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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周逢啟結束通話,沈枕戈瞇著眸,視線安靜地垂落胡桃色的木門,修長的食指隨意搭在門把手上。

  “秦宋說什么,紀正南好像是他手里那起綁架案的罪魁禍首?”

  走廊過道靜謐,周逢啟手機里的通話聲沈枕戈能聽見也不奇怪,于是周逢啟頷首:“是這樣。要不要我們先趕回局里?看看那邊有沒有線索?”

  沈枕戈抽回手,淡淡道:“你去局里。”

  周逢啟不解:“什么意思,那你呢?”

  “我有點事情。”

  “什么事?”

  “私事。”沈枕戈說這話時,半低著頭,一側的頭發順著地心引力的方向往下掉,擋住了他深邃得讓人無法猜透的眉眼。

  到樓下,周逢啟剛要將車鑰匙還給沈枕戈,沈枕戈推回去,“你開吧。”

  周逢啟聳聳肩,師傅的心意不要猜,老實接受比較好。

  周逢啟回到車里,打算手機導航開回去。不過手機快沒電了,他想了想,打開了車載導航。正要輸入目的地的時候,他赫然發現了歷史記錄里一個相當熟悉卻難以置信會出現他師傅的導航里的地址!

  紀沉舟公寓的地址!甚至具體到幾棟幾號。

  之前去案發現場時候明明是開的他的車!怎么這個地址會出現沈枕戈的導航歷史記錄里?

  周逢啟不知為何,腦海里閃過一絲恍惚的畫面。上午他們出發的時候,沈枕戈拿出車鑰匙時是略微遲疑了下的。那個動作幾乎是稍瞬即逝,以至于他當時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周逢啟才意識到,他開車一向都是用手機導航的,而不是車載導航,也許是因為如此,沈枕戈才會將鑰匙給他……吧。

  周逢啟的腦海神經里,像是被忽然扔入了一個炸|彈,平地一聲雷,炸得他魂飛魄散,思緒紊亂。

  如坐針氈。

  如果他師傅去過紀沉舟那里,是什么時候去的呢?紀沉舟死后他們的行蹤幾乎都是同步的。如果是紀沉舟死之前呢?

  難道他們兩個認識?但如果認識,為什么他師傅又表現出不認識的樣子,可是想破案的心態又如此迫切?如果不是破案心切的話,今天上午出門的時候他師傅完全可以等著自己去拿自己的鑰匙再出發的,但是他師傅卻連這點功夫都不愿意等,寧愿冒個小險讓自己開他的車。

  周逢啟不敢去細想。

  就好像真相近在眼前,但它只能看見它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小部分,而海面以下,深不可測,難以示人的真實,也許會更加讓人惶恐、害怕、難以置信。

  所以,此時此刻,沈枕戈所謂的私事,到底是什么事?

  是什么事情,是沈枕戈不能正大光明開著車去的?

  周逢啟顫抖著手,拿下沈枕戈車上的黑匣子。他從后視鏡里看見沈枕戈在一家小商品店里買了一頂帽子和一個黑色口罩,匆匆戴上,隨手打了輛車,就匆匆消失在人海里了。

  周逢啟連滾帶爬地下了車,下車的時候,兩條腿像是生了銹的發條,打著顫,七拐八瘸地走下來。他掩在人群里,沒敢馬上出現。

  沈枕戈這人精細縝密,他怕沈枕戈可能會回頭張望。

  他等了一會,在沈枕戈乘坐的出租車到轉彎口的時候,才迅速坐上一輛出租車,“師傅,幫我跟上前面6789車牌號的車。隱蔽一點,謝謝。”

  為了獲得司機的支持,周逢啟特意將自己的警察證拿出來:“前面的那個人……有嫌疑。辛苦,請您配合一下。謝謝。”

  那司機看到警察真槍實彈的證件,臉上嚴肅起來,嘴上倒是還調侃,“自然配合,這種事情,我們良好市民最愿意幫忙了。”

  “嗯。謝謝。”

  這司機車技很好,開得不快不慢,讓人很難察覺出是在尾隨。但車子走過熙熙攘攘的市區,逐漸車流消散,跟蹤就顯得有些突兀。

  周逢啟完全猜不出沈枕戈到底是要往哪里去。

  加上周逢啟不敢讓沈枕戈發現自己,所以在即將轉彎以前,就先下了車,掃碼結賬后,他懇切道:“師傅,我的身份不太好跟,他要是察覺了后果不堪設想。這樣,你空車幫我再跟上去,跟到他下車的位置,你把位置發給我。這是我微信——”

