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敏洗漱之后解了頭發,坐在床邊想黃一手說的話。</br> 不管是母親還是當年的事情,對她來說都太過遙遠。</br> 可是被兩個同樣深情的男人深愛,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br> 如果娘沒出事,知道有個男人為她終身未娶,是多大的心理負擔?</br> 所以眼下她和秦昭這樣才剛剛好,彼此的深情恰到好處,沒有拖累。</br> 只是想到了雪山之巔上永遠保持容顏的美麗母親,她多少還是悵惘。</br> 門被輕輕叩響,隨即傳來小蘿卜刻意壓低的聲音,他問:“敏敏睡了嗎?”</br> 穆敏從床上跳起來,“沒有。秦昭你怎么來了?”</br> 門一開,便露出她笑盈盈的臉,小蘿卜微笑,牽著她的手,另一只手在背后掩門,兩人一起在榻前坐下。</br> 屋里有地龍,還有火盆,上好的銀絲炭紅熱滾燙,看著便讓人覺得溫暖而熨帖。</br> 小蘿卜身上帶來的寒涼之氣瞬間被驅逐。</br> “這么晚了還來找我?想我了?”穆敏笑嘻嘻地把著他的手不松——他的手,骨節修長,溫熱而干燥,握著讓她很心安。</br> “一直都想你。”小蘿卜笑笑,“給我倒杯水吧。”</br> 他看到火盆旁有銅壺,里面應該是溫熱的水。</br> “你喝酒了?”穆敏聞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酒氣,湊過來往他身上嗅。</br> “敏敏別這樣。”小蘿卜臉色微紅,用手輕輕推拒。</br> 穆敏大笑:“你害羞什么!”</br> 她跑著去倒水,“我真的聞到了你身上有酒氣,可能是有人喝酒之后,又和你議事了。”</br> 小蘿卜極少沾酒,這點她很清楚,所以不用他說,她已經給他找好了理由。</br> “給!”穆敏把茶杯推給他,“夜深了,喝點溫水就行。”</br> 小蘿卜喝了水,雖然艱難,但是還是在斟酌著開口把事情說了。</br> 穆梓處于危險之中的這件事情,他猶豫再三是否要告訴她,但是最后還是決定如實相告。</br> 那是她的父親,他不應該替她決定。</br> “我也試探了問他族長身在何處……”</br> “他不會說的。”穆敏打斷他的話,眼神中有短暫失神,也有擔憂,但是比小蘿卜預想的要好一些。“你看著他瘋癲,其實他嘴巴最緊,不想說的一個字都不會說。”</br> “敏敏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br> 穆敏低頭沉思片刻,“我能怎么做?不管我爹還是黃前輩,都沒有給過我選擇。”</br> 天大地大,找兩個人無異于海底撈針,她能怎么辦?</br> 唯有等待。</br> 而現在小蘿卜能做的,只有開解她。</br> “黃一手的本事有目共睹,他既然都能算出族長有難,也能找到他,兩人一定能全身而退。”</br> 穆敏點點頭。</br> 她心里哀傷,但是不想給小蘿卜看到。</br> 她甚至想,對于爹而言,死是最好的解脫,因為他活得太累了。</br> 只是她,從此真的要孤零零的,只有秦昭了。</br> 這件事勾起了她的難受——從小到大,她都知道她是爹的累贅,也時刻活在失去他的恐慌之中。</br> 她以為長大了以后就會豁達,就能知道該如何處理。</br> 或許是她現在還不夠成熟,總之她現在想起,心里還是酸酸的。</br> “秦昭,你今晚別走,好不好?”</br> 小蘿卜愣了下,下意識地想要拒絕,然而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脆弱后,他沒有原則地點點頭。</br> 穆敏睡在炕上,小蘿卜在榻上,燭光搖曳,兩人側躺,四目相對。</br> 穆敏問:“秦昭,有一天你會不會也離我而去?”</br> 小蘿卜想了一會兒才道:“我不想。但是總有死亡、命運安排,我只能竭盡全力握住你的手。”</br> 他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br> ——如果有一天我握不住了,你也要好好的。</br> 穆敏喃喃地道:“我也是,我們都要努力。”</br> 命運給她的并不多,但是她不曾抱怨過,只希望以后爹和秦昭都能好好的。</br> “睡吧。”小蘿卜道,“我陪著你。以后如果你想,也搬到外院,在西廂房住。”</br> 穆敏驚訝:“你不擔心別人說閑話了?”</br> “擔心。但是更希望能照顧你。”</br> “秦昭,你今天晚上好奇怪。”穆敏嘟囔,“是不是走夜路被什么妖精上了身?”</br> 小蘿卜被她逗笑:“好了,乖乖睡覺。”</br> “嗯,我明天要和韻姐姐說一聲,別讓她擔心。”</br> 小蘿卜頓了頓:“要是難以啟齒,便不用解釋了。這件事情總會過去。”</br> 穆敏認真地想想,不想自己母親還被拿出來說,便道:“我就說那是他喜歡的故人。對我好也是因為我和他故人相像。”</br> “嗯。”</br> 第二天穆敏去找蘇韻,和她把話說明。</br> 蘇韻松了口氣,道:“那就好。你知道我告訴你之后,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要是你原本不知道,我也沒撞見,或許什么事情都沒有。但是如果我告訴你,你又去找了小蘿卜,你們之間再有不愉快,我……”</br> 穆敏笑嘻嘻地道:“韻姐姐說這話就見外了。我之前因為那件事情拒絕你,你非但沒記恨,還幫我……”</br> 蘇韻臉色一紅:“你快別提那件事情,臊死我了。我那幾日真是鬼迷心竅。這幾日我想明白了,我爹雖然頑固,但是倘若我以死相逼,告訴他我要斷發做姑子去,他大概也不能真逼死我。”</br> 剩下的,就慢慢再想辦法。</br> 穆敏想想,眨巴著眼睛道:“想要一勞永逸,姐姐還是要找個合適的人。然后繞過你家里,讓夫人給你做主。”</br> 蘇明俊頑固又大男子主義,但是蘇清歡的話他還是聽的。</br> 之前他安生了一段時間,也是因為蘇清歡寫信罵他糊涂。</br> 蘇韻苦笑:“去哪里找這樣的人?要是能有合適的,我早早不就找了?我這名聲……算了,不說這些。”</br> 穆敏道:“韻姐姐,你閑著也是無聊,不如陪我一起跟師傅讀書吧。雖然你書讀得肯定很好了,但是熟能生巧,嘻嘻。我一個人讀書很無聊,師傅又嚴厲,你來幫我分擔一些,嘿嘿。”</br> 蘇韻道:“這個恐怕不太合適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