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夜色中，幾只肥碩的樹鼠警惕地看著樹下。
    剛才突然形成的陷坑里堆著幾截護衛的尸體,淡淡的血腥味道,讓它們有些不安。
    樓滿塵把那一大束染著血的玲瓏草扔進坑中,輕踮右腳,沉默的搜尋著可疑的地方。
    宋離他們憑空消失，烏蘇秀多疑怕生變故，留下武士守在這里。他要找宋離和璇璣的下落，就要把守衛的武士全都干掉。這些武士身手不錯，只是和他動手還差一大截。利落的解決掉武士，樓滿塵小心翼翼的，不敢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借著皎潔的月光，樓滿塵一路摸著往瀑布方向尋找，樹鼠嘰叫著鉆入樹洞，沒了聲響。
    璇璣捂著臉，她感覺到深深的寒意。如果夢里的人真的是蘇陌桐，她和宋離是要多命大，才能等著他從遙遠的燕北長途跋涉來到流桑，再找到這片瀑布附近。
    宋離軟軟的躺在她腿上，半天才緩一口氣。虛弱的隨時都能暈死過去。
    “璇璣，抬起頭來。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很美好的姑娘？”宋離的聲音溫柔，眼神也寵溺。
    璇璣挪開手，眼睛有些紅腫。她喃喃，“如果再不出去，你會死的。宋壯士，你會死的。”
    “不會。”宋離看著她，語氣微弱目光卻十分堅定。“我命大得很，你不要替我擔心。”
    他想，原來看似冷漠的她，也可以這樣柔弱。
    咔啦啦，幾片碎石帶著泥土撒下來，帶進來一片微弱的月光。
    月光那樣美好。
    “果然在這里！宋兄，璇姑娘，我來救你們了！”
    璇璣和宋離聽到聲音，幾乎是同時循著月光望上去。
    “樓滿塵！”
    紫衣少年在月光里渡上一層柔和，樓滿塵高興的咧嘴笑，對著外面的巖石就是一個勁掌。他用內力震碎了最上面的巖石，大大的巖石碎成無數小石塊，樓滿塵扭過臉，對著洞口小聲吆喝，“你們先躲躲，等我把這些碎石搬走，你們就爬上來！”
    宋離此刻的心情無法描述。他是極不情愿和樓滿塵有任何瓜葛的。
    璇璣倒是有些開心，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她站起來，把宋離從地上扶起，對樓滿塵道：“樓……樓公子”她有些不好意思，禮貌來說應該是稱呼公子比較妥當。她繼續道：“謝謝你。”
    樓滿塵一笑，十分真誠。他開始徒手將劈碎的大石塊搬開，慢慢的，將巖石洞扒拉到能容納一個人大小，續下一根繩子，邊解釋道：“謝我倒是不用，要謝還得謝宋兄。前些日子他把我賣進……賣到一個地方，我逃出來的時候，聽到關于倒山鬼秘術的事情。”
    宋離聽著璇璣對樓滿塵樓公子的稱呼，皺了皺眉。托著璇璣先爬上去，隨后也爬出洞口，天上幾點星子，林子里靜謐。
    樓滿塵望著他倆，笑的像個孩子，“宋兄，璇姑娘，我此番逃出來救你們就是想跟你們走，從此仗劍江湖，快意恩仇去。”
    宋離哼道：“說吧，你們爺孫倆打的什么算盤？軟硬兼施？”
    樓滿塵有些頹唐，“宋兄，你不信我？”
    璇璣覺得，樓滿塵是十分真誠的，不介意道：“他不信你，我信你。走吧！”
    宋離心中還是十分警惕。樓滿塵是怎么想的，他和璇璣一無所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他覺得還是要小心謹慎些。
    對于樓滿塵要跟他們結伴而行，宋離保持沉默態度，以后也只能隨機應變。
    樓滿塵將他們帶到渡口，連夜拋錨啟航，借著月色，在海浪聲聲里將流桑，蘭生坊和攻武的關系淺淺道來。
    “爺爺他暗中和流桑皇族往來密切，流桑皇室早就對中陸虎視眈眈，他們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中陸設立秘密的暗殺和情報組織，蘭生坊的網脈遍布各地無孔不入，他們野心太大，要的不只是中陸的江山。爺爺和他們密謀，待成就霸業平分天下。我是看不慣這種勾當的，我攻武雖地處西巫崇山疊嶂，也斷然不能與小人為伍。那流桑人毫無人性，手段殘忍，并非重信守義之人，我知道爺爺也是如此，可在我看來，要來江山殘破，民不聊生，要來又有何用？”
    他的手緊握成拳，滿心不滿無處發泄，狠狠打在船桿上，抬頭望著大海。
    三個人一時無言。
    見慣了流民，見慣了災荒，見慣了人以人為食，貴族肆意作樂，將奴隸當做野獸，奴隸麻木不仁，在困獸場上有力氣與虎獅博弈，拳頭卻無法揮向以此取樂的貴族。女人和孩子死后被填入枯井，連張裹尸的草席都沒有。