  那司機師傅很熱心,一邊加微信一邊連連點頭,“好說好說。我一定配合完成任務。”

  “謝謝。后續空車的費用到時候你按照市價算,我會一并轉賬給你的。”

  “哪里的話,人民警察還要這么客氣做什么?好歹我也是個退|伍軍|人,算兄弟你半個同行呢。”

  說完,司機師傅一踩油門,再次出發了。

  司機師傅最后一席話留給周逢啟一絲暖意,但是一想到沈枕戈,周逢啟就好像一下墮入了冰川地窖一樣,冷得直哆嗦。

  大約十分鐘后,司機給周逢啟發來一個定位,定位下面是一句留言:已順利完成任務,為了公務順利展開,先告辭!

  周逢啟不自覺笑了笑,回復了一句辛苦。隨即就又重新打了一輛車前往。在距離目的地還剩下一個轉彎的時候,周逢啟主動再次下了車,步行過去。

  是個在城鄉交界處的小區,枝川市近二十來年有不少地方隨著開發和重組,都發展了起來,高樓大廈林立。倒是這里,十幾二十年前,算是城區,現在卻已經落寞了。小區也是從前的老舊建筑,墻壁斑斑駁駁的掉落的漆,有一種穿越到十幾年前的感覺。

  舊小區也沒什么保安,來去自如。周逢啟往里走了一程,腦子里正一片混亂呢,驟然卻看見了隔著灌木與松樹的黑影,在濃稠的月色之下,盡頭的涼亭停留著兩個人影。

  周逢啟猛地剎住車,不敢再妄動半步,緊緊屏住呼吸,瞳孔在適應了四處的黑夜之后,慢慢睜大。

  他看清了沈枕戈背對著自己的身影。

  在沈枕戈的前方,還有個人影。他正對著沈枕戈,一手扶著涼亭一側的柱子,一手指尖夾著煙。猩紅色的煙火,明明滅滅,影影約約地映出他模糊的臉龐。

  并不看得清人臉。

  周逢啟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那個身姿。

  那樣的身影應當是個男人。但他只是輕輕隨意地斜站著,無意地靠著柱子,正面的身形在月色下顯出一個毫不經意、十分自然的“S”形狀。沒有絲毫的賣弄、擺飾。他就這么輕輕淡淡地時不時銜一下煙,微微吐出一口煙霧。

  他抽煙的動作格外的慢。就好像在放慢鏡頭似的。他總是兩指夾著煙輕輕吸一口,又用三指捏著煙頭放下煙,似是品味似的,好一會再幽幽吐一圈煙,不急不躁,舉手投足,仿佛渾然天成,又優雅又隨意。若是只讓周逢啟去想象,是完全想象不出有人抽煙能到這般性|感的地步的。

  性|感得叫人神魂顛倒。這種性|感是無關性別的,就是叫人喉結一燙、心口一緊的心悸的性|感。無端能讓人生出凌虐感的性|感。

  也許是朦朧的緣故,也許是夜色的緣故,周逢啟不得不承認,乍一眼看見這個男人的時候,他渾身都打了個寒戰——是被驚艷的。

  他——是誰?

  周逢啟從不知道沈枕戈還認識身段這樣好看的人。

  周逢啟控制不住地往涼亭靠近。他窒著呼吸,甚至不敢有一點喘氣,墊著腳尖窩著身子,借助著灌木叢,往里挪得更加靠近那涼亭。

  正當周逢啟不再動作的時候,那涼亭里的沈枕戈突然兩步上前,猛地摘掉了那人嘴里銜著的煙頭。

  唯一的一點光亮殆盡。

  周逢啟卻忽地聽見那人笑了。

  他確定不是沈枕戈的笑聲,是那人的笑聲。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清脆、沙啞、低沉,一下一下地,十分緩慢,就好像到點時候寺廟的鐘聲,久久回蕩在寂靜山谷,又孤寂又動聽。

  突兀地,沒了聲音。

  周逢啟從灌木叢的縫隙里,隔著歪歪扭扭的樹枝間隙,看到平常像是個沒有表情的機器人的沈枕戈激烈地抓著那人的衣領,往更深的草叢里帶。

  往里的草叢基本沒什么人,往外連接著的是一個大型的苗木林。

  周逢啟腦袋空蕩蕩的,什么都想不出了。

  有那么一個瞬間,沈枕戈從涼亭走出來的方向是朝著周逢啟的。順著月光,周逢啟可以輕而易見地看清沈枕戈的表情。

  那是怎樣的表情呵!

