩蕩:“飽暖思Yin欲,這不是正常嘛!何況天天蹲在島上,除了吃就是弄貓崽子的衣衫,無聊得緊。”
俗稱閑得慌!
琴笙琥珀眸里閃過暗金的光,長指一捏挑起她的下巴,低頭輕吮了下她的唇,品嘗一般地一點點用舌尖臨摹她豐潤柔軟的唇瓣。
楚瑜閉上眼,主動地攀附上他的脖頸,伸出小舌頭去舔他,由著他再抵進她唇間,溫柔繾綣地掃過她唇里每一寸軟嫩,極盡仔細。
她有點不滿意地咬住他精致的唇瓣:“金大姑姑沒給你沒吃飯么!”
以前啥時候一動跟要囫圇吃了她似的,現在老夫老妻了倒是變得矜持如處子了。
琴笙輕嘶了一聲,抬手捏住她不老實地扭動的小腰,在她唇間略悶地輕哼一聲:“老實點,你真是越來越肆無忌憚,不知羞。”
說著拍了她翹臀兒一下。
楚瑜笑嘻嘻地松了貝齒,靠在他頸窩里:“說起來,算算日子,這只小貓崽子可是咱們重逢那日有的呢。”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滴滴答答的下雨,寒冷潮濕的海風仿佛能吹入人的骨縫里一般,但房內燃著地龍,溫暖如Chun。
琴笙有些漫不經心地輕嗯了一聲,抬手輕輕地替她揉了揉腰肢,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一貫幽邃如海的妙目里閃過一絲迷離。
那一絲迷離,正好被楚瑜看見,她拿住他的手擱在自己還平坦的肚子上,溫聲道:“這是真的,肚子里有小貓兒,或者有小小魚兒了。”
琴笙擱在她肚子里的玉骨手竟有瞬間的僵硬,竟仿佛不敢觸碰一般。
楚瑜有些感慨,她知道他心中始終沒有什么真實感,卻沒有想到他這般的……介意,許是上次她為了‘假孕’的事情和他分開讓他心中始終有些芥蒂和不安。
她嘀咕了一下:“你呢,就是心思重。”
但凡涉及她的事情,他細膩又敏感的像個青Chun期的少年。
隨后,她靠在他懷里,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輕輕地敲著他細膩的背,像窗外點點滴滴的細雨。
“瞧瞧,我跟了你之后,你有了誰?”
“有了誰?”琴笙低頭看她。
她輕笑,抬手扳著手指頭數:“你有了娘、小姑姑、女兒、現在還有了妹妹、孩子他娘……。”
琴笙的臉色在她掰著手指頭數的時候,就開始有點詭異,等到她數到孩子娘的時候,他忽然低頭在她唇上咬了一口:“嗯,本尊比較喜歡——妻。”
他擁著她,像擁抱了一個世界。
她輕呢喃了一句:“嗯,我們的小崽兒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出來的,從此你就是爹了。”
她也有了侄兒、寵物貓、強悍的守護獸、孩子他爹和……夫君。
……
紅袖在門外看著那一對依偎在一起的璧人,含笑轉身而去。
“想來,明年這個時候,咱們島上就能聽到小娃兒的笑聲和哭鬧聲了呢。”
唐瑟瑟抱著手臂,蹙眉認真地思索:“為什么小娃娃要哭,不舒服么,不舒服,就吃藥。”
紅袖看著唐瑟瑟那一副認真的準備要配置什么藥的樣子,就忍不住眼角一跳:“行行,你可千萬別亂配藥,小孩子不會說話才會哭啊。”
這丫頭較真起來,還真是讓人頭疼呢。
唐瑟瑟點點頭,隨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是了,掌門過幾個月就要生了,我還沒有機會幫人接生,這可是個好機會,看看女子產子。”
紅袖看著唐瑟瑟一副有好事兒的模樣,這次是額上青筋跳,可又不能說什么,唐瑟瑟到底是大夫。
她也忍不住暗下決心,趕緊得催一下老金那個尋些好產婆和婦科圣手的事兒進度了,光交給唐瑟瑟這個軸丫頭,她可真是一萬個不放心,萬一小魚生孩子的時候,她搞個本子在一邊記錄,那可就要吐血了。
紅袖緊走幾步:“我先去一趟廚房。”
說罷,立刻就走了了。
唐瑟瑟看著紅袖飛也似地跑掉了,不禁有些納悶,但也沒有來得及多想,就聽得房梁上傳來男人笑嘻嘻的聲音:“小瑟瑟,想要知道生孩子是什么樣兒么,我可以幫你,可要試試!”
唐瑟瑟警惕地梭然抬眼,就看見土曜笑嘻嘻地伏在房梁上,一張清秀的娃娃臉上滿是無害的親切表情。
她挑眉:“你要怎么幫?”
土曜長腿一松,輕飄飄如葉子一般落在她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幾乎能聞得見他身上那種帶著海風瑟瑟的清新味道。
他一手撐在唐瑟瑟身后的墻壁上,一手挑起唐瑟瑟的下巴,笑得很是善良單純:“這可是要循序漸進的,得先這樣……。”
說著,他低頭湊近她唇邊,作勢要吻上她。
卻不想,在唇都碰到她的嘴兒了,唐瑟瑟卻并沒有任何窘迫和推開他的動作。
土曜眼底戲謔的光芒微動,正要動作,卻忽然被人一把扣住了下巴還有后腦勺,然后……
“唔……。”
唐瑟瑟一點不客氣地抬頭吻住了他的唇,舌尖生澀卻很是直接地闖進他唇間,狠狠地吮了一輪。
甚至因為她的動作有些太生澀,所以讓土曜瞬間覺得唇舌都有些疼。
“唔……。”她松開了扣住他后腦勺的手,看著他,面無表情地問:“然后呢?要找間房**服嗎?”
“哎?”土曜愣住了,看著她清透認真的眼眸,有點回不過神來,不過不可否認他唇間還有唐瑟瑟那清新的味道,或者說薄荷的味道。
面前的女孩兒,像一片薄荷葉子,清新到辣人。
“你這是在搶我的臺詞兒,你這丫頭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么?”土曜有點想要笑,又有點無言。
他原本是抱著戲弄這個小姑娘的心態,上次又被她懟了,便愈發地想要逗弄她,卻不想面前的姑娘完全不像他認知里的那種姑娘,應該說超出了他所擁有女人的模板,簡直讓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應付了。
“為什么要害羞?”唐瑟瑟挑眉古怪地看著面前的男人:“不是你說了要教我生孩子的事情么,我從醫書上看來就是需要男女行敦倫之事,方才能有子嗣,怎么,你要出爾反爾。”
“你……是認真的?”土曜有些悚然地看著面前的漂亮小姑娘,忽然覺得自己不能理解她腦子里的想法。
“治學何以不認真,醫者最忌馬虎粗心。”唐瑟瑟蹙眉,冷冷地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下土曜:“難道你以為我喜歡你,才要和你敦倫?”
土曜在這一句反問里感覺自己的自尊遭受了一萬下暴擊,他捂住自己的小心臟,扶住墻壁:“行了,你不必這一臉嫌棄的樣子……。”
但是下一刻唐瑟瑟清脆的聲音卻宛如天籟一般再次響起:“嗯,我當然是因為喜歡你,所以才決定選擇你,否則在最開始你碰我以后,還能活到現在?”
土曜一愣,抬起眼看她:“哎?”
唐瑟瑟認真地看著他:“我觀你形,眼大有神,皮膚充滿光澤,富有彈性,鼻尖挺直而微帶濕潤,這都是體態健康的表現。”
說罷,她抬手捏了他一把頭發在手心,揉搓了下,又道:“毛發柔軟,體味清新,也是康健之相。”
土曜:“……。”
唐瑟瑟抬手在他手臂上捏了捏,又伸手在他腰肢上捏了捏,沉吟:“肌肉結實,可見是習武帶來的好處,脈搏跳動強勁,比尋常人都要康健。”
土曜:“……。”
唐瑟瑟隨后忽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臉,湊上前,不斷地逼近。
土曜莫名其妙地看著那張湊上來面無表情的俏臉,卻莫名地心跳如鼓:“你……。”
唐瑟瑟卻忽然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把他嘴一掰,往他嘴里一看:“嗯。”
“你干什么!”土曜忍無可忍一把抓住她的手。
“嗯,舌苔色澤厚度都合適,乃是康健之相,我嘗過你唾液之味,并無異味,唾液也清透,你整個人都很康健。”唐瑟瑟看著土曜滿意地一笑。
“我很喜歡。”
所以,這就是她的喜歡了?
土曜眼尾不斷地抽搐:“康健、康健、康健!你是在買畜生配種么!”
她那個滿意的笑容看得他簡直要吐血,一副農場地主家養馬的馬倌來挑種馬似的模樣!