    在這樣民不聊生的時代，北燕的民心自由，人人平等顯得是那樣難能可貴。
    璇璣終于有些明白，天命是什么了。
    而宋離，他明白了蘇陌桐所說的大同。他也明白了那樣仙風道骨的師兄，是懷著如何悲天憫人心情。就連樓滿塵，也反對著樓遮天和流桑的勾結。
    海風很平靜，海中偶然間會有大魚翻身而過，擊起不大不小的浪花。
    偌大的船上燈火通明，璇璣忽然叫一聲，“糟糕！”
    宋離和樓滿塵同時看向她，疑惑道：“怎么了？”
    “我們把安暖忘在渡口的客棧了。”璇璣模樣有些著急。她剛剛救她性命，若她們逃走了，安暖豈不是又入虎口？
    宋離擺擺手，“我早就讓她先行搭船離開了。現在，約莫已經到了燕北地界，你放心吧。”
    璇璣終于舒了一口氣。
    漫長的航行讓人覺得無聊，無聊的時候，有幾個人聚在一起，就喜歡談談過去，再談談理想。坐在露天甲板上，三個人開始重新認識。
    “璇兒，你小的時候喜歡什么？”宋離漫不經心的問。
    “喜歡過節，春節。宗里其它師兄弟會守整夜歲，師兄會單獨帶著我下山，去附近的鎮上看年夜燈會。會上有賣糖葫蘆的，我第一次吃糖葫蘆就很喜歡，酸酸甜甜很好吃。”
    璇璣臉上微笑著，那模樣很幸福。
    宋離默默記在心底，他想著燕北的春天也快到了。
    “這次回去，你同我一起回離山吧，離山的春節也很熱鬧。”
    樓滿塵插言，“春節是什么節？糖葫蘆是什么？”
    宋離靜靜看他一眼，“無可奉告！”
    璇璣笑出聲，“你們還真是合不來。”她止了笑，模樣認真，“樓公子，你們攻武有什么節？你小的時候，應該也很枯燥乏味吧？”
    說起小時候，樓滿塵眼光有些暗淡，他自嘲道：“人人都害怕的墓蝶隱派少主，他們費勁心機討好我，我從來沒有朋友，我父母去世的早，爺爺他只看重他的宏圖霸業，我開不開心，想要什么，他從來不在乎。”他有些痛苦，“我不愿意做他眼中的繼承人。”
    璇璣安慰他道：“自己家的事情，還是自己解決的好，但現在，你跟我們一起游歷吧。”
    大船孤獨的航行著，過去一夜，在困頓中，他們迎來了海上的第一縷曙光。
    一夜安穩，沒有追殺的人，也沒有遇到偷襲。正午時分，他們遇到一艘船，船身通體黑色，只在桅桿上系著艷紅的長長緞帶，甲板上站著的女子，紅衣妖艷，額間的凰羽妝依舊是霸道而嫵媚。
    宋離和璇璣面面相覷，心中都暗自叫聲不好。對于紅袖，他們并無懼憚，只是不想在此刻相遇，也不想在船上大動干戈。
    樓滿塵望著那艘看上去詭異的大船，饒有興致道：“我喜歡那個船，要不我們跟那個船的主人換換吧。”
    璇璣一把拉住他拖著就往船艙走去，她可不想無事生非。
    宋離回頭看一眼紅袖的船，腳步未停也下去船艙，沒再出來。
    紅袖此刻也注意到了迎面而來的商船，那是流桑大族江戶商團的客船。
    等兩艘船離得近了，紅袖讓人過來打招呼。連喊幾聲無人答應，紅袖有些起疑。
    江戶如此大族，怎么可能船上一個人都沒有！而商船都有專門的人看管，也斷不會自行飄到海上成為無人船。她捋捋發絲，略沉思一下，踮腳飛到船上，穩穩落在船頭上。
    “什么人在里面？不要裝神弄鬼！遇到蘭生坊，裝神弄鬼將會變成真的死鬼！”
    她厲聲質問，帶著恐嚇。
    似乎是為了回應她的話，船艙里響起腳步聲，那腳步聲聽起來毫無力氣，像是年邁的老者，他手里托著還托盤，上面的茶水還冒著熱氣，緩緩從船艙里走出來。
    那是一張辨不清五官的臉，頭發花白，袖中露出的兩只手枯槁如同干尸。
    他顫顫巍巍抬頭，看著紅袖，聲音喑啞，“這位姑娘長的好俊，不知道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呀？”
    紅袖望著老者，有一剎那要嘔吐的感覺。她強忍著不適，質問道：“你是什么人？為何會在江戶商團的客船上？”
    老者顫巍巍的回她，“我家小主人是墓蝶隱派的少主，前幾日來流桑做客，是以搭乘商團的船歸航。”
    紅袖一聽是墓蝶隱派的人，心里的警惕少了幾分，“可否有請你家少主人出來相見？”
    一張疊好的紙條帶著幾道重重砸向紅袖，紅袖身體一閃，把紙條夾在指縫間，船艙里已經響起樓滿塵的聲音。
    “我不喜歡見生，也不喜歡同蘭生坊的人有接觸，我只和你們皇帝相見，你若無事，退下去吧。”
    這是明顯的逐客令！紅袖有些怒意。小小的一個隱派少主，也敢如此對她。
    “怎么？還不走？是覺得我墓蝶隱派欺負你蘭生坊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