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桐的平安殿成了呱噪的鬧市。
蘇娜兒在屋子里像個鴨子,嘎嘎的說個不停。
“哥哥,我聽說今□□堂上那些大臣都極力反對璇璣留在燕北?”她理所當然的繼續著,“要我說她真的不該留在這里,太不合適了。你看啊,她身材單薄,長得也不高,而且最重要最重要的是,她還從城墻上把我推下來!她要謀殺我啊,我們怎么能把她留下來呢?多危險!”
蘇陌桐忽然變得有些不耐煩。他向來疼愛的妹妹,溫婉大方心地善良,面若桃花心如堅竹,最近這是怎么了?一反常態上躥下跳,巴不得整出點幺蛾子做給他看!
他發現他對這個妹妹越來越沒有愛心了。
“蘇娜兒,你今年也有二十五了,與我同歲。我在想,你是不是年紀太大了需要找個可心的丈夫了?”
蘇娜兒愣了一瞬,突然覺得溫暖的平安殿有些冷。她不敢置信的望著蘇陌桐,有些歇斯底里。“哥,你是不是愛上璇璣那個賤人了?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啪’
一聲很清脆巴掌聲響,蘇陌桐結結實實的在蘇娜兒臉上摑了一掌,“蘇娜兒,你什么時候變得如此粗俗?你是一國郡主,受過夫子禮教,賤人這種話是可以稱呼救命恩人的嗎?我們蘇家沒有不知報恩不懂禮義廉恥的人!我真的是太慣著你了,明日就讓禮部給你張羅招駙馬的事情!你下去吧。”
蘇娜兒殘念極了,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被人送回去的。她只清楚的感受到蘇陌桐那巴掌帶給她的痛感和傷心。似乎被人用最鋒利的長簪劃破心臟,痛的忘記了哭,連喘氣都是痛的。
她看著鏡子里紅腫的半邊臉,突然有種輕生的念想。
就是在成王的鹿相殿里受盡百般欺侮,她心里總有著蘇陌桐那張白月光的臉,那就是她活下來的全部希望。
戀愛中的女孩子,還是喜歡上了親哥哥,這種被心愛的人傷透心的情緒,只怕是言語無法表達的。她捂著心口,疼的要近乎窒息。兩行清淚無聲滑落,滴在地上,凝結成冰,一如她現在的心。
這世上的愛情,若是兩情相若便是最美,大抵尷尬的便是你一顆滾燙的真心捧在他面前,他卻將其重重摔進冰河。
“郡主,既然侯爺這么舍不得那位璇璣姑娘,還如此袒護,不如我們找人把她殺了,好出口惡氣。”
宮婢一炷香之前,收了陳妙菁一袋金珠,她很高興,攬下了這份差事。
蘇娜兒猛然驚醒,她為什么要死?該死的人是璇璣,是那個長得丑陋不堪的寐語者,她要殺了她,就算明日就要出嫁,她也要今夜殺了璇璣,她得不到的,那個小孩更別想!
她要她死!
“你有門路?”
宮婢湊過去,俯身在蘇娜兒耳邊細語,“蘭生坊。”
“那是什么地方?”蘇娜兒不解得問道。
宮婢繼而細語,“那是一個秘密的暗殺組織,是流桑武士組建的,他們善于殺人無形,有著鮮為人知消息網,沒有蘭生坊失手的,他們殺人如麻,絕對保險。”
蘇娜兒疑惑的看著笑的得意的宮婢,正想問她為什么會知道蘭生坊,但隨即,她打消了念頭。她只要璇璣在世上消失,誰去做這件事,她沒任何興趣。
“好,你安排,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要她碎尸萬段!”
她惡狠狠的,紅腫的眼和臉,再也看不見清理無方的模樣,透著猙獰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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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離將申優叔安置妥當,和蘇顯又折回平鎮常怡如的府上。這次,他光明正大的和蘇顯帶著一份《千里江山圖》的真跡,特地登門拜訪。
確定常怡如救申優叔,申仲并不知情后,他們才做了這個決定。只要申優叔安全,能和常怡如一起到堂上作證,縱然申仲身上長著一千張嘴,只怕也是鐵板釘釘無法翻身。
常怡如這兩日倒是真的病了,他感染了風寒,有些發燒,頭痛目花耳鳴,不停的咳嗽流清涕。管家著急忙慌跑進來的時候,大夫正在給他號脈。
他鼻子堵著,說話有些儂,“被大母熊追屁股了?跑這么急?”
管家擦擦汗,笑:“老爺,喜事啊。”
常怡如略有不快,“老爺我都發燒要死了,你說是喜事,我這就先把你剁巴剁巴喂野狗!”