唐瑟瑟摸了摸下巴,蹙眉:“你非要這么說,我也沒辦法,不過這種說法其實從醫理上而言,是很正確的。”
土曜:“我……走了,你慢慢挑你要的畜生。”
他覺得他再和她說話下去就要吐血了,或者忍不住把她揍一頓了。
看著土曜轉身要走,唐瑟瑟卻身形一動,擋在了他面前:“等一下。”
“還要干什么,你要去挑你的畜生就去!”土曜睨著她,沒好氣地道。
誰知道,下一刻唐瑟瑟忽然伸手往他腿間一抓,一把捏住了某處:“我還有一處地方沒有檢查完,不要急著走。”
“啊——!”土曜哪里想到一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居然真敢說出手就出手,這般彪悍,哪里防備她,竟一下子就被她抓住……致命處!
他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瞬間就綠了,也不知是疼的,還是驚的,整個人半蜷縮著身子,咬牙切齒地一把捏住她咽喉:“你這個彪丫頭,給老子放開!”
唐瑟瑟咽喉被捏,她卻沒有顧著喉嚨,只拿手掂量了下手上那團東西的重量,隨后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看起來尺寸較大,就是確實脆弱,不知道時間是否如書上所言,還有形狀……。”
“喂,我說這個不要臉的丫頭!”土曜這輩子都是逼得別人窘迫欲死,連自家主上,他都敢不知死活地去撩下虎須。
今兒這是第一個懟得他完全要吐血的姑娘。
唐瑟瑟還真是給放開了,隨后抬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認認真真地看著他:“嗯,土曜星君,你愿意讓我看看你的二弟么,我可以幫你好好檢查一下它的康健狀況,如果還是很不錯的話,我想我對你的喜歡會更上一層樓,我們可以考慮實施下一步計劃,比如你說要教我生娃兒之事,如果要是不夠康健,我可以為你調理一番。”
那表情讓土曜覺得一個豬倌或者馬倌正認真地對著一頭豬或者馬,認真地表示對其的——喜歡。
土曜和面前的女孩兒大眼瞪小眼半晌,他松開了自己的手,慢慢地退了一步、兩步、三步,然后一言不發地轉身就運氣輕功就跑。
對于這個不按牌理出牌,腦子仿佛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的小丫頭,他奉行的策略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以后要離這個腦子有毛病的丫頭遠點。
但是下一刻,土曜忽然莫名其妙地腳下一軟,整個人就“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唐瑟瑟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掰開躺在地上男人的大長腿,從他腿根處抽了一根細長的針出來,她看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的男人,挑眉:“真是的,為什么要跑,不是你答應讓我好好的觀摩,實踐的么。”
說著,唐瑟瑟抬手,一運內力就扛起了躺在地上的男人往自己房間去了。
土曜從她從自己腿根抽出來那細長的針開始,臉色就開始變綠,此刻更是臉頰肌肉抽搐,他忽然發現,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在她眼里自己哪里是什么豬、馬,分明是神農嘗百草里的那根——草。
說難聽點,她是把他當試驗品了罷?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誰他娘的來救救他!
……
然而他的呼救聲,仿佛并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
“那什么,要不要告訴主上,首領被人扛走了?”
“這個,唐瑟瑟姑娘應該不會做什么吧?”
執夜的兩名武衛在暗影里低低地交談,卻不約而同地都想起起了唐瑟瑟從土曜腿根里抽出來的那細長的針,頓時覺得胯下發寒。
他們遲疑了片刻,還是決定把事兒稟告火曜。
火曜今晚是當值星君,陡然聽到這個消息,他摸了摸下巴,輕描淡寫地道:“啊,那沒什么事兒,就讓他們去罷,不過是對野鴛鴦而已。”
于是,土曜就這么……一去不回也。
……
第二日一早。
楚瑜正在房間里和琴笙一起用早膳,還是琴笙瞥了眼身邊的水曜,問了句土曜行蹤,水曜這才幸災樂禍地將昨晚發生的事兒給楚瑜和琴笙說了。
他又是個愛添油加醋的性子,免不得要加些自己的演繹,說到唐瑟瑟房間里的油燈亮了大半個夜晚,房間里不斷傳來慘叫和悶哼。
“那個刀光劍影,我們都知道瑟瑟最喜歡沒事兒喜歡學點西洋人的歪門邪道,割開什么青蛙、兔子的肚子,看看里面的什么東西,如果不是土曜那聲氣兒,不像要死的,奴家都要沖進去了呢!”水曜揮舞這小手絹興奮地道。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他自稱又成了奴家,那副嬌滴滴的樣子,讓眾人笑得前仰后合。
楚瑜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珠:“你們懂什么,那叫解剖,不過是醫者研究的本分,土曜是大活人,她當然不會對土曜做那種事情啊!”
琴笙則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紅袖一眼:“讓他今兒開始休息個三日罷。”
紅袖捂住嘴,笑著道:“是。”
說話間,忽然見霍二娘從門外進來,將一張信箋遞給了楚瑜。
楚瑜接過條子一看,隨后點點頭,神色有些惆悵:“義父和念靈也啟程了么,我知道了。”
琴笙看了眼她手里的條子,抬手輕輕撫了下她的手背:“蘇老夫人的身體會好起來的。”
楚瑜將手里的東西遞給他,靠在他懷里,神色有些復雜:“嗯,逸哥兒說她自從上次咱們出事之后,身體就一直不好,你也是知道的,逸哥兒這次安排咱們會面,應該也是NaiNai最后的遺愿了,我總想著至少她能看到我把孩子生下來。”
蘇老夫人應該是很期盼著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我想她更期盼你會康健地活著。”琴笙指尖輕輕地撫過她臉頰邊,替她將細碎的發絲別到了耳后。
楚瑜輕嘆了一聲:“謝謝你,阿笙,替我安排這一次的會面,故人的面,總是見一面,少一面的。”
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再轉身,便再看不見了故人的臉。
蘇老夫人身子已經是沉疴難起,而廉親王的身子從中了唐門的毒后,就開始衰敗了下去。
她依然記得對自己第一個釋放出毫無保留善意的老好人,還有蘇千城之事后,蘇老夫人后來一直有點討好自己的小心翼翼蒼老的面容。
琴笙撫了撫她的肩,溫聲道:“那也得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滿四個月,過了危險期。”
“嗯,算算日子也正好,他們到地兒也要一個月。”楚瑜摸了摸小腹,甜蜜地笑了笑。
用膳之后,楚瑜便去另外一處有暖爐的院子里走動走動。
琴笙站在窗邊,看著楚瑜在紅袖幾個的陪同下遠去的背影,淡淡地開口:“廉老頭離京,之前遇見過什么人,之后遇見過什么人,都好好地查一查。”
水曜原本扭著的水蛇腰坐在桌邊,此刻略直了起來,看向自家主上:“王,您是懷疑朝廷那邊會有異動,但是月曜那邊的消息是南國公并無異樣?”
“南飛煙那個男人,吃過一次虧,不會那么容易再吃第二次虧,鼻子敏感得就像條狗,或許還是條會咬人的狗,他和宮少宸是一丘之貉,若是這次他們愚蠢地出現在本王的地盤,本王希望從此這次世上再見不到他們。”琴笙瞇起琥珀眸,眸子深邃幽暗如無邊的大海深淵,蘊著風暴將起。
水曜恭敬地道:“是!”
