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催產的速度比蘇清歡想象得快許多,她去的時候,死胎已經被處理了,院子中的一眾下人斂聲屏氣,顯然都害怕這時候撞到槍口。</br> 王夫人狀態癲狂,兩只眼睛紅得懾人,揮舞著手臂大罵道:“你們這些騙子,都是騙子!我的孩子好好的,你們把他藏到哪里去了!”</br> 老祖宗已經沒什么精神,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搖頭,形容憔悴,蒼老了許多,口中道:“已經成型了的男孩啊!我的曾孫啊!”</br> 蘇清歡忍不住想,便是王夫人在家中地位如何尊崇,老祖宗依然心疼曾孫,卻不見得如何心疼她,而且沒人認為這不對;而在現代,如果有這種行為,會被噴的體無完膚。</br> 這個世界的三觀,有時候就是這么感人。</br> “老祖宗。”蘇清歡進來,略欠了欠身。</br> 老祖宗看了她一眼。</br> 雖然是后半夜,蘇清歡眼中卻沒什么睡意,臉色粉撲撲的,眉眼嬌媚,就連說話聲音,清冷中都隱有媚態。</br> 她見到這樣的情形,該是很高興了。老祖宗心里不悅。</br> 未免太睚眥必報,甚至心思惡毒了——這是她心中所想,而蘇清歡從她打量自己的眼神中,多多少少也讀出了她的心思。</br> 除了心涼,還能有什么?蘇清歡想冷笑,想罵人,想問問她,若是易位處之,她能不能比自己寬容!</br> 但是她沒一個字都沒說,拎著藥箱,筆直地站在那里,不慌不忙,淡定從容。</br> “去給夫人看看。”老祖宗不再客氣,直接吩咐,“替夫人開藥調養,別誤了以后。”</br> 蘇清歡一動不動,朱唇輕啟:“老祖宗,這藥我開不了。以后的事情,誰都沒法保證。”</br> 她大概真能干出來給王夫人下藥,讓她不孕不育的事情;感謝有人,已經替她動手,使她樂見其成又不必臟了自己的手。</br> 老祖宗自認為對她已經十分客氣,此刻耐心耗盡,失去曾孫的痛一股腦轉移到了蘇清歡身上。</br> 她砸了手邊的茶盞,指著她道:“醫者仁心,你怎么就如此心狠?薛太醫就是如此教導你的嗎!程家養了你這么多年,你竟如此忘恩負義!”</br> “老祖宗,”蘇清歡冷冷地開口,“程家養了我,我也為程家出了力。王夫人一紙賣身契,指明把我賣到煙花之地時,我和程家就已經再無瓜葛!我今日來,已經是全了我對您的最后一點念想。但是抱歉,我不是程家的奴仆,只把您當成曾經善待過我的長輩,愿意回報一二,但是絕不是回報傷我害我之人。”</br> 老祖宗沒說話,大口喘著粗氣,顯然十分激動。</br> 素問忙上前替她順氣,不贊同地看著蘇清歡道:“清歡,你怎么能如此對老祖宗說話?老祖宗素日多疼你,做人要有良心。”</br> “素問姐姐,站著說話果真腰不疼。”蘇清歡語氣更冷,“你對老祖宗如此貼心貼意,那不妨主動請纓,替程大人開枝散葉,全了你的孝心和忠心!”</br> 素問心里有人,老祖宗也心知肚明。只是對方身份尊貴,對素問也沒有明確表示,所以老祖宗便留著她,想的也是有一日能把她送去。</br> 素問自己也愿意等待機會,所以就變成了外人眼中老祖宗舍不得這個貼心人,要多留她幾年的假象。</br> 蘇清歡心里清清楚楚——程府后院的事情,真沒幾件能瞞住她;只是瞎子聾子裝的久了,別人真以為她是殘障,甚至智障,呵呵噠。</br> 素問紅了臉,泫然欲泣:“你,你怎么能這么說!”</br> “連這樣都做不到嗎?”蘇清歡面色如霜,“那就別做跳梁小丑,對別人指手畫腳!你不配!”</br> 你們敢原形畢露,我就敢撕破臉皮。</br> 王夫人聽了她們的對話,更加癲狂,哭喊著道:“蘇清歡你這個賤人!我要把你扒皮抽筋,挫骨揚灰!我就說,她不懷好意,你們非要她來,我好好的孩兒,就被她害了,被你們害了!”</br> 蘇清歡看著老祖宗,目光嘲諷:“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診脈,并沒有開藥,現在已然成了殺人兇手;雖然卑微如螻蟻,可我還是想好好活著。貴府的事情,不敢再插手,告辭!”</br> 老祖宗心里再憤慨,也知道眼下蘇清歡是最可能亡羊補牢之人——王夫人已經失了這一胎,無論如何不能影響以后生育。</br> 沒有嫡子,程宣是會為人詬病的!這怎么可以!他就該完美無瑕,光耀程家門楣,怎能被女人拖后腿?</br> 老祖宗強忍著怒火,臉上擠出幾分干巴巴的笑意,緩和了口氣:“清歡,剛才是我說了過頭話。我也只是心疼曾孫,一時語失……”</br> 她看了眼素問,后者咬著嘴唇,艱難地道:“清歡,我替老祖宗給你賠個不是,你總不能讓老祖宗跟你賠不是吧!”</br> 蘇清歡道:“不敢當。醫者仁心的前提是患者信賴,出力不討好的事情,沒人愿意做;出力結仇的事情,更不會有人做。今日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在夫人看來都是該死的。她的身體情形,恕我直言,日后很難有孕,但是這個黑鍋,我不能背。”</br> “你就不能看在我對你好的份上嗎?為什么非要咬著佩兒一時糊涂的那件事?你在我程家十年,吃的用的,哪樣不是好的?程家上下,哪個對不起你?”老祖宗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砸著怒道。</br> “一時糊涂?”蘇清歡怒極反笑,“老祖宗真是舉重若輕!我險些被賣入煙花之地,半路抱著必死的信念投水,險些溺亡……這些苦難,都是一句‘一時糊涂’可以抹殺的?程家對我的好,我可以這么說;而程家的人,包括老祖宗您,都沒理由這么說!”</br> 字字鏗然,義正辭嚴。</br> “你……”老祖宗被她懟得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心里也有些慌亂。</br> 難道,薛太醫告訴她了?</br> 蘇清歡看她神情,愈發肯定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猜測,道:“所有的所有,都是我師傅與程家的交易罷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