管家委屈道:“小人說的不是這事呀,老爺,門外有兩個人,帶著《千里江山圖》。”他大喜,“是真跡,真跡。”
常怡如一聽,撲騰從床上坐起來,著急道:“你怎么不早說?快給老爺我更衣。”他一著急,直接穿上鞋趿拉著就往外跑,哪還來得及穿外套,“大夫,你等我一下……”
大夫茫然看著被常怡如帶落的脈枕,很無奈。
蘇顯老遠就看著像學步的鴨子一樣望這邊跑的常怡如,多年不見,這老家伙還是身強體壯。
常怡如跑到大門口的時候,望見蘇顯,又急忙掉頭往回跑,轉身的時候差點摔個四仰八叉,往回跑了一陣,他又調回頭來跑,氣喘吁吁的停在蘇顯面前,花白的胡子上沾著些口水和鼻涕,看上去顯得有些邋遢。
“怎么是你啊蘇老頭?”
蘇顯皺皺眉,“在常將軍面前,我可不敢稱呼為老頭。”他乜眼,“你看見我跑什么呀?”
常怡如訕訕:“我沒穿衣服,我見你,要正式一點。”
蘇顯笑,“那你又跑回來?”
“我一想,我也不在朝了,老叟暮年,該是啥樣就啥樣吧,沒那么多拘泥。”
他把蘇顯和宋離請進府,觀瞻過《千里江山圖》,嘆為觀止愛不釋手,小心輕放妥善安藏。
“蘇顯老弟,知我莫若你,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還能一睹千里江山的真容。你說吧,叫我做什么?上到山下火海?我義不容辭!”
蘇顯心里微嘆,一幅畫竟能讓你到如此地步!
“不瞞你,我奉侯爺之命,暗中徹查申仲。付少卿和璇姑娘二人此時在去拿申仲藏在清涼剎的陳年賬本,我和逍遙王來這里找你,希望你可以在朝堂上把申仲當年射殺老候爺的事情公諸于眾,落實他的罪行。”
常怡如一愣,尷尬笑道:“你說什么,我聽不太懂啊。左相斷不會弒君呀,你這個帽子扣的太大,冤枉好人可不行。”
他又不傻,蘇陌桐真能搬倒申仲?朝中二十四卿,吏部刑部兵部禮部大理寺哪個沒有申仲的人?他辭官就是為了保命,他全家七十余口,至今還能安然無恙是因為申仲覺得他已經不是威脅。盡管他救了那個人,也不過是為了留最后一張牌,申仲真的對常家動手,這張牌即便救不了他,也能為他全家報血海深仇。可他不會傻到活得好好的時候,去戳申仲這個老虎的屁股。
宋離笑了笑,“常將軍這是對我們不夠信任,怕會帶來殺身之禍?”
被說中心思,常怡如猛烈咳嗽幾聲,掩飾道:“我早就辭官不問朝堂之事,你們叫我做別的,我自然義不容辭,可是,叫我去和左相為敵,我……恕難從命。”
見他并不好勸說,蘇顯收起笑容,神情嚴肅。
“常將軍,聰明人說話不兜圈子。我們已經把申優叔轉到安全的地方,他自然會把一切說出來。而付少卿取到申仲的賬本和罪證,朝廷必然讓大理寺連審,到時候,有沒有你的證詞都無所謂,但一定會牽扯到當年你負責圍獵場玩忽職守,我想你應該是無法脫罪。”
常怡如臉色煞白,突然開始猛烈咳嗽起來,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卻發現咳出大片的血來。
蘇顯望著他蒼白的臉,聲音平淡,“你考慮考慮,我們不強迫你。”
常怡如送走蘇顯和宋離,他突然覺得雙腿無力,無法站直身子。方才《千里江山圖》帶給他的喜悅一掃而空,只剩下滿心不安和恐懼。
出面?還是不出面?
昏鴉哇哇的叫著,他眉頭擰成疙瘩,昏鴉聲聲,最是不詳。
宋離他們在林陽樓和璇璣匯合,四人簡單叫幾個小菜吃著,周圍食客人聲嘈雜,小二歡快的跑上跑下,忙的不亦樂乎。
宋離色瞇瞇的看著璇璣,他發現璇璣的臉幾日不見竟然有了下巴,不再是圓圓的了,眼睛還是很大,但是眼角變得細長了,再看身形,更加婀娜。
長大了不少,有女人味了。
付少卿兀自報告著近況,“我和璇姑娘見到了清涼剎的主持,他原是個假和尚,是申仲花錢雇來專門看管賬本的。他在外面娶了四個老婆,八個小妾。這種花和尚真是死不足惜。璇姑娘竟然放過了他。我還怕他通風報信!”
