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離腳底生風,似是御風而行。如此快的速度,他卻仍然來不及和璇璣解釋一個字,因為此刻他正躲避著無數細針的攻擊。
無數細針在紅色絲線的控制下想要把宋離打成篩子。如果僅僅是宋離自己一個人,他是不會跑的,他又天蠶絲護甲護體,就算細針密的像雨,只要他保護好自己的脖子和頭,誰也不能拿他怎樣,但是璇璣不行,她真的會被這些細針打成篩子。
看宋離跑的滿頭是汗,璇璣不由得皺眉,她冷聲道:“跑什么?怕他們不成?”看到兵器,璇璣心里也明白了,這是蘭生坊的人。她快速的將渡忘川從腰間取下,將妖艷的紅傘往空中一拋,結成一個刀槍不入的防御帶,將無數細針阻隔在外。
宋離終于停下腳步,大口喘氣。
“我們,上賊船了。哈呼,那個武墓,是他奶奶的墓蝶派樓遮天!”
這個消息實在很沖擊人,璇璣隱約覺得這個老者沒那么簡單,卻也沒想過竟然是墓蝶隱派主,這下子,他們遇到麻煩了。
“麻煩還在后面呢,我們這次算是自投羅網,那個流桑的皇帝和樓遮天勾結起來,動用了烏蘇秀手下死士。”宋離有些后悔,他不該把璇璣帶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不管他們武功再好,武器再厲害,總是斗不過人家整個國家的死士的。萬一真的被逮到,樓遮天拿他們倆當人質要挾寐宗和離宗交出圣光圖騰和天機鎖,豈不嗚呼哀哉?
璇璣看一眼宋離,差不多對他此刻的想法也能感同身受。她動動唇,“我不會拖你后腿,殺過去。”
宋離眼中溫柔漸散,取而代之的是肅殺的殺意。他準備回擊了,他十分信任璇璣。
他目光落在遠處,操縱著細針的紅衣女子身上,長/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紅衣女子。紅衣女子的長袖輕舞,袖子化成緞帶在面門處輕輕一掃,將長/槍橫掃出去,長/槍被大力扭轉軌跡,帶著殺意飛向宋離的心口,后面是更多的細針密密麻麻射過來。
就在所有觀戰的人以為宋離必敗的時候,那名紅衣女子身體驟然一傾,有道極窄極細的道劍擦著她的肩頭飛了過去。
女子的肩頭的紅衣被劍尖撕開,內里白嫩的肌膚出現一道深深的傷口,她的肉翻出來,汩汩流血。
所有被紅線控制的細針此刻仿若在空氣中靜止,沒有前進半分,片刻,刷刷落在地上,發出叮叮當當的細響。
女子捂著肩膀,目光陰沉的看著宋離,本來飽滿的臉此刻抽搐著,變成凹陷的骷髏一般,她扭曲的臉看上去如死地歸來的惡鬼,發出凄厲的尖叫,“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我要抽你的筋喝光你的血!”
她猙獰著撲向璇璣,惡狠狠地張嘴想要咬斷璇璣的脖子。
宋離望著那張恐怖的臉,天哪,烏蘇秀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她,還是人嗎?
璇璣輕巧的一閃再閃,躲過烏蘇秀的幾次攻擊,一邊注意著站在不遠處窺戰并未出手的樓遮天,她不能太耗費體力,萬一樓遮天突然發難,她和宋離沒有辦法應對。
樓遮天此時看著打斗的三人,淡然捋捋胡子,“璇河的徒弟真是了不得,看來,幾年未踏足中陸,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樓滿塵站在他旁邊,自始至終一直皺著眉頭,此時聽到爺爺的話,他右手輕握成拳,質問道:“爺爺,非要這樣嗎?他們是我的朋友!”
“朋友?”樓遮天想看笑話一樣看著樓滿塵,“爺爺我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你是說朋友吧?孫兒你在同爺爺說笑話?”
