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第一次體會到了對女兒那種疼到心都化了的滋味。</br> 他知道阿嫵狡黠聰明，說的不一定真的是心里話，撒嬌成分居多；但是他還是不忍心戳穿她，一邊替她擦淚一邊道：“‘愛之深，責(zé)之切’，喜歡你才不想你犯錯，否則誰會管你呢？不管是爹、哥哥還是……你娘，都是為了你好。”</br> 阿嫵眼神悲悲戚戚：“我闖了爹的營帳，該罰；我頂撞了哥哥，該打；可是爹，娘和您和離，也是為了我好嗎？”</br> 陸棄無言以對，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半晌后才咬著牙道：“爹不會跟娘和離的。”</br> 該打的是蘇清歡那個女人，女兒都被嚇成了什么樣子！</br> 她到底鬧什么，不就是四個瘦馬嗎？他還沒親近她就如此，難道真的親近了，她還能殺了他不成？</br> 心里有個聲音這時候冒出來，告訴他：是的，確實如此。</br> 他作為父親，不能教訓(xùn)犯錯的女兒嗎？她又鬧哪樣？</br> 這女人，真是被從前的自己慣壞了！</br> 想和離？還想帶著他們的兒女離開，想得美！</br> 等她生了孩子再跟她算賬，到時候還敢這么說，他就，他就……</br> 算了，不想這些。</br> 陸棄低頭再次跟女兒保證：“娘是說的氣話，爹跟你保證，一定不會和娘和離，所以不要哭了。”</br> 阿嫵卻道：“不行的，爹。娘很固執(zhí)的，家里有別的女人，她還是會生出離開的念頭的。爹，我不想沒有娘。街上有后爹后娘的孩子，都過得好可憐啊！我不要那樣，我要自己的爹娘！”</br> 陸棄聽明白了，小東西轉(zhuǎn)彎抹角，還是向著親娘，想讓他處置了四個女人。</br> 不過現(xiàn)在他想法有些變了，蘇清歡不像是會慫恿女兒爭寵的人，昨天他實在是氣急了說了過頭話。</br> 她是真心疼愛女兒，舍不得女兒受委屈，否則昨日也不會發(fā)那么大的火。</br> 而且陸棄也相信，昨日她說的和離，是真的這么想，而不是嚇唬自己。</br> 想到這里，他更郁悶，誰家男人罰了孩子，女人就敢提和離？難道教養(yǎng)不利，不是她自己的鍋嗎？</br> 可是道理都在自己這邊，為什么他還覺得心虛氣短？</br> 陸棄覺得蘇清歡這個女人有毒，一定是給她下了藥了。</br> “爹，您看行嗎？”阿嫵小心翼翼地和陸棄商量，“娘向來不許我們生活奢侈，也不許府里多養(yǎng)下人。她說，剩下的銀子，積少成多，浴血奮戰(zhàn)的將士們就能多穿一件鎧甲，多吃一頓肉……那四個女人，又要人伺候，浪費多少銀子啊！”</br> 爹忘了娘，但是沒有忘記愛兵如子。她什么都知道！</br> 陸棄耐心地解釋道：“阿嫵你還小，有些事情不懂。她們是皇上和你表叔送來的，我收下不代表什么，只是給送禮之人面子，明白嗎？”</br> “可是從前，您也沒給過任何人面子啊！您說，要是娘不高興，您誰的面子都不給。”阿嫵一臉認真。</br> 陸棄：“……”</br> 阿嫵把小手放到陸棄額頭上：“我知道爹忘了很多事情，但是爹，男子漢大丈夫，不該言出必行嗎？您答應(yīng)鍋娘沒有旁人，難道您生病了就可以不作數(shù)了嗎？那我這些日子一直流鼻涕咳嗽，您和哥哥也沒慣著我啊！”</br> 陸棄無言以對，心里恨恨地想著，這牙尖嘴利，一定隨了娘。</br> “沒有旁人。”他拍拍阿嫵的后背保證，“只是暫留，很快就會處置她們的。”</br> 陸棄覺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善妒也如此理直氣壯，還把女兒都傳染了。</br> 自己從前到底為什么，會答應(yīng)蘇清歡這么無理的要求？</br> 罷了罷了，阿嫵說得也有道理，就這樣吧。</br> “你去告訴你娘，但是不能說是我說的，那四個女人，爹不會多看她們一眼的。”陸棄道。</br> 事實上，他一眼都沒看過那四個人。</br> 有什么好看的？蘇清歡已經(jīng)算美女中的翹楚，難道還能美得過她去？</br> 阿嫵得了想要的話，也不哭了，笑嘻嘻地在他臉上親了口，跳下來道：“那我走了，不打擾爹處理正事了，嘻嘻。”</br> 陸棄：剛才那些如假包換讓他心軟的眼淚，又算什么！</br> 他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從七歲到二十七歲的女人，他都無能為力。</br>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古人誠不我欺！</br> 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阿嫵在自己面前如此狡黠聰明，去蘇清歡面前自然也會替他轉(zhuǎn)圜。</br> 他心煩意亂一晚上，到此刻心里才算落定了些。</br>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被阿嫵弄得褶皺的袍子，決定出去走走。</br> 去蘇清歡那里？不可能的，不會慣著她毛病。</br> 去汪恒那邊看看吧，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日后都是股肱。</br> 就是不知道，蘇清歡是去過了還是沒去，或者甚至正在那里？</br> 不管，難道他還要給她讓路不成？</br> 這般想著，陸棄往汪恒的營帳中走去。</br> 還沒進去，就聽見汪恒在里面嚷嚷著，不知道指揮誰干活。</br> “趙九，你的臭鞋也給我拎出去！還有被子褥子，都拿出去曬曬，放放臭味！”</br> 一起住的趙九被他支使得不耐煩了，粗聲粗氣地道：“你斷了腿還牛了！”</br> “我怎么不牛！”汪恒不服氣地道，“要不是我腿斷了，夫人能來軍營和將軍團聚嗎？這可是夫人親自跟我說的。”</br> “我才不信，往自己臉上貼金。”趙九也不服氣。</br> “是夫人親口說的。總麻煩夫人我也過意不去，夫人就說，她也得謝謝我，要不沒有機會和將軍修復(fù)感情。”</br> 她竟然是這般說的？想起那日她站到腿腫一圈，轉(zhuǎn)而卻還可以這般安慰他的屬下，陸棄心里忽然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br> 她想著修復(fù)感情，來的時候是歡喜的，累也歡喜。</br> 但是現(xiàn)在卻提出和離，也是真的絕望了吧。</br> 趙九哼了一聲，“修復(fù)個屁！昨晚將軍還把夫人罵了呢！都怪你，要是夫人不來，也不能和將軍鬧起來了。”</br> 汪恒不信：“胡說，將軍怎么舍得罵夫人？再說，夫人那么好，怎么會做錯事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