隨后便要退出去安排。
琴笙卻似忽然想起什么,又補充了一句:“但這次安排小魚見老夫人,必要萬無一失,一切以小夫人安危為第一優先考量。”
“屬下遵命。”水曜再次抱拳,正色道。
……*……*……
日子一晃便也到了一個月之后。
二月的寒冷瞬間仿佛便過去了,三月的Chun風迎面吹拂而來,帶著迷離的水汽和Chun里特有的清新掠過大地。
一艘精致的大船慢悠悠地從遠處的海面上駛近了月光島,靠著碼頭停了下來落了錨。
懸梯一放,便立刻有精壯的漢子從船上紛紛躍下,警戒地站在船的四周。
“小夫人是到了?”金大姑姑早已在碼頭上等了許久,見著船一靠岸,立刻迎了上去。
火曜對著金姑姑一抱拳,微笑:“是。”
說話間,便見一道戴著長長紗笠的窈窕的身影在紅袖的攙扶下,小心地走下了船。
“千萬小心!”金大姑姑趕緊越過火曜上前去,有些激動地攙扶住她。
楚瑜才踏上了地面,抬手掀開面前的長紗,對著金大姑姑笑吟吟地道:“大姑姑,不要擔心,胎兒穩了,我很好。”
金大姑姑看著面前的人兒小臉愈發地顯得粉嫩嬌融,大眼明媚,臉兒上多了點肉,卻顯出點嬰兒肥來,穿著昂貴精致的雪白狐裘,根本顯不出她四個月的肚子,反而狐毛軟軟,襯得楚瑜更顯粉潤。
“一個月不見,小夫人怎么倒是越發地顯小了。”金大姑姑忍不住失笑。
這么看著簡直像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
楚瑜嘿嘿一笑,有點得意地摸摸自己的臉:“還不是你家爺把我養成這胖乎乎的樣子呢,但聽紅袖說很多人懷的時候臉上長痘痘,我這倒是沒有什么痘。”
“你啊,真是的……快有寶寶了,還這么孩子氣兒。”金大姑姑失笑。
霍三娘在一邊也笑:“您也不是沒有見過咱們家小魚不孩子氣兒的時候,有人愿意寵著,就是福分,她要是不孩子氣的時候,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金大姑姑聞言,看著楚瑜,也笑道:“是這個理。”
楚瑜也瞇起大眼兒,遠遠地看向從碼頭上迎過來的秋念靈,隔著老遠都能見著秋念靈那紅腫的眼,她微微收斂了笑意:“孩子氣兒,不過是因為百事無憂罷了。”
若是有憂有怖,何來孩童氣兒。
“小魚,你還好嗎?”秋念靈看著楚瑜,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里瞬間盈滿了淚光。
“念靈。”楚瑜也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我還好,你呢,我看你可不像好的樣子。”
“嗯,一路趕過來,還要隱藏行蹤,哪里能好什么,到了月光島,我看見外婆身子骨是真不好了,一路實在太顛簸。”秋念靈眼里的淚水到底是沒有忍得住,掉了下來。
楚瑜抿了抿唇,抱住秋念靈,抬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脊背,隨后看向金大姑姑:“我們還是快點上轎去看看NaiNai罷。”
金大姑姑點點頭,立刻有馬車過來,楚瑜和秋念靈都上了一輛馬車,隨后便在眾多武衛們的護送下一路向月光島上而去。
“大姑姑,蘇老夫人既然受不得顛簸,為什么要上月光島呢,這海上大風大浪的,只怕老人家受不得罷?”霍家姐妹和金大姑姑同一輛車,霍三娘一邊吃點心,一邊有些奇怪地蹙眉。
“這月光島是個半島,之前咱們從云州城出來需要坐船,是因為路線方便,若是走陸路,也是能到達月光島的,這已經算是一種冒險了,畢竟作為繁華的一個中轉貨運港口,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雖然曜司的勢力在此地是最大的,可是也難免有宵小之輩的勢力會滲透。”金大姑姑倒是很耐心地說了不少話。
霍三娘點點頭:“原來如此。”
說話間,很快便到了地方。
那是一處清幽的大院,大隱隱于市,**卻是對著一條繁華街道,大門處卻是安靜的巷子,地形也足夠高,正能俯瞰四周,監查異常。
四處都有武衛把守得密不透風。
楚瑜下了馬車,便看見潘嬤嬤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見她露面,便立刻眼含淚光地迎了上來,卻也不忘行禮,隨后眼含淚光地道:“大小姐,你可算來了,快隨老奴進來罷,老夫人等了您許久。”
楚瑜見狀,便也立刻隨著潘嬤嬤進了門。
“潘嬤嬤,NaiNai她的身子骨一向硬朗,便是經受風霜,怎么會倒下得如此快?”楚瑜忍不住低聲詢問。
潘嬤嬤一邊走,一邊抬袖擦了擦眼角,淚光盈盈:“您是不知道,老夫人身子骨雖然硬朗,但是您出事之后,她一直都竭力在朝中周旋,蘇宇大將軍雖然也竭力襄助,可他是邊關守將,又哪里能隨便進京,都是老夫人動用了蘇家全部勢力在其中斡旋,團結了朝中清流一派的將軍們,與南家在朝廷上犄角之勢,遏制住了南國公意圖掌控兵權的意圖,因此被南太后軟禁了……。”
比起十年不曾掌握兵權的南國公,邊關戰將們自然支持德高望重的蘇老夫人。
因此南國公那次圍剿云州的大軍都調不動真正得力的軍隊,皆是地方的駐軍,調度混亂,楚瑜他們脫身之計方才能進行得那般順利。
“難道他們敢對NaiNai用刑或者虐待NaiNai,他們怎么敢?!”楚瑜忍不住顰眉,一把抓住了潘嬤嬤,她大眼里有了怒火。
她脫險之后,曜司在京城里的隱藏勢力一直都有傳來蘇老夫人的消息,包括蘇家的信使也有暗中傳過消息,可是消息一直都是報平安,莫非是他們為了讓她安心,才瞞下了事情。
潘嬤嬤看著楚瑜眼里的怒火和擔憂,卻心中甚覺欣慰,到底是老夫人一片心不曾枉費,她忍著痛,苦笑著搖頭:“南家還沒有這個膽子敢對老夫人動手,但是老夫人憂思甚重,原本上次在漠北時的舊疾就不曾好,原本大小姐您沒有脫險的時候,老夫人精神緊繃,還看不出什么來,知道您脫險的消息之后,老夫人就一下子倒了,如今……如今……。”
“如今不過拖日子罷了,她就是想見見您。”潘嬤嬤抬手捂住眼,忍不住老淚縱橫。
楚瑜怔了怔,身子微僵在當地。
紅袖見狀,立刻上前擔憂地道:“小魚,不要太擔心,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還有三爺這次派了水曜、老金過來,定能為老夫人分憂。”
潘嬤嬤擦了擦眼角,趕緊也擔心地看著楚瑜道:“都怪老奴多嘴,您這還是有身子的人,若是您有個什么事兒,老奴這才是萬死難辭其咎。”
老夫人最盼的就是楚瑜小姐能好好地,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兒,一生健康幸福。
楚瑜聞言,閉了閉眼,輕嘆了一聲:“我知道了,您不要擔心,我的身子很好,咱們去見祖母罷。”
說著,一行人便都進了東廂房里。
蘇老夫人歇的東廂房里琴笙也早已令人為迎接老夫人建造了地龍,里面一片溫暖,溫暖得讓楚瑜覺得像進入了初夏。
她有些詫異,因著肚子里揣了個小娃娃,跟揣著個小火爐差不多,只讓她覺得有些熱,隨后便解下了披風,看向房間床榻上。
在看見蘇老夫人那一刻,她就瞬間明白了為何地龍開得這般熱。
柔軟的狐皮上靠躺著軟枕的老人,哪里還有當初她初見時的精神矍鑠之感,干瘦的面孔,讓老人臉上的皺紋愈發明顯,肌肉與皮膚下垂,都顯出一個詞——垂垂老矣。
蘇老夫人滿頭銀發雖然看得出是精心梳了起來的,但是可見稀疏了許多,更擋不住她整個人看著像冬日里一株蒼老得就要死去的大樹,即使她曾經枝繁葉茂,在多年的雷雨風霜里,不知庇護了多少的人,她的脊梁從不曾彎曲,而今,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是小魚兒來了么?”蘇老夫人聽到了腳步聲,在一邊丫頭的伺候下試圖坐起來,虛弱地輕喚了一聲,難掩話語里的驚喜。
楚瑜鼻尖一酸,忍不住落下來淚來:“祖母,我來看你了。”
她幾步上前,握住了老人家蒼老干枯的手,在蘇老夫人身邊坐下來,讓老人家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卻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見到這樣一個完全變了一個人的老夫人,這讓她的心一下子酸澀得難以忍受。
“哎,乖丫頭。”蘇老夫人含笑著握住了她的手,楚瑜柔軟嬌嫩又溫暖的皮膚讓她仿佛陷入了回憶,下意識地輕喚了一聲:“靈娘啊,你來看我了么。”
房間里有一瞬間的窒靜。
楚瑜吸吸鼻子,沒有任何遲疑,輕“嗯”了一聲,一點都沒有猶豫。
倒是蘇老夫人怔了片刻之后,眼角泛起一絲淚光,輕聲道:“小魚兒,你可真像你娘,善良又聰明,看著你如今還好,老婆子下去見你娘的時候,也有交代了。”
說著,她欣慰地輕輕拍了拍楚瑜的手。
楚瑜紅著眼圈,拿了蘇老夫人的手擱在自己的肚子上:“NaiNai您別說胡話,你以后還要看著曾孫兒出世呢。”
蘇老夫人摸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怔愣了許久,隨后老淚縱橫,顫抖著聲音,點點頭:“好……好……啊,我蘇家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喜事兒了,到底上天憐憫,讓我蘇家不至于絕了最后的血脈。”
一邊的潘嬤嬤看著,也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將手里的帕子遞了過去給蘇老夫人拭淚:“老夫人,大夫說了,這一路顛簸過來,您可不能太激動,您得靜養。”
“都是孫女兒不孝,讓您這么大年紀了,不能在家中頤養天年,不但讓您勞心戮力,傷了身子的時候還要為孫女兒這般千里跋涉。”楚瑜咬著唇,一臉慚愧與不忍。
“如果您沒有認回我,也許……。”
“傻丫頭,說什么話呢,若是我不能找回你,老婆子死都死得不能閉眼,你可知道?”蘇老夫人抬起顫抖的手輕撫摸過她的臉頰,輕嘆了一聲,滿臉慈祥地看著她。
楚瑜點點頭,吸吸有些紅的鼻子,看著蘇老夫人疲憊的神色,輕聲道:“祖母,三爺派了醫中圣手來給您診治,您一定能好起來的,我等著您給肚子里的小崽子洗三呢。”
蘇老夫人原本想拒絕,她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但是看著楚瑜滿眼的期盼,還是點點頭,輕‘嗯’了一聲:“好。”
楚瑜便起了身,出了門吩咐了唐瑟瑟和水曜一起進去,又看著提著藥箱過來的老金,認認真真地對著他行了個禮:“一切就都拜托先生了。”
她是知道老金的性子桀驁非常,早年雖然任過宮中御醫,但是也多年都不曾出來行醫了,只聽琴笙的指令,平日里救人還是殺人也不過隨他心意,看他心情。
自打她懷孕后,琴笙根本不讓老金離開她身邊,一直都在替她看診。
老金抬手托了一托楚瑜的手腕,摸著自己的小胡子正色道:“小夫人所托,老朽定當盡力,但是您也應該明白,生死有天命,如花葉枯榮,并不是都能隨人力所動。”
楚瑜看著老金,大眼里閃過一絲黯然,隨后輕嘆了一聲:“我明白的,我比誰都明白。”
畢竟她是死過一次的人。
目送老金幾個進門去給蘇老夫人診治,楚瑜轉身出了門和紅袖幾個準備去花廳,卻發現秋念靈正眼巴巴地站在院子里等著她。
“念靈,你怎么不在花廳里坐著,雖是三月了,但海風仍涼,仔細著涼。”楚瑜便迎了過去。
秋念靈看著她,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我這也是沒法子,家里的老頭兒這會子不知道犯了什么倔,非要去后面的山上看海。”
楚瑜一愣:“義父,可是他身子不好啊!”