樓滿塵低下頭,聲音減小,“我希望和他們做朋友。”
樓遮天忍著怒氣沒有發作,他盡量心平氣和的,“你還太小,不懂人心險惡,你拿他們當朋友,他們是怎么對你的?塵兒,爺爺希望你能明白,你是墓蝶隱派的少主人,你不需要朋友。”
樓滿塵的頭垂得更低了。
不需要朋友嗎?墓蝶隱派的少主人,不過是個沒有朋友的可憐蟲!
他不再言語,不在試圖和爺爺爭辯,或許,這就是他的命,他得認。
“哼,八部護法,給我把那兩個娃娃活捉了。”眼見著烏蘇秀已經沒有人樣,因為受傷遭到反噬的身體枯瘦成人干,已經成了棄子,樓遮天蹙著眉吩咐跟隨他的八位護法。
璇璣的腳鈴清脆的響起,帶著些魔音灌耳,烏蘇秀虛弱的栽倒在地,他不甘的瞪著凹陷的大眼,怨毒的瞅著璇璣。她此刻需要人血,若不然她定會被功利凡是而死。
八部護法移形幻影,將璇璣和宋離圍在一方小天地里,動彈不得。一個暗衛見暫時沒有危險。為表忠心大膽過來扶烏蘇秀,要將她救離這里。烏蘇秀邪惡的笑了笑,將手搭在暗衛的肩上。剎那,暗衛忽覺喉間一痛,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只覺得血液逆行齊齊涌往喉間的血管,不消片刻,整個人變成一具干尸,眼睛還瞪的大大的。
烏蘇秀得到新的血液,枯癟的臉立刻恢復生機,又變成妖艷的模樣,肩頭的傷也慢慢開始愈合,最后光潔如初,連疤痕都沒有留下。
璇璣和宋離被八部護法圍困,動彈不得,他們只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把他們越纏越緊,幾乎要窒息。璇璣最后看一眼宋離,“如果我死了,你有幸能逃出去,記得告訴我師父,不要為我報仇,我不想他因為我,收到什么傷害。他就像我的父親,我很敬愛他。”
宋離掙扎著伸出一只手,輕輕拍了下璇璣的頭,“胡說什么?我們都要活著,蘇陌桐的江山還等著我們去給他打,離宗和寐宗還等著我們去守護,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死,聽明白了嗎?”
他努力活著,從未想過要去接近死亡,哪怕他天生殘疾,哪怕他無父無母。他說話的語氣很認真,而在此刻,卻聽上去那么好笑。
不是她不相信奇跡,而是昨夜的夢境,讓她已經預見了死亡。
“但愿吧。”說出來這話是自我安慰或是自我麻醉,都不重要了,璇璣有些累的閉上眼,她想再呼吸一口人世間沁透心脾的空氣。
話音甫落,宋離踏前一步,雙手握緊圣光玄鐵長/槍,居高臨下的重重往地上扎去,無數極細的淡金光線從宋離的指尖噴涌而出,瞬間構成一個近似壁障的事物,把他和璇璣兩個人的身體鎖于其間。什么東西碎裂的聲音,啪啦啪啦的在四面響起,很快,地面出現了無數細小裂縫,裂縫逐漸變大,最終碎成四分五裂,地面忽然多出一個黑洞,結結實實把璇璣和宋離吞入進去。
離宗秘術,倒山鬼。
但這秘術雖然厲害,眼下也不過是讓宋離和璇璣從一個險地掉入另外一個險地。
倒山鬼可以將巖石碎開,將人送入地底,當把人吞入之后,地面卻恢復如常,好像把人人間蒸發一樣,再也無從找尋。被倒山鬼吞入后,卻再也出不去,因為里面沒有出口,只能寄希望于有緣人從外面發現隱蔽的出口打開來,才能救他們出去。
既然是秘術,自然是不為人知的,所以,宋離用了這招雖然暫時保住性命,心里卻已經后悔的不行。哪里還會有緣人人能救他們出去?有才見鬼咧。
四周黑乎乎的,有水流聲潺潺,璇璣這才響起來,他們打斗的地方遠處有一方瀑布,附近有瀑布匯集的小溪流,能聽見水聲一點也不奇怪。
黑暗中,宋離摸索著拉起璇璣的手,看不見什么情緒,喃喃說道:“我小的時候,師父對我十分嚴格。我是師父外出的時候從河邊撿到的棄嬰,師父說我是離子叫我做宋離,我是誰,父母是誰,來自哪里,一無所知。就算如此,我活得依然很好,不做庸人自擾之事,這次,也一定可以化險為夷。”
