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安一中的醫務室設位特別講究。
和教學樓之間隔了寬敞一條走道, 兩邊墻壁上掛滿藝術班學生靜心作畫,是集藝術氣和生活氣為一體的靜謐感,教學樓緊繃的學習氛圍完全傳不過來。
彼時的醫務室里,艷陽暖暖攀進窗柩, 照亮目色, “嘩”聲淺色的薄紗窗簾拉上, 就成了獨一無二的恬靜休息室。
只是,現在,這一秒,非常不合時宜地飄來了幾分肉包子的香味。
林紓清被校醫一通說辭按在了休息室的床上, 就因為這個新來的校醫做事實在嚴謹,一通賀啟廉打來的緊急電話, 就讓他燃起了好好關照這位績優生的心思。
沒看出來,現在連工作都這么卷了么?
什么臉色發白, 什么凝不了神, 甚至噼里啪啦都是些林紓清聽不懂的。
唯獨能感受到的, 就是那股莫名其妙越來越濃的肉包子味,好香。
林紓清悵惘地盯著天花板, 只聽祁聞在外面接受校醫的提醒,嘰里咕嚕,也不知道掖著嗓在說些什么, 她完全聽不清。
她摸了摸肚子, 真就被肉包味勾得越來越餓餓,就算捂著鼻子也沒轍, 她翻了翻身, 又真有突如其來的眩暈。
是真的長跑后遺癥么?
林紓清難受的不行。
沒一會兒, 祁聞拉簾子進來, 抬眼就撞上那個蜷縮在床上的小姑娘,眼巴巴盯著他來的方向,眼睫迎風輕顫著,壓住澄澈又清亮的大眼睛,好不容易來了點血絲的臉龐粉嫩可愛,她盯著他,眨了眨眼,似在無聲詢問。
祁聞往里走,到她身邊直接坐下了。
兩個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的,林紓清納悶她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待一會兒不行就行?這一直躺著算什么事兒啊?更何況,馬上第一節 課下課,過了八點五十食堂可就沒有早飯了啊......
躊躇好半天,林紓清動了動唇,微皺了下眉,終于鼓起勇氣先小聲問:“什么情況?”
“什么?”祁聞垂眼看她,那雙漆黑的眼眸干凈又蠱人,林紓清的目光倏然就定住了。
一下,又一下,很怪異又響亮地,她心跳悄悄在愉悅蹦跳。
林紓清按在胃那一塊的掌心忽地在被子里向上挪了挪,像是想偷偷摸摸把這毫無章法亂跳的心臟按平靜。
但她的視角,祁聞身后正是隨風時不時輕輕掀動的窗簾,風在這無聲勾勒的靜謐中肆無忌憚闖進,凌亂了他的發。
還有她被他鎖定,沒法挪開的緊張視線。
林紓清臉蛋又有點兒紅了,有違尋常地,她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努力平靜地輕聲又暗示:“你沒聞到味道?”
這么香的肉包味......林紓清沒好意思多說。