秋念靈揉了揉眉心,神色有些哀戚:“前些天是我娘的忌日,父親心情很不好,當年父親和娘的定情地就在海邊,還有月光石算是定情信物,如今到了月光島,他就想著看海。”
楚瑜聞言,遲疑了一會:“我記得咱們這個院子附近就有一處海灘,上山就不必了罷了,否則按照義父的腿腳,還不定有什么事兒!”
紅袖在一邊聽見,也道:“是,咱們這院子附近有海灘,若是親王殿下愿意去看看海,就去那里好了,不必上山。”
秋念靈眼睛一亮:“那就太好了,走走,趕緊陪我去打發老頭兒去,他也是有些日子沒有見著你了,可想念你了呢。”
說著,她頓了頓,有些憂傷地道:“如今,你和三爺被南國公陷害,背著這樣的叛國罪名,也不知這次一見,下次又是何年何月才能再相逢。”
楚瑜笑了笑,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一邊走一邊道:“是,離開上京之后,就不曾再見過義父了。”
隨后,她拉住了秋念靈的手,認真地看著面前的美人道:“謝謝你們,念靈,愿意冒著這樣大的危險來探望我們。”
秋念靈反手握住她的手,溫柔地道:“說什么傻話呢,我們是姐妹,老頭兒是你的義父,我們都知道你和三爺是被陷害的,親人之間不就該互相扶持么。”
……
因著紅袖要去為楚瑜取狐裘披風,又要派護衛仔細跟著,秋念靈先派了自己的侍衛去將廉親王推到海灘上去。
她等著楚瑜一起出來,再一起去了海灘。
這里的海灘離楚瑜的院子不遠,砂礫有些粗糙,還有不少礁石,既不合適泊船,也不合適垂釣,雖然不遠處是一處漁村,但幾乎沒有人往這里來。
楚瑜遠遠地就看見廉親王坐在輪椅上,靜停在沙灘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大海波瀾起伏,碎浪撞破礁石,銀珠飛撒,長空之上有海鳥蹁躚而舞。
清俊削瘦的中年男人,眼神看不清,只是那側影便像是有許多故事,在那景里,倒顯得天地都像一幅滄桑的畫。
“看看誰來啦!”秋念靈笑嘻嘻地搶先幾步上前,對著廉親王道。
廉親王順著秋念靈的目光看過去,對上楚瑜。
楚瑜看著廉親王,笑瞇瞇地道:“義父!”
廉親王看著面前嬌俏的女子過來,目光閃過溫情和一絲迷離的笑來,隨后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又變得清明了起來,清明到甚至帶著一種詭異的凌厲。
楚瑜看著他的目光有些異樣:“怎么了,義父?”
廉親王隨后再抬頭的時候卻恢復了平常含笑的慈和模樣:“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感慨,原本那個靈動俏皮的小丫頭,竟都有了孩兒了,忽然間,就覺得我們都……老了。”
說著,他嘆息了一聲,向楚瑜伸手:“過來,丫頭,讓義父好好看你,每次一別都是半年見不到你,你都會變個樣子。”
楚瑜聞言,失笑,隨后松開了紅袖的手上前,紅袖等人也都識趣地退開了一些距離,同時在海灘邊戒備。
楚瑜在廉親王的跟前蹲了下來,仔細地替他將毛毯拉好,隨后將手擱在他的膝上,仰頭看著廉親王:“義父,我們每個人都會長大,也會變個樣子,但是您只要記得,小魚心里,你們永遠都是初見的樣子,您永遠都是那個唯一讓我想起父親的人。”
也是讓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權貴的圈子里還有‘善意’的存在。
廉親王看著膝下的女孩兒,神色動容,臉上的肌肉似有些顫抖,但是隨后還是輕輕地笑了笑,抬手溫柔地撫了下她的發髻:“父親么,丫頭啊,你有沒有想過你的生身父親是什么樣子呢?”
“我的父親?”楚瑜倒是一點沒有猶豫地聳聳肩,她本來就是一個來自異世的魂,哪里會去想自己這輩子的母親和父親什么樣子。
不過既然廉親王問了,那么……
“我想,如果我有父親,我希望他像您的樣子,永遠抱著一顆與人為善的稚子之心,身處高位,也不會懷挾偏見。”
楚瑜墨玉大眼里含著笑意,看著廉親王。
廉親王看著面前的女孩兒,神色卻漸漸沉默,有些復雜地淡淡道:“嗯。”
……*……*……
云州城
“玉安郡主的父親?”一名著著圓領長袍,披著灰鼠錦緞披風的修長斯文年輕官員忽然轉過臉看向自己面前的侍衛。
“是,封大人,那位被您帶回來的女囚說她知道玉安郡主的父親是誰,她要用這個與您交換她活下去的機會。”那侍衛恭敬地道。
封逸看著面前自己的親信侍衛,微微瞇起流轉著冰冷瑩光的修目:“你看她說話神情,有幾分可信?”