璇璣有些動容,她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和自己一樣,不知道雙親是誰,哪里人士,也不知道自己活著有什么意義,她心思敏感,每思及此都不知道為什么要活著,但宋離和她襄樊,即便不知道一切的本源,也那么向往生活。
她低著頭,下意識里想伸手去戳戳宋離的臉,希望感受一下他此刻的情緒,驟然間想起她和宋離男女有別,斂下心頭的沖動,附和說道:“是啊,夢境里看到蘇陌桐來救我們,忍忍吧,會好起來的。”
她沒有說,夢里那個淡紫光輝的男子來時,宋離已經昏迷了。
滴答,滴答
水聲像是滴漏在報著時間,璇璣腳上的鈴鐺咔咔啦啦的毫無生機。她摸摸心口,覺得有一瞬間,心跳是停止的。石洞里的空間不大,空氣越來越稀薄,呼吸開始變得困難。
或許,他們并沒有什么希望了,但宋離依舊掙扎著,他的求生欲望極強,像巖縫中掙扎生長的小草。
沉默,還是沉默,長時間的沉默會把人逼瘋。
他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聲音微弱。
“你師父很嚴格嗎?”
璇璣點頭,盡管宋離看不見她的動作,“我小的時候,曾經被關在一個很黑很黑的籠子里練習暗器,師父說要在黑夜里也能憑直覺殺死人。”她忽略過不好的回憶,突然興高采烈,“但是有一次,我被和一只花斑虎關在一起練習肉搏,最后殺死了花斑虎,自己也受了很重的傷。師父他很擔心我,為我找來各種草藥續命,我迷迷糊糊醒來,還看到他趴在我床頭哭,就像我受了傷也會哭那樣。那時候我心里特別開心。”
“你師父真好,就是訓練你的方法太極端。”他一愣,想起自己,不由苦笑,“是不是天地下所有的師父對待徒弟都一樣啊?”
璇璣笑:“原來你師父也這樣嗎?”
“嗯。”
聽了宋離的回答,兩個人不約而同笑起來,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溫暖。
不知過了多久,石洞開始漸漸變冷,溫度越來越低,璇璣的手冷的像冰。宋離感受到手上傳來的涼意,心疼道:“你往我身上靠靠,靠在一起就暖和了。”
璇璣已經凍得齒關打顫,她想,如果她死了,蘇娜兒大概會很高興吧?還有紅袖和方才那個被她打傷的烏蘇秀。
她往宋離懷里靠靠,忽然發現宋離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石洞是密封的,空氣本就稀薄,女子和男子的體質不同,呼吸緩慢還可以多撐些時候,但身為男子的宋離,卻開始因為缺氧,而休克了。
璇璣第一次,有手足無措的感覺,她該怎么辦?續命的藥丸也救不了窒息,即使服下也不能帶來生氣。她摸著宋離的臉,急的要哭出來。
慌亂中,她想起古醫書上一則記載度氣的法子,也不知道用來到底管不管,可是,不管管不管用,她總得試試,死馬當做活馬醫吧。
她深吸一口氣,捏緊鼻子,輕輕將唇貼上宋離的唇,因為太黑了,她找了好幾次才終于摸索著貼上去,輕輕啟開宋離的口,將一口氣度進宋離的口中,接著是第二口,第三口……
終于,宋離緩緩睜開眼,他瞪著大眼看著壓在自己臉上給自己度氣的少女,心里美滋滋的,唇上的感覺軟軟的糯糯的,像離山腳下張阿嬸蒸的糯米團子,香甜可口。他忍不住在那個軟糯的唇上輕輕一咬。
璇璣吃痛的捂嘴閃道一邊,怒道:“你做什么?”
宋離笑,“好糯,像張阿嬸蒸的團子。”
璇璣呆愣愣地坐在那里,完全不知道宋離想要表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