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正南簡單地回憶完紀沉舟剛被收養回來的往事，說：“那個監控里他打人的畫面給了我很深的印象。一直揮之不去。大概就是在這之后，我跟他總有些隔閡。”

　　周逢啟對紀沉舟亦正亦邪的人設也有些難以消化：“所以，紀沉舟很可能從遭遇家庭變故后，性格不太穩定，在學校里就已經跟不少人都結了仇？”

　　紀正南淡淡地輕呵了聲：“也許吧。我不清楚。男孩子管的越多越叛逆，我沒敢管得太嚴厲。怕他心理更極端。”

　　周逢啟注意到紀正南好像很在意沈枕戈，總時不時在看沈枕戈。但一時也不知原因。硬著頭皮繼續問：“你提到的那個援|交女，叫什么名字，后來轉學后還和紀沉舟有聯系嗎？兩人后來到底有沒有成為戀人關系？”

　　難道紀沉舟是個雙？

　　紀正南略微嘲諷地笑：“都過去快要二十多年了。怎么可能還記得？加上當時沉舟對此一句話都不肯說，怎么可能告訴我那女孩叫什么。不過我確信的是，她不是沉舟的姐姐，后來也沒和沉舟談戀愛。”

　　頓了頓，他補充，“雖然是收養來的孩子，但我和前妻沒有孩子，所以一直很想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撫養長大的。”

　　周逢啟：“剛剛你說有個男生和你說紀沉舟在和容裕的矛盾結束后，還是有很多傷，還很有可能和援|交|女有關，你后續調查清楚了嗎？”

　　“沉舟對援|交|女的事至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肯說。我無從得知。”

　　周逢啟又問了些問題，但都被紀正南打了回來。反而像是繞進了紀沉舟的往事里了似的，和案件的進展有關的線索一個也沒有。

　　沈枕戈這時出聲：“紀沉舟身上有傷，你一直都沒有發現？幾次都是學校老師和同學告訴你的？”

　　紀正南臉上自如的表情略微凝了凝，“——我很忙，經常早出晚歸，和沉舟不太碰的上面。”

　　沈枕戈步步緊逼：“那管家還有接送紀沉舟的司機也都沒發現？也沒告訴你？管家與司機和紀沉舟在一起的時間都挺充足的。”

　　紀正南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沒有。”

　　“紀沉舟打架的話，應該也會有擦傷血跡之類，管家和司機都沒發現？”

　　紀正南解釋：“可能紀沉舟心思比較縝密，有些被收養的孩子的確是這樣，不太愿意融入新家庭，也不愿意麻煩收養他的養父養母，所以無論發生什么都當做沒發生一樣。不想讓人知道。”

　　“他既然暴戾殘忍，還敢在監控下打架，應該很囂張才對，才不會管身上的傷會不會被人看見。也應該不會有這么高的情商——這種不給人添麻煩應該是高情商的表現，或者說是自卑的人而不是囂張的人才有的表現。”

　　氣氛逐漸有些劍拔弩張。周逢啟側頭看向自己的師傅，難得地在沈枕戈破案的過程中感受他有別于往常的咄咄逼人。而且周逢啟微妙地發現，沈枕戈似乎并沒有把援|交|女和紀沉舟有可能的情殺聯系上，反而更關注紀沉舟身上的傷，就好像有意忽略了援|交|女這條線索。

　　靜了靜。

　　紀正南身體往后靠了靠，換了個二郎腿的姿勢，沉著地微微一笑。他身邊的律師林新嚴肅地說：“這只是警官您的猜測。而紀先生說的，才是事實。”

　　沈枕戈冷淡的注視紀正南：“那么，紀先生說的只是紀先生說的，除此以外，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是，事實不是靠人說出來的。”

　　-

　　等紀正南和他律師走出接待室，周逢啟長長地吐了口氣，他繞著沈枕戈走了一圈，又反方向繞了一圈，手指著沈枕戈，“師傅，你今天怎么感覺有點不在狀態啊——啊不是不是，是太在狀態了——不不不，是不在狀態……”

　　周逢啟停下繞圈圈，放棄了：“反正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樣。算了，反正我也說不上來。還是想一想今天晚飯咱們吃什么最重要。要不去吃烤肉吧，好久沒吃了。師傅，吃不吃不？”

　　沈枕戈淡淡斜他一眼：“……”

　　“其實吃個小火鍋也行。”

　　“……”

　　“其實吃碗重慶小面或來晚過橋米線也不是不行。”

　　“……”

　　“師傅，我覺得這個紀正南很有問題。”周逢啟一本正經地說，還一邊面露確信的表情用力地點點頭。

　　“嗯。”

　　“師傅也這么覺得嗎？”

　　“……”

　　“不過，師傅，這個紀沉舟身上有好多謎團啊。還挺帶勁。”

　　沈枕戈平平淡淡地命令：“閉嘴。”