那侍衛略一沉吟:“屬下看,只怕十有八九可信。”
封逸聞言,唇角微微勾起一絲復雜寒涼的笑。
從云州之后,南國公雖然不能說完全信任他,卻也給他托付了更多的信任,所以云州城的大小事不少都落在他的手里。
其中一個就是陸錦年。
楚瑜走的時候,并沒有殺了她,而是將陸錦年交給了他,這是她的體貼,大約是擔心之前陸錦年曾經對他不好,將她留給他處置。
但是,當年他為了接近陸錦年和為家族平反,詳細調查陸錦年過去的時候,發現這個女人,或者說她的家族有些地方很有些讓人諱莫如深。
比如,當年的陸家和封家都算是明烈太女陣營的世家大族,但是最后,落得不好下場的只有封家,忠心耿耿的封家在宸王統治時期就沒有落著好,而最后在興平帝登基之后,竟以宸王黨羽的罪名死在自己人手里。
可是當年的陸家,卻仿佛左右逢源,宸王時期,他們雖然也受到了打壓,但是并沒有什么傷筋動骨之事,倒是興平帝登基之后,很是得寵。
他這一查,就發現了一些異樣的端倪——
當年的陸家暗中很有可能與宸王有所勾結,對南太后和明烈太女一系倒像是陽奉陰違,雖然這種情況其實普遍存在那些百年世家大族之中,畢竟能在激烈的一次次皇權斗爭里,存在了這么多年,多少都是有些自己的能耐的。
比如——對敵對雙方明里、暗里以不同的方式都示好,盡量誰也不得罪。
但是陸家能在宸王那個心狠手辣的瘋子手里斡旋出一片自己的天地,想必不是一般示好就能做到的。
他這么一查,就發現很可能陸家給宸王充當了一種暗中走狗的職責。
比如,當年的蘇家大小姐蘇靈娘就是明烈太女的首席女官,也是個驚才艷絕、有宰輔之才的人物,嫁給了廉親王,可見是極得南太后和明烈太女的信任、欣賞,她也確實沒有辜負了明烈太女的恩寵。
一直在明烈太女與宸王的斗爭里出謀劃策,屢出奇謀,逼得宸王退避三舍,名聲惡臭。
宸王極為厭惡于她,也曾派人刺殺她,奈何這位首席女官身邊和明烈一樣有重兵防守。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子,卻在一次查賬的路上,莫名其妙地在路上忽然失蹤了,直到大半年之后,她才又逃了出來,而那時她幾乎奄奄一息。
后來才知她原來是被宸王抓了囚禁起來,逼她改旗易幟,這位蘇女官受盡折磨,偏九死不悔,最后才尋了機會逃了出來。
而當年邀請這位蘇女官去查賬的產業的就歸陸家家主統轄。
雖然當時沒有查出這陸家有什么問題來,但是封逸在看到這段歷史記載時,心中便很有些異樣。
此后,這位蘇女官在府邸里調養生息,同時再次復出,為明烈太女擔任軍師,即使懷上了廉親王的子嗣,她也不曾歇息過,殫盡竭慮。
然而一年后,她生下廉親王唯一的女兒——秋念靈的時候,卻也是明烈太女大勢已去的時候,困守宮城與宸王成了犄角之勢。
秋靈娘曾經策劃了營救明烈太女的計劃,計劃極為驚險卻也精妙非常,卻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風聲。
從此太女被囚東宮,而蘇女官剛剛生下了小郡主秋念靈一個月,就從月子房里被宸王的人給抓走,這一次,宸王不再逼她改旗易幟,而是將她架上了法場。
身為明烈太女的首席女官和軍師。
她要承受的是——千刀萬剮之刑。
雖然封逸一直覺得宸王這種行為不像泄憤,更像是一種對被囚禁的明烈太女的恐嚇威脅與精神折磨。
而蘇靈娘,到底不愧是有女相之稱的巾幗,從容就義,法場上含笑而立,三天要受三千六百刀酷刑,竟一聲不吭,最后第三天連行刑劊子手都顫抖著不忍下手,最終冒死一刀在她心口上,了斷了女相英魂。
場面何其壯烈,在場百姓無不潸然淚下。
大雪紛飛之中,廉親王抱著襁褓里的**跪在宮城前兩日兩夜,求宸王放過自己愛妻一條性命,最終得聞噩耗,昏倒在宮前。
最后明烈太女自焚,與宸王一同葬身東宮螢焰之中。
南太后在南國公、蘇家老夫人的扶持下,掌下大權,扶持興平帝上位,垂簾聽政。
清算宸王勢力時,封家莫名因為宸王黨羽的罪名,百年大族盡遭屠戮,南國公親自下令抄看了他的家。
但明顯更有疑點的陸家卻青云直上,陸錦年甚至差點嫁了當時的烈皇子,成為太子妃。
竟沒有人發現蘇靈娘的計劃泄露風聲,被宸王抓住的那個把柄,卻是因為蘇靈娘傳信的一個侍衛,因為實在太緊張,與友人在酒樓里喝酒誤事,竟讓宸王的探子聽去了消息。
那個約侍衛喝酒的友人,看似與陸家無關,他著力細查,卻發現那友人卻是陸家家主的門生。
兩次蘇靈娘那里出的紕漏都與陸家有關,這種事情,竟然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懷疑。
封逸當時,就忍不住冷笑了。
“這世上哪里來的那么多巧合,必是有心人為之才有了巧合。”
而陸錦年作為陸家報以最大期望的繼承人,必定會知道許多內情和秘密。
果然,現在那個女人落到絕境之后,便開始想要保命的法子了。
只是,他卻沒有想到對方拋出來保命的的誘餌,竟然就是這個消息——她知道楚瑜的父親是誰?!
“走罷,去看看。”封逸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轉身向門外而去。
監牢里,一陣**的臭味彌散在空氣里。
一個干瘦的女子身影蜷縮在角落,手里捧著一個大碗,正狼吞虎咽地吃著碗里的飯菜,哪里還有當年牡丹御史的風范。
“若是有人與我說有一日,陸御史會淪落到這般地步,我一定會嘲笑對方腦子有問題。”封逸坐在凳子上,手里端著茶,輕品了一口,看著那個穿著囚衣的女子,淡淡地道。
那女子擱下了手里扒拉空的碗,差點被噎得翻白眼。
“要喝水嗎?”封逸看著她,微微一笑,示意身邊的人將茶水給陸錦年遞了過去。
陸錦年喉嚨里發出一種沙啞難聽的聲音:“多謝。”
說著她大口大口地將杯子里的水里喝光了。
她喝完了水,瞥見了坐在監牢外的封逸那好整以暇的模樣,目光在他干凈的衣袍上停了好一會,忽然怔愣了許久,好一會才低低地笑了起來:“封逸,本官也沒有想到有一天,你會和我這樣相見,我還記得當初……。”
“陸大人,你是來與我話當年的么,那真是抱歉了,雖然感激您的提拔之恩,但是如今我的上頭長官是南國公,總不能為了您,違背國公爺,敗壞了前途。”封逸淡淡地道。
陸錦年頓了頓,低低地干笑一聲:“封逸,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個為了向上爬不擇手段的人,我欣賞你這樣的人,只是沒有想到你取代我的位置會這么快,不過你確實有能耐。”
她抬起頭,看向封逸,挺直了背脊,依然做出傲氣的模樣:“好,我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你,但是你能給我什么?”
“陸大人,您在朝廷的官員序列里,已經是個死人了,雖然玉安郡主一行人逃走的時候太匆忙留下了你一條命,可您也別忘了,當初您和國公爺的交易是您必須攔下玉安郡主,他會給您恢復身為牡丹御史的榮耀,但是結果呢?”封逸擱下手里的茶盞,看著陸錦年,仿佛有些憐憫又仿佛哀其不爭。
“難道你現在還有什么籌碼可以和國公爺談么?”
陸錦年一僵,是的,她沒有什么籌碼了。
可那是她最后保命的東西,難道就這么交出來么?
“您是擔心您說出來的東西,牽扯到陸家么,可是您別忘了,陸家早已放棄了你,只有我這樣的孤家寡人,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活著的人,才有機會得到國公爺的信任,您說呢?”
封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這個女人眼里的野心和她的驕傲、欲望,從不是她面上表現出來的那種義正言辭的模樣,所有的義正言辭不過是她塑造自己偉大光正形象的工具罷了。
而那一句“陸家早已放棄了你”,瞬間令陸錦年心里的防線全部崩潰。
她一咬牙,閉了眼,有些凄厲地低低笑了起來:“是啊……我做了一切不過都是了家族榮耀,可是現在呢……。”
隨后,她睜開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有些詭譎地道:“這位玉安郡主,現在對外說是蘇家二房長子遺落在外的血脈,只是大概你們都不知道,她是蘇靈娘的大女兒,也就是蘇老夫人的親外孫女兒!”
封逸聞言,挑了挑眉,心中一跳,但臉上仍然做出一種驚訝的表情來:“哦,這怎么可能,我們都不曾聽過此事!”
小魚是蘇靈娘長女的事兒,只有蘇家極少親近的人和楚瑜周圍的親信才知道,連南太后他們都不知道這一件事情的真相。
陸錦年是怎么知道的?
陸錦年冷笑一聲:“你們大概不知道罷,當年的蘇靈娘第一次被捕,被囚禁了一年,就是那一年她生下了楚瑜那個小賤人!”
封逸微微瞇了瞇眼,擋住眼底的怒色,只道:“繼續。”
陸錦年神色愈發地詭秘,古怪地盯著封逸:“嘿嘿,封逸,你真的要聽下去么,若是聽完了,你就和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封逸看著她眼底的興奮,心中微動,沒有繼續說話,反而做出一種猶豫的樣子來。
陸錦年見狀,卻仿佛怕他跑掉一般,立刻道:“當年的宸王為了離間明烈太女的陣營,使了計抓了蘇靈娘,當時所有的人都尋不到她的下落,可其實有人是知道她的下落的,那個人就是你現在主子——南國公,可能連南太后都不知道她這個親侄兒當年勾結了她的死敵宸王罷!”
封逸聞言,瞬間震住了:“你說什么,難道……?”
“沒錯,就是你所想的那樣,南國公就是楚瑜的父親,他強了當年的蘇靈娘,這也是為什么蘇靈娘寧死也不說出孩子父親是誰的緣故,楚瑜就是個Jian生子的小賤人!”陸錦年看著封逸那震驚的表情,不禁得意地嘿嘿笑了起來。
封逸呆了好一會,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但是,你之前為什么不說?”
陸錦年輕蔑地看著他,眼底閃過一絲怨毒:“我為什么要說,這是我保命的殺手锏,何況這父女兩個,沒有一個好人,都要害本官,本官巴不得他們骨肉相殘!”
封逸神色復雜地看著她:“你既然恨他們,就不怕我將此事告訴南國公么?”
陸錦年笑了起來,一臉陰狠的得意:“嘿嘿,封逸,你知道了你主子的丑事秘密,就算將我捅出去,他會容你活著么,可你若不說,因為我早留了后手,就算我死,你家國公爺遲早也會知道這件事的,到時候你就是知情不報,別說你想要高官厚祿,你以為他還會容你多活一天?”
“你……原來陸大人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下官身上。”封逸有些了然地看向陸錦年。
陸錦年湊到牢房門口,扒拉著柵欄站了起來,盯著封逸,惡狠狠地道:“沒錯,你原來就是一條狗,跟誰不是跟,可本官不同,本官是天下第一才女,是陸家嫡女,是天下士子的榮光,是牡丹御史,清流文官之首,生來就是要接受萬種朝拜敬仰的,怎么可以落得如今這樣的惡名死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所以你必須像以前那樣幫我!”