對于這件事,他對璇璣還是很有些微詞。
璇璣也不答話,她懶得跟付少卿解釋。
宋離的關注點并不在這里,璇璣出馬哪有搞不定的事情?畢竟是他的救命恩人,現在還是他看上的女人。
他很滿意的點點頭,對璇璣輕聲道:“過會兒我帶你去買衣服,還有首飾,你現在變成大人了,這身衣服小了,首飾也要換女人些的。”
璇璣點頭,她也覺得衣服有些小了,穿著已經露到腳踝,會覺得冷。
蘇顯輕咳一聲,“賣衣服的事情等會兒再說。我們去見了常怡如,他并不想出面作證。”
付少卿感慨,“當年他負責圍獵場的安全,提到此事躲還來不及,怎么可能會出面作證?有申優叔出面,這個案子我們已經穩贏,再加上我和璇姑娘拿到的賬本,申仲就是不死也要脫三層皮。”
“脫三層皮不夠。”璇璣冷靜地分析道:“我們只有讓他徹底毀滅,才能保證蘇陌桐后路暢通。申仲是百足之蟲,我們不僅得讓他死,還得讓他僵。”
蘇顯和宋離都表示沒有異議,這次,一定要整死申仲才行。
嘈雜的林陽樓突然彌漫難以說明的詭異味道,突然,像是天地間驀地劈出一方靜止的空間,一道殷紅的長針刺穿窗邊食客的咽喉帶著溫熱的血液擦過璇璣的臉,印出一道紅色血跡,好像是璇璣臉劃破溢出來的血一樣。
數十個身穿黑衣的蒙面人出現在璇璣她們面前,他們的影子如同鬼魅,飛針走線間整個二樓已經橫尸滿地。
銀針紅線黑衣袖間釘著紅色綢帶,萬丈黑中一點紅。
璇璣警惕的看著黑衣人,“你們是蘭生坊?為何要殺我?”
黑衣人并不答話。
他們是暗殺組織,不是點金刺客榜上那群多話的俗人,他們沒有任何責任回答為什么要殺你這種蠢話。他們只有殺人,沒有舌頭!
針起線飛再度開始在空氣中穿梭,發出不亞于長劍的劃空破響,數到紅線緊緊隨在璇璣身后,璇璣的銀針回撒,打開幾根細針改變細針的方向,針與針碰撞間發出刺眼的火光。
宋離把付少卿和顯從窗戶帶落,將二人塞進馬車對著馬屁/股就是一鞭子,馬兒受到鞭笞疼痛的往前狂奔。他回過頭來,擋住追出來的三個黑衣人,細針帶著紅線穿過他的衣衫,撞在天蠶絲護甲上,被撞成粉末,紅線沒有力道支撐散落一地。
他也知道這是蘭生坊,專業的殺手組織。前一刻還能跟你談著生意,下一個有買主花重金,就可以買下你的人頭。
他暗自揣度,難道是璇璣幫著薏米的族人暗害紅袖的事情被紅袖識破了?這個變態的女人要報仇,特地派人來殺璇璣?
搞不好,薏米的族人也是紅袖干的。
他憤怒的想手撕了紅袖,暗器血流猶如自己有意志,在三個黑衣人中間穿梭,每一擊皆是帶血而出,很快三個黑衣人遍體鱗傷,腰間,胳膊,腿上都被扎滿窟窿。
但宋離的目的并不是殺人,他只想擄個活口,問清楚到底紅袖為什么要殺璇璣,薏米的族人是不是也是蘭生坊動的手?
血流挑斷了黑衣人的手筋腳筋,讓他們無法動彈,兩個黑衣人已經咬舌自盡,還有一個活口,宋離走過去,揭開他的蒙面。
“小心。”
宋離被一道大力狠狠往后一拽,生生跌到在地,摔得很疼。但黑衣人口中的細針卻也因為如此而打偏。黑衣人目無表情得看宋離一眼,脖子一歪,也自盡了。
“宋壯士,剛才真是好險,多虧我及時趕到。你欠我一條命啊。”
宋離回頭,擦了個冬瓜的,“樓少爺,你是怎么逃出來的?”
樓滿塵滿是傲嬌的看著宋離,“我是誰?我是樓滿塵。我又不是一個人孤身來你們中陸,我帶著八個護法呢。”
說完他嫌棄得看一眼宋離。
不過話雖然說的輕松,可逃出來著實也費了翻功夫。沒想到中陸如此風氣正派之地,竟然會有好男色的勾欄院!他此番中陸之行,算是栽在宋離手上了。
宋離并未理他,站起身來縱身一躍來到二樓,二樓的打斗已經停止,璇璣坐在死人堆里喝茶,沒什么表情,卻有些失落。
“喂,你等等我啊。”樓滿塵嗒嗒嗒從樓梯跑上來,望著滿地尸體驚嘆,“我勒個乖乖,這里發生了啥?”
璇璣抬眼,“是你?你不是成王府上的恣意侍衛?那個性格害羞的攻武人?”
“姑娘,姑娘你也在此啊?”樓滿塵顛顛跑過來,“我是樓滿塵,姑娘你竟還記得我?”他打量從上到下打量璇璣一陣,“姑娘,你是怎么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突然長大的?你快教教我法子,我也想快點長得玉樹臨風。”
璇璣:“……你這樣,就挺玉樹臨風的。”
宋離把樓滿塵推的離璇璣遠一些,過去細心地幫璇璣把臉上的血跡擦干凈,補充道:“還很芝蘭玉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