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蘿卜也沒有睡安穩。</br> 床鋪四角的夜明珠光線柔和,和這個簡陋的屋子格格不入。</br> 他現在已經對于這種違和見怪不怪。</br> 其實也并不難以理解,當初隱居的這些人,正如神醫谷穆家,并不是走投無路,而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積累了大量的財富后才決定避世的。</br> 他隱隱猜測穆敏的祖上和神醫谷是一家,只是可能在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情況下選擇不同的地方隱居。</br> 穆敏懂醫術,杜明秀也懂,書院里開設醫科,這里幾乎所有人對醫術都有或深或淺的涉獵。</br> 而且他這些日子觀察下來,發現這里的人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并不是未開化那種。</br> 只是數百年與世隔絕,他們有些東西的發展還是落后了。</br> 比如他們身上的布料,基本以棉麻為主,自給自足,沒有外面花樣繁復的綾羅綢緞。</br> 所以他從袍子下撕下來給穆敏包扎傷口的內襯,后者都舍不得扔,愛不釋手地表示怎么能有這么綿軟舒服的布料。</br> 那是他娘親手替他做的衣裳,選的自然是最舒服的面料。</br> 他很想帶她出去,給她買許多綾羅綢緞,讓她見見她所期待的外面的世界——即使外面現在處于戰亂。</br> 如果她能在他家里做客……</br> 秦昭,你不能這么想!</br> 小蘿卜自制力很好,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卻不能強迫自己睡過去。</br> 心里裝了事情,即使有意不想,身體和精神卻都是誠實的。</br> 他和穆敏,無解。</br> 小蘿卜覺得他在危險地試探,試探著自己的底線。</br> 可是這些不應該發生,他給不了穆敏名分。</br> 在遇見她之前,他覺得人應該克制欲、望,對他而言更應該專心大業,家里有一個女人就足夠。</br> 這是蘇清歡一直以來的教導,也與他心中怕麻煩以及君子修身的想法不謀而合。</br> 現在有些東西似乎變了,他想的是,如果穆敏不在乎名分,他能不能給她一個平妻?</br> 這種念頭對他而言就是人性的黑暗面,令他十分慚愧。</br> 而且憑什么要委屈穆敏,她不值得被人一心一意地對待嗎?</br> 更何況,她還會是未來的族長。</br> 他們兩個,身上都有所背負,無法任性。</br> 她是他沿途遇見的最美風景,傾盡一生,回首之時也是會心一笑。</br> 可是他無法為她駐足,遺憾卻必然。</br> 天亮之后,他還是要去見杜明秀,并且不打算告訴穆敏。</br> 如果他想,他應該是有辦法騙過她的,畢竟她對他,并沒有多少防備。</br> 可是小蘿卜想到要騙她,想到她清亮眼睛里盛滿的信任,便覺得難以啟齒。</br> 兩人各懷心思,都是一夜輾轉難免。</br> 第二天穆敏頂著兩只熊貓眼起床,對著琉璃鏡里的“熊貓”,暗罵自己沒出息,又想了半天該怎么解釋。</br> 結果出門看到小蘿卜,“撲哧”一聲笑了。</br> 熊貓看熊貓。</br> “昨晚沒睡好?”小蘿卜淡定地問穆敏。</br> 穆敏裝模作樣的道:“是啊,有蚊子一直嗡嗡嗡。你呢?”</br> “可能那只蚊子的親戚在我屋里。”</br> 穆敏被他說得笑起來。</br> 也許難受的,不僅僅是她自己。</br> 他心里有她,她該高興的;可是轉念一想,心里有而不能在一起,倒不如他根本沒把自己放在心上。</br> 所以希望是她自作多情吧。</br> 穆敏道:“這么香?你做飯了?”</br> 小蘿卜“嗯”了一聲,“我把昨天剩下的雞湯和剩飯熱了,又煮了幾個鴨蛋。你還有什么想吃的嗎?”</br> “這樣就行。”穆敏用水瓢舀水出來,嘩啦一聲倒進木盆里,“我少吃點,中午吃席面去。你想去嗎?”</br> 小蘿卜一愣,隨即不動聲色地問:“誰家有喜事嗎?”</br> 若是白事,他來這里日子不算短,應該聽到消息,畢竟這個不是可以提前預告的。</br> “嗯,唐家和李家結親,我要代我爹去喝喜酒。”</br> 小蘿卜問:“這種事情,令尊也不出席嗎?”</br> “不去。”穆敏搖搖頭,“白事他得到消息都會下山,但是喜事他從來不湊熱鬧。可能,他對我娘執念太深,怕觸景生情吧。”</br> 當年她爹用族里最盛大的婚禮把她娘娶了回來,轉年她娘就懷了她。</br>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幸福也會戛然而止。</br> 看著穆敏眼中的惆悵,小蘿卜道:“不要傷心了,令慈地下有知,也希望你能夠幸福安康。”</br> 穆敏嘴角梨渦淺現,“我沒有多傷心,只是遺憾沒見過她,也心疼我爹這么多年的孤單。好了,不說這些了,于事無補,能重新再來,我爹死活也不肯要我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br> 小蘿卜搖頭:“不去。”</br> 怪不得杜明秀會約這個時間,原來她知道穆敏這個時段不在。</br> 穆敏點點頭:“我也覺得你最好不去。族里的人很排外,就怕我們的清靜日子被破壞了……”</br> “這也是情理之中。你去吧,我自己在家里。”</br> “行。我早去早回,不過也不見得能多早,都盯著我呢!”穆敏一邊整理著頭發一邊道,“記得自己做飯,想吃什么做什么。”</br> “嗯。”</br> 穆敏離開之后,小蘿卜把院子灑掃一遍,把落葉堆到一起,然后耐心地挑選。</br> 不能選擇太脆的,很容易被撞碎,要選擇有韌性的……</br> 挑選完了之后,他把樹葉帶進屋里,然后找出一把刻刀開始往上刻字。</br> “兒安好”,“爹娘勿憂”……這些字他翻來覆去刻了很多遍,故意用了很幼稚的字體。</br> 雖然族里就這么大,被發現后排除也能找到他,但是他謹慎慣了,而且萬一樹葉真能出去,也不知道是被誰撿去了。</br> 山谷是封閉的,河流應該不是。</br> 奔騰不息的河水,是他往外傳遞消息的希望。</br> “秦昭,秦昭你在家嗎?”穆敏的聲音傳來。</br> 小蘿卜把樹葉用被子搭上,然后把頭發弄得凌亂一些,做出剛睡醒坐在床邊的模樣。</br> “嗯。等我一下——”他說著,一邊整理頭發一邊走出去。</br> “我還以為你出去轉了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