封逸看著陸錦年熱切如火的目光和因為欲望而扭曲的面孔,隨后慢慢地站了起來:“呵呵,是么?”
……
出了牢房,封逸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色,忍不住蹙眉,有些顫抖地用自己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手,隨后往地上一扔。
“您何必要臟了自己的手,這些事情交給屬下來處理就是了,您沒事罷。”一邊的親信侍衛看著自家主子這般模樣,不禁有些擔心。
自家這位大人,極有能力,心機深沉殺伐果決,卻很少親自動手下殺手。
封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沒什么,我很好,立刻準備飛鴿傳書。”
“是!”侍衛立刻抱拳道。
“等等……此事事關重大,我現在還是立刻親自去一趟月光島,我記得廉親王和蘇老夫人這會子應該從上京出發去月光島有些日子了,你們馬上給唐門的人傳信,讓他們想辦法,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見到玉安郡主!”封逸沉聲道,心中不知道為何莫名地一陣陣不安。
如果他要是去的遲了,只怕小魚見了親王和老夫人之后就會離開,畢竟她已經有孕了,如今大陸上對她而言并不安全,他若是琴三爺也不會讓小魚在大陸上呆太久的。
最主要是,他希望南國公對廉親王的去向一無所知,但是如今他身在云州,南國公卻回了上京,他掌控不了南國公的動向,實在是令人心焦。
“是。”侍衛趕緊轉身匆匆離開。
封逸看著窗外枯樹上開始冒出的綠芽,修目里瑩光流轉,深深地嘆息:“但愿我還來得及。”
但愿……
……*……*……
月光島
“若你的父親并不是這樣的人呢?”廉親王看著面前的女子,忽然問。
楚瑜懷孕后,也不能久蹲,她便站了起來,聳聳肩:“他是什么人,又與我何干,前半生他既然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不曾出現過,以后也就不必再出現了,因為我已經不需要了。”
廉親王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晌,隨后點點頭,又看向一邊的秋念靈慈愛地一笑:“念靈,為父想要吃你親手做的桂花圓子,你可否去替父王做一碗?”
秋念靈看著自己父親這般模樣,便知道他是有話要與楚瑜說,雖然她也很好奇,但還是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好。”
待看著秋念靈的背影消失在來時路,廉親王方才轉臉看向楚瑜,楚瑜也若有所思地看向廉親王,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今兒的廉親王很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仿佛想要告訴她什么關于父親的事情,而這件事,她卻覺得一定是自己不想要知道的事情。
廉親王看著楚瑜的神色有些復雜,又似帶著一點譏誚:“你這個涼薄的性子卻一點不像你母親,倒是像你的……。”
“我的誰?”廉親王說話的聲音最后忽然放的有些低,楚瑜有些聽不清。
說話間,紅袖忽然轉身警惕地看向遠處,竟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遠處的那個漁村方向忽然有大批人馬策馬奔來。
那些騎士和馬匹仿佛都是受過特殊訓練,竟直接在礁石上飛踏而來,每人手上都有長刀,在日光下反射出一種猙獰的冷酷感。
“是官府的船!”水曜忽然看向遠處的海面冷聲道。
楚瑜一愣,轉臉看向海上,果然看見遠處有數艘大船從海面上逼迫過來,仿佛將他們全部都圍困在了沙灘之上。
“小魚,你們立刻和親王一起先走!”紅袖目光一寒,梭然手腕一轉,翻出一把長劍來,又向天空驀然拋出一枚煙火彈。
“碰!”白日焰火的響起,也伴隨著一陣巨大的炮聲轟鳴。
“轟隆!”一朵巨大的火花瞬間爆開在了沙灘上,就炸在楚瑜不遠處,砂石四濺。
“義父小心!”楚瑜見狀下意識地去推了一把廉親王。
而她自己也飛身而起,同時那頭紅袖一行人也瞬間沖到楚瑜面前,水曜厲聲大喝:“武衛擺陣!”
武衛們手腕一抖,原本纏繞在手腕的鐵片一下子就變成了一塊盾牌,瞬間探出來,一下子就展開成了一面圓盾,擋住那些飛濺的砂石和煙火。
廉親王也被自己的侍衛擋在了身后,護住了身子。
“真是巧啊,這算是熟人相聚么。”一道譏誚深沉的聲音忽然在眾人面前響起來。
楚瑜轉臉看過去,卻正對上南國公那冰冷的目光。
他身后死大批不知從何地沖出來的士兵們,將他們團團圍住。
她扶著紅袖的手臂站了起來,抬手蹭掉自己臉上的煙灰,下意識地護住了自己的肚子,冷冷地看向南國公:“你們想干什么?”
“本國公想干什么,你不會不知道,玉安郡主。”南國公看著他們冷笑一聲,眉目冷酷。
隨后,他看向廉親王,一臉惋惜的模樣:“嘖,真是的,我還以為你會聰明點,之前你去祭拜看靈娘的時候,我就警告過你,為了這些賤種,不值得付出自己的性命,可惜,御庭你還是依然固執單蠢如當年。”
廉親王有些狼狽地被侍衛們攙扶起來,他的輪椅已經被炮火轟壞了,他譏誚地看向南國公,神色凌厲:“呵呵,我單蠢,也比你這個人面獸心的畜生要好!”
南國公看著他怨毒的目光,忽然輕笑了起來:“我原本想看在靈娘的份上,饒了你一命,如今你休怪我無情。”
隨后,他掃了一圈周圍的人,挑眉道:“念靈竟不在這里,你倒是挺幸運的,他看不見你死的樣子。”
楚瑜冷笑一聲:“看不見誰死的樣子,你么,南國公,你真的以為自己是個什么東西,一手遮天么,別忘了這里是月光島,怎么算也是海道的范圍,你以為你能對抗得了過曜司?”
“我知道曜司是海上霸王,我也不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畢竟你當初能從我手下走脫,我只是更謹慎小心而已。”南國公微微一笑,隨后一揮手。
忽然又是一陣巨大的轟隆聲響起——“砰!”
地動山搖,令人所有人都震了震。
“這里地下……。”霍三娘臉色梭然大變。
霍二娘陰沉著臉,抽出了自己腰上的彎刀:“他們事前埋了天雷彈和黑火藥!”
“沒錯,這下面是隨時會將咱們所有人全都炸上天的分量的西洋天雷彈和引火藥,我們說話可要輕點。”南國公陰沉著臉,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你猜猜,曜司的強大海軍,還有你身邊的這些武衛能不能讓你在這里全身而退?”
眾人一片靜默,臉色鐵青,腳下都是天雷彈,隨時能被炸上天的感覺,實在讓人忍不住連呼吸都放輕,鼻尖也滲出冷汗來。
誰都知道,就算武藝再高強,血肉之軀又怎么能抵擋這些天雷彈!
一時間,場內只有冰冷海風掠過的呼嘯聲。
楚瑜面無表情地看著南國公:“可你也別忘了,你自己也踏在這天雷彈上面,難不成你也不想活了,所以殺敵一千,自傷八百?”
南國公看著她,深沉的面容上卻露出一絲近乎輕渺而淡漠的笑容:“如果我說是呢?”
楚瑜沒有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他,心中慢慢地緊張了起來。
因為她知道面前這個男人的話,是真的。
對方眼底的那種淡漠和漫不經心,是真的將他自己的性命當成一種完全不重要的東西,輕如鴻毛。
“值得么,為了仇恨,還是不對原主的仇恨,連自己的性命都放棄。”楚瑜冷冷地開口,她是真不明白。
她一個外人都能明白琴笙分明也是受害者,這些人到底為什么將所有的賬都算在他的頭上。
難道一切不都是秋玉之的錯么!
“值得,那個畜生就不該有任何后人,他的血脈就不該被傳承。”南國公負手而立,看著楚瑜微微勾起唇角,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閃過一絲猙獰。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楚瑜蹙眉,防備性地護主自己的肚子,看著他,忽然譏誚地道:“南國公,你已經瘋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什么瘋,可你為了實現你復仇的目的,連至親的太子亦可殺,你已經和你憎惡的那個男人沒有區別,你和秋玉之是一樣的人。”
“住口,休要將我再與那個畜生擺在一個位置上,否則本國公也讓你不得好死!”南國公似乎完全不能忍耐和接受自己被楚瑜擺在和秋玉之一樣的位置上,成熟俊毅的容顏上閃過一絲暴戾。
楚瑜看著他,卻忽然輕蔑地笑了起來:“難道你現在就會放過我們么?”
南國公看著她,卻瞇起了眸子:“你若是乖乖地過來,跟本國公走,你肚子里的野種一定要死,但看在你體內還流淌著蘇家血脈上,我也許還能保住你一條性命。”
一邊的李君武也看著楚瑜笑得溫和:“是,玉安郡主,你出身高貴,又何必與Jian賊魔頭的孽子為伍,玷污了蘇家血脈,您若助我們拿下那魔頭,國公爺必定向太后請命,再為您配嫁得好姻緣,以您的資質,何等優秀男兒嫁不得,就像您說的,為了一個那樣的男人,賠了自己和老夫人,還有廉親王這么多人的性命,值得么?”