　　周逢啟手假裝在嘴唇上拉上拉鏈，不再吭聲。他跟著沈枕戈的腳步，進到電梯，按下12樓。

　　方才結束的時候，沈枕戈問了紀正南，紀沉舟在公司里和誰交集比較多。紀正南說的是——人事經理。

　　-

　　大概是紀正南那邊交代過，周逢啟和沈枕戈電梯下到12樓，就有人等在電梯口，并帶著他們到了人事經理的獨立辦公室。

　　辦公室是簡約的北歐風。辦公桌收拾得清爽干凈。一個約三十五歲上下的地中海發型男人坐在辦公椅上噼里啪啦在打字。聽到有人敲門，男人頭也未抬，只道：“進來。”

　　周逢啟和沈枕戈先后進門，領他們過來的人自覺地離開，并幫他們帶上了門。

　　周逢啟禮貌地打招呼：“你好。我們是枝川市刑偵隊的。我是周逢啟，這是我師父——沈枕戈。”

　　原本一直埋頭閱讀文件的人事經理在聽聞最后三個字時，蘧然揚起頭。

　　人事經理在看見沈枕戈本尊的時候，漆黑的眼珠子微微一瞪，似乎難以置信，“沈枕戈？”

　　沈枕戈已經很快地掩過一絲詫異，平靜道：“方勇。好久不見。”

　　方勇扯起一邊的唇角，不屑地呵了聲：“總裁辦來的電話，說是有貴客。我以為是誰大駕光臨，沒想到是你啊，沈——枕——戈，好久不見。”

　　周逢啟眼神在兩人身上打了個來回，“師傅，你認識他？”

　　沈枕戈盯著方勇，眼神復雜：“大學同學。”

　　方勇撥通內線，“倒三杯咖啡進來。”放下掛機，他又向周逢啟和沈枕戈指了指邊上的沙發：“坐。”

　　很快送進來三杯咖啡。方勇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沒想到啊，沈枕戈，咱們有朝一日還能碰上，是吧？”

　　沈枕戈：“……”

　　方勇道：“沈學神現在在哪里高就啊？畢竟當年是整個學院的風云人物。”

　　沈枕戈對這種陰陽怪氣的話恍若未聞，甚至都不搭話，輕輕一個平淡無波的眼神掃過去，方勇就好像一只脹鼓鼓的氣球，一下子就被泄了氣，他不得不再次忍下大學四年忍了無數次的被無視，看向周逢啟：“你們來我這里有何貴干？”

　　周逢啟清了清嗓子，下套道：“你和紀沉舟關系好像很不好啊。”

　　方勇不以為意：“全公司都知道。怎么了？”

　　一套就是最重要的消息，周逢啟樂了：“沒怎么，紀沉舟被謀殺了。”

　　方勇的臉一下刷得就白了，好像一瞬間被潑上去一桶白油漆似的：“你，你們——這是什么意思？紀沉舟死了？況且那個變態他死有余辜，跟我有什么關系！”說最后一句的時候，方勇臉上不由地露出了一種徹底解脫的泄恨表情。

　　周逢啟嚴肅道：“我還什么都沒有說。你這么快就做賊心虛了？”

　　方勇虛張聲勢地怒吼：“什么叫做賊心虛？！我這根本就是比竇娥還冤！紀沉舟這種人，得罪的人海了去了，說不定能從這里直接排隊到月球上，想殺他的人更是遍地開花，根本輪不上我！你們別想冤枉好人。”

　　周逢啟攤了攤手，“我們還什么都沒說。”

　　方勇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更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放松身體，背脊靠在旋轉椅上，長長地呼氣吸氣，調整狀態，“抱歉，一提到他我總是會控制不住情緒。他給我的陰影比較大。公司很多人都知道的。”

　　周逢啟：“可以理解。請問你昨天幾點下班？”

　　“我昨天一直加班到十點半，然后就開車回家了。地下車庫的監控和公司打卡都可以查得到——紀沉舟什么時候死的？”

　　“幾點到家？”

　　“11點。到家就沒有出去過。路上路過四五個紅綠燈，交警那應該都有監控。”方勇這會也冷靜下來，沉著應對。

　　按照這時間線，方勇的確沒有任何作案時間。周逢啟想了想，問：“你和紀沉舟有什么過節？”看到方勇猶疑多慮的神情，周逢啟補充，“請如實回答。如實回答會讓你避免后續更多的麻煩。謝謝。”

　　方勇自嘲地哼了聲，端著咖啡恨恨道：“紀沉舟，是個人渣。”

　　“怎么說？”

　　“我和他都是一畢業進公司的。他是三流大專畢業進來的。聽說成績一塌糊涂，是靠紀總用錢買來的學歷。我跟他一進來都是人事部的，但因為我憑借高學歷所以一開始就應聘上的是人事部副經理，而紀沉舟卻只是個普通職員。他嫉妒我，拉攏其他同事排擠我，處處針對我，還給我穿小鞋，搶我晉升的位置。”

　　說著說著，方勇的表情就扭曲起來，“你見過這種人么，前一秒胃痛到冷汗發虛走不動路，下一秒卻能跟客戶拿起酒杯一杯接著一杯烈酒入喉，談笑風生，仿佛千杯不醉的，沒見過，是吧？紀沉舟就是這種變|態。不要命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