  少有人見過沈枕戈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同沈枕戈打過交道的人總是說,說沈枕戈是個藏得很深的男人,喜怒哀樂從不形于色,大約成大事的人都是這樣。

  這個一向以來清心寡欲、冷靜自制的沈枕戈,縱橫捭闔、凌厲破案的沈枕戈,此時此刻,像是密密匝匝的百般情緒涌上心頭浮上臉龐,睚眥欲裂,神情痛苦而掙扎;恨而不得,愛而不能,似是有無數的藤蔓密密麻麻地困住了他,讓他呼吸不能,越掙扎困得越緊一般。

  他那雙冷冽的眼睛里,微微有些水意。卻又好像是倔強,好像是自尊,緊緊地藏著掩著那層水意。但如此的克制,卻仍藏不住他眼底怒海滔天般的燃燒的欲望,就好像只要稍微一點火苗,他就能一發不可收拾地燃燒起來。

  沈枕戈拖拽著那人走,留在那人衣領上的那只手,五指用力,青筋暴起,筋骨作足。就好像一座時刻就要噴發的火山一樣。沈枕戈拽著那人的架勢,就仿佛要這么天荒地老地走下去,不管那人愿不愿意得霸道不講理。

  甚至周逢啟錯覺,沈枕戈強悍罕見的占有欲,就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這人按在地上欲行云雨;就好像要將那人殺之后快,然后每一塊骨,每一寸皮,通通拆吃入腹,占為己有。也好從此以后,免他再擔驚受怕,免他再牽腸掛肚。

  而那人竟也是溫順得不說話不掙扎,身子骨像是軟得靈活,被拉著拽著拖著,依舊順著沈枕戈,就好像感知到沈枕戈的怒,沈枕戈的痛一樣。毫不反抗。只被碰著時,微微發出一聲隨意的悶哼。

  周逢啟跟著心顫。

  他隨即看見沈枕戈將那人拖入了草叢深處。

  他看見了沈枕戈利落飛快地脫下了外套。

  沈枕戈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眼睛直勾勾黏在那人臉上,他恨恨地將那人扔在外套上,說是扔,其實又不是扔。那力道,分明就是舍不得的。

  那人倒在草坪上,他的雙手小臂交疊在臉蛋前,低低地喘息。

  他仿佛渾身縈繞著某種迷離的春情。帶著莫名的脆弱感,又有些性感的魅。

  沈枕戈順著那人交疊的小臂,往下推,推開那人的小臂。像是在剝開一朵純白透粉的蓮花,終于露出了蓮心。

  ……

  周逢啟確定,沈枕戈瘋了。

  不瘋了,怎么會做出這樣瘋狂的舉動。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在這樣的荒郊野外草坪,和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還是和男人。

  周逢啟不敢再看。

  他偏過頭去,視線不再,聽覺還在。甚至更加敏銳。他清晰地聽見窸窸窣窣的衣物脫落聲,聽見那人低沉悅耳的笑意,聽見那人毫不克制的口伸口今。

  那人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的聲音一點兒不娘氣。但就是好聽。好聽到恨不得他時時刻刻都發出聲音來才好,才好像能慰藉耳朵似的。

  他的聲音微微染著沙啞,低低促促的,又好像聲音本身就帶著笑意似的,十分溫柔。聽得人像是要上癮。

  他起初只是低促地順著悶哼,慢慢地又帶上一星半點快意的哭腔。

  周逢啟找出口袋里的耳機,匆忙地戴上。生怕自己也跟著陷進去。

  ……

  一直到結束。

  周逢啟終于聽見了那人第一次開口說話。

  隨著穿衣的聲音,那人清越的聲音低低地在糜爛的空氣里幽幽地散開來:“我走了。”

  “去哪。”是沈枕戈的聲音,伴著手掌抓住手腕輕微的一聲撞擊聲。

  “我臟。”

  “……”

  “我去洗干凈。”

  “你很干凈。”

  靜了靜,那人的聲音像是山澗清泉石上流,清冽動聽,“我要洗得跟你一樣的干凈。”

  周逢啟回頭去看,看見那人動作溫柔地在幫沈枕戈扣襯衣上的扣子,動作就跟他抽煙時一樣,慢悠悠的,手指隨著扣子翻動,無端綿延生出諸多曖昧情愫。

  周逢啟想到了一個詞。

  色氣。無關男女的色氣。

  他覺得那人無論做什么,都帶著一股清矜從容的色氣。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帶著一股色氣。讓人想要凌虐的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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