楚瑜看著面前斯文的中年男人,瞇起了眼,淡淡地道:“看樣子,李軍師也是與我夫君有仇了。”
“宸王那樣的魔頭,仇家遍天下,您與他的孽子為伍,必終生不得安寧!”李君武目光也冷了下去,甚至閃過一絲腥紅。
“你也說了與你們有仇的是宸王,不是三爺,卻依然偏執若此,要找我夫君復仇,可見當年是根本沒有能耐找宸王的麻煩,所以如今以大欺小,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出來了……。”
楚瑜微微勾了下唇角,輕蔑的目光從李君武掃到了南國公的臉上,最后在他的臉上頓住了,一字一頓地道:“宸王好歹本身就是個魔頭,壞得人神共憤,而你們學著他泯滅了人性,學著他的手段,卻沒有他的能耐,還要去勾結外虜,通敵叛國,用幾十萬百姓性命做祭,恕我直言——諸位就是垃圾。”
“你……。”李君武到底是讀書人,自詡文人雅士,臉上頓時現出一種窘迫惱恨的紅暈來。
南國公抬手就擋住了李君武,看著楚瑜目光陰沉冷戾地道:“你非當我們這些過來人,根本不知道當年我們這些先輩在宸王手下經歷了什么,殺妻滅子,滿門被屠,所以根本沒有資格來說這種話,沒有我們當年為你們遮風擋雨,神州大地早已陷入那魔頭手中,受盡摧殘,不信你問問你那義父!”
廉親王一直沒有說話,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是臉色異常的蒼白。
楚瑜看了眼廉親王,眼底閃過擔憂的光,隨后看向南國公的目光輕卻愈發地輕蔑和譏誚:“別的我是不知道,也許也沒有什么資格說,但是我知道的事實就是當初你們根本沒有能力去向宸王復仇,現在便以為柿子能撿軟的捏了,可惜……。”
她頓了頓,冷笑一聲:“就算你們泯滅了人性不要說三爺你們捏不動,連我這個柿子都偏偏是個凍柿子,砸死你們一個兩個臭不要臉的還是可以的!”
說著,她不顧紅袖的阻攔,刷地一下拔出手腕上的軟劍來,冷冷地指向南國公:“有什么手段,你只管使出來,我倒是要看看你能炸出個什么王八蛋來!”
她自打懷孕后,最近這個小暴脾氣實在是忍耐不得,看著這些道貌岸然的混蛋做出這種樣子,還敢打她肚子里的小崽子的主意,她非砍死這些混蛋不可!
“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折在這里,琴笙那魔子就算不死也瘋了,倒是可以讓他嘗嘗這被殺妻滅子的滋味,呵呵。”南國公看著楚瑜,危險又冷酷地笑了起來,朝著楚瑜一行人,比了個手勢。
“逆賊,一個不留。”
說罷,他和李君武便策馬退開。
隨后無數官兵就朝著楚瑜沖了過去。
“擒賊先擒王,拿下南國公!”楚瑜厲聲道,隨后手中長劍一抖,竟直接以劍為暗器,就這么拿劍朝著南國公擲去!
水曜也立刻領著幾名武衛瞬間如餓虎撲羊一般,足尖一點,猛地向南國公飛掠而去。
南國公身邊的侍衛們也非吃素的,即刻也沖了上來去攔水曜,水曜等人武功非常,但對方一時人多,短時間內還真擋住了水曜等人的去路。
而楚瑜的內力非常,一把軟劍攜著開金裂石之力直破空而來,南國公身邊的人哪里能擋得住。
南國公也沒有想到楚瑜竟然真的不顧自己埋下的那些天雷彈,說動手就動手,連武器都不要,直接上手就要取他性命,他自詡也無法避開此招,打算一咬牙就試圖以肩膀相迎,努力避開致命處。
卻不想面前忽然晃動過一個人影,直接替他擋住了楚瑜的奪命劍。
“嗤!”利刃入肉的聲音刺耳非常,血色飛濺開來,直讓南國公臉上肌肉一顫,抬手就扶住了替自己擋劍的李君武:“君武!”
李君武靠在南國公胸口,楚瑜的長劍已經破了他的心房,他痛苦地看了南國公一眼:“國公爺,君武一條性命賭在這里,還是要托您……替……替君武和……君武一家復仇。”
說罷,他吐出一口鮮血來,眼里已經沒了生氣。
“君武!”南國公扶住李君武,眼底閃過猙獰的恨色,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整張臉都有些扭曲了起來,咬牙切齒地怒瞪向被眾人護在中間的楚瑜,抬手就要對身邊親信下令:“炸,一個不留!”
他的親信侍衛們看了眼正將楚瑜、廉親王一行人圍在中間的士兵們,有些遲疑,但是最終還是立刻分頭去行動了。
他們都知道南國公這次帶著這些士兵們來,不過是為了利用他們的命困住玉安郡主和她身邊這些武功高手,所以就算被一起炸成肉泥,國公爺也不會動容,不過是人形的武器罷了。
但是卻不想,就在此時,一道清冽得近乎厲嘯的聲音由遠及近地響起:“住手,國公爺,快住手,否則您一定會后悔的!”
被侍衛們護在身后的廉親王聽到那聲音,忽然瞇起眸子,冷冷地看向遠處。
南國公原本并不打算理會,但是那道聲音呼嘯不停,卻莫名地讓他忽然心煩意亂,他不耐地冷冷轉頭,卻看見不遠的漁村處一道人影策馬狂奔而來,對方因為太過焦急和趕路的緣故,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狼狽,衣衫凌亂,發髻歪斜。
“封逸?”
說話間,封逸已經策馬奔道了南國公的面前,喘著大氣地看著他,一張斯文俊秀的容顏上此刻滿是汗水,他看了眼被困在數百士兵們中的楚瑜,又看向南國公,大喘了一口氣:“國公爺!”
南國公看向他,目光森冷地扯了下唇角:“打斷了本國公策劃的行動,有一個讓我滿意的理由,否則后悔的一定是你。”
封逸看著南國公,神色復雜而凝重,輕聲道:“國公爺,相信我,這個理由一定會不止讓您滿意。”
他頓了頓,看著南國公的眼,一字一頓地道:“這個理由就是——玉安郡主,也就是楚瑜小姐,是您的女兒,您的骨血。”
此言一出,南國公一怔,隨后面無表情地看著封逸片刻,忽然輕勾了下唇角,抬起手中的長劍就朝著封逸劈頭殘忍地砍下去:“本國公就知道你和楚瑜果然有所勾結!”
封逸面不改色,只在那劍劈下來的霎那,忽然低低地問:“您忘了當年在宸王殿下監牢里和蘇女官度過的那些日子了么!”
那一把劍瞬間就停在了封逸的脖頸左側不到半寸之處,幾乎貼上了他的皮膚。
“你……。”南國公死死地瞪著封逸,面色變幻若風云涌動,仿佛要將封逸的腦子瞪穿了一般。
封逸忽然開口:“當年您與蘇女官在監牢里度過的那些日夜后,您是怎么承諾過蘇女官的,您是不記得了么?您被宸王逼到律方,九死一生,是什么支撐著您活下來?您是忘了,您從千里之外的律方趕回,卻只能在法場之下立了一夜,目送著蘇女官離開人間,陪伴她走完了人生最后一刻?”
他的每一個字,都宛如巨錘不斷地狠狠敲打在南國公的腦中,震得他手中的長劍幾乎握不住,臉色蒼白如紙。
“你……。”
空氣里仿佛有瞬間的窒悶,讓人難以呼吸,又仿佛有無數寒風掠過,南國公這是第一次覺得海邊的Chun天也這么的寒冷,冷得他毛骨悚然。
“你到底怎么會……怎么會知道?!”南國公慢慢地開口,卻忽然一把扯起封逸的衣襟,目光腥紅猙獰地盯著他。
封逸看著南國公,絲毫沒有掙扎的打算,只是不閃不避:“下官怎么會知道,因為這是陸錦年所言,當年的陸家就如同您一樣,雙面奉承,陽奉陰違,他們的家主,也就是陸錦年的祖父擔心宸王有朝一日會登基,也看好宸王,便表面上對明烈太女效忠,但暗中對宸王行動有所支持,蘇女官兩次行蹤泄露和機密泄露,便是他們的作為,所以當年您與宸王的事情,他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您……。”
封逸看著南國公,端詳著他夾雜著氣急敗壞和憤怒震驚的表情,有些似譏又似諷地道:“看起來您似乎一無所知,否則按照您的標準,連我們封家沒有能在宸王抓捕蘇女官前夜順利帶她逃走,都要被扣一個宸王謀逆同犯的帽子滿門抄斬流放,陸家此刻早該被您挫骨揚灰才是。”
“你、撒、謊!”南國公眼中不知何時爬起了血絲,臉頰上的肌肉緩緩地抽動,他幾乎不能控制地收緊了手掌,目光森然地一字一頓地道。
封逸被他卡住脖子,幾乎要背過氣,他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忽然從自己袖子里取了一疊信件驀然甩在了南國公胸口:“自己看,誰撒謊。”
南國公低頭看著自己胸口那些有些泛黃的信件,片刻之后,他終于顫抖著松開了手,打開那些信件,慢慢地翻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耳邊的那些喊殺聲仿佛穿越了時光,讓他回到了許多年前,一切仿佛猶如昨日發生一般,歷歷在目。
南國公看著信,許久,終于閉上眼,額頭上青筋畢露,他顫抖著捏緊了手里的信,眼中仿佛流轉著淚光,他渾身僵硬,竟似徹底被化作了木雕石刻一般。
那些信件都是當年陸家的秘信,還有陸錦年的手寫書,容不得他不信。
“咳……咳……。”封逸低聲咳嗽著,看著南國公的模樣,眼底閃過痛快,甚至殺意,敵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樂,他一點都不介意讓這個毀滅了自己童年和家的男人更痛苦一點。
他微微低頭,湊近南國公的身邊,輕聲道:“怎么樣,國公爺,您現在還有什么打算,要炸死您和蘇靈娘唯一的女兒么,那是她為你承受著‘Dang婦’之辱九死一生產下的女兒,她至始至終為了保住你和明烈太女、南家、皇室的聯盟,一直對她被囚禁期間發生的事情守口如瓶,獨自一人承擔了一切,直到死去。”
“而你們的女兒,雖然被蘇老夫人暗中留下冠以蘇姓,但是最終還是在一年后,被宸王的人當著蘇老夫人的面抓走,從此不知去向,她被扔掉,又被人撿起來,打罵著如豬狗一般長大,十二三歲那年她為了不被賣進青樓受辱,投了水……如果不是后來運氣好,被老胡一家撿到,她又忘卻了前塵舊事,一切哪得重新開始……偏偏在她歷遍艱險,收獲了自己的幸福之后,卻又遇著了你這個要殺了她和她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夠了!”南國公梭然抬頭厲喝,抬手間,手上的劍架在了封逸的脖頸上,目呲欲裂地獰聲道:“蘇千城……蘇千城那個賤人……竟然瞞著我,她早知道了靈娘還有孩子,她居然敢瞞著我,那該死的賤人,她是在報復!”
其實這一點上,南國公倒是冤枉了蘇千城。
蘇千城之所以沒有告訴南國公楚瑜是蘇靈娘的私生女兒,卻告訴南國公楚瑜是蘇家二房流落在外的女兒,不過是因為她對南國公是真的有些動了意,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與楚瑜攀比出身的心理,不愿讓更多的人知道蘇老夫人還有嫡出的女兒,更擔心南國公認為楚瑜會比她更有利用價值。
蘇千城本就是多思多憂多心之人,對身邊最親近的婢女親信,都不會全心托付所有的秘密,何況一個她只是略微意動,雙方只是互相合作利用的南國公呢?
只是此時,這一切在南國公眼里,都成了蘇千城對他的隱瞞和報復。
封逸才不在乎他到底怎么想,只是一臉平靜地看著他,隨后攤開了手,微笑:“現在到了您選擇的時候,是否要繼續您的計劃,我告訴您這真相,可……只是為了您好。”
但這一句輕飄飄的‘為了你好’里面幾乎難掩封逸滿滿的惡意。
封逸現在很確定,蘇老夫人只將楚瑜的身世交代給了皇帝陛下,而皇帝陛下并沒有將蘇家這件‘丑事’透露給已經與自己離心的南太后,大約是怕南太后還要利用這件事起幺蛾子。
否則南太后知道了此事,南國公沒有理由一無所知。
南國公看著他,閉了閉眼,巨大的沖擊幾乎讓他一瞬間回不過神來,渾身顫抖,卻最終還是沒有將手里的劍切下去。
好一會,他仿佛用盡了畢生的氣力嘶啞地吼了出來:“住手!”
一聲令下,他的親衛們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但是下一刻,他忽然轉身一劍狠狠地砍在一名親衛的馬匹上:“本國公的命令,你們是不是沒有聽見!”
“嘶!”馬兒發出一聲凄厲的哀鳴,馬頭瞬間被他砍下,馬身轟然倒下,血濺了那驚恐的親衛一身一臉。
其余親信們惶然驚醒,立刻轉身喝令所有的士兵們停手:“住手,所有人都住手!”
但是,他們很快發現,其實不必他們呵斥,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經失去了戰斗能力,他們看著眼前場景齊齊震住了。
不知何時,許多青影提著腥紅雙劍飛梭在混戰的戰場上,仿佛鐵血修羅開辟了修羅地獄,地上早已血色蔓延,尸橫遍地,哀鳴遍野。
而他們原本的目標——玉安郡主,此刻正安然地棲在一個氣勢非凡的修挑藍衣人懷里,男人臉上戴著猙獰的青龍面具,只露出精致的下半張臉。
“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男人低頭問著懷里的女子,語氣溫存得與他的面具截然不同。
楚瑜靠在他懷里蹙蹙眉,搖搖頭,有些心不在焉,神色詭異地看向遠處南國公和封逸的方向。
他們身居上風處,她身居下風處,再加上得了唐墨天的百年內力之后,她的聽力簡直不要太好,而封逸他們說話的聲音可不算小,即使在這么喧囂的殺戮修羅場上,她也能聽得見對方在說什么。
而她也相信身邊的男人也聽到了他們說的話,她遲疑了一下,眼神有些復雜地轉回男人的身上:“琴笙,封逸說的……是真的?”
她一直以為琴笙的身世夠復雜,夠悲哀和痛苦了,可是她不知道原來從那么多年前開始,她的原身和他就有了這樣的糾葛,真真是一段……孽緣。
如果按照嚴格意義上而言,他是她殺母仇人之子,她也是屢次要置他于死地的敵人之女,可是……
“那又如何,你在乎么?”琴笙扣住她細腰的手微微一收,薄唇邊泛起漫不經心的笑。
楚瑜聞言,頓了頓,也輕笑了起來,懶懶地道:“關我屁事。”
本來就關她屁事,就算南太后忽然發現她是遺落在外的女兒,都不關她的事兒。
琴笙低頭在她耳邊幽幽道:“我以為你會忽然痛苦地糾纏于是否要與我為敵,為你母親報仇的煎熬里。”
“你以為我是水曜么,戲多。”楚瑜沒好氣地對著琴笙翻了個白眼,隨后朝著琴笙輕嗤了一聲:“不過真要追究,你這不是向我這個苦主肉償血債了么,海王殿下?”
不說別的,連養大蘇靈娘的蘇老夫人都不曾打算向琴笙這個兇手之子追兇索命,她什么立場去演這一場戲?
水曜提著劍,剛剛挑開了一個撲上來不知死活的官兵,隨后打了個噴嚏:“哈秋!”
琴笙靜靜地望著懷里的人兒一如從前的模樣,忽然輕笑了起來,帶著一點莫測,還有無人察覺的放松。
不是不介意的,他是敏感之人,尤其是在她的身上,他經不起一點可能失去她的可能性。
“你在乎不在乎,確實不重要,到底,你都是我的。”琴笙淡淡地道,聲音涼薄入骨,也霸道入骨。
楚瑜輕咳一聲:“嗯。”
他看向遠處緩緩走過來的南國公,譏誚地扯了下唇角:“不過看起來,有人不這么想,大概是還想要認回你?”
楚瑜沒有說話,只面無表情地看著走近了的南國公和封逸。
南國公看著楚瑜,神色幾乎可以只用一個詞來形容——復雜到茫然。
可是在看見她身后靠著的男人之后,他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猙獰,但最終還是強行忍耐了下去一般,將目光停在楚瑜身上,喑啞著開口:“小魚……我……我……。”
我了半天,南國公卻覺得剩下的那半句話是如此艱難地無法出口。
“你是她的親爹,怎么這么句話很難說出口么?”一邊一直不曾說話的廉親王忽然輕笑出聲,聲音里帶著一種詭譎冷意。
南國公看向一邊的廉親王,卻見他被他的侍衛緩緩地扶著出來,南國公的臉色瞬間出現了一種詭譎的復雜與痛苦,不由自主地別開眼。
“怎么了,南飛煙,不敢面對本王么?”廉親王看著他,忽然輕嗤了起來:“你不是要炸了這里么,別停,繼續動手罷。”
楚瑜看著廉齊王,下意識地開口:“義父!”
“住口,本王沒有你這種義女!”廉親王忽然聲音尖利了起來,一向平和的目光里閃過一絲獰色,看向南國公,笑容冰冷入骨:“南飛煙,你不炸是吧,要不要我替你炸,你在沙灘里埋下的每一處天雷彈,我都一清二楚,你下不了手,我來替你下手怎么樣,說來沒有我,你也弄不到這么多天雷彈罷,畢竟這些東西都被曜司的商行暗中壟斷了,不是么。”
楚瑜愣住了,嘴唇翕動了下,卻忽然有些茫然,心中有些空空的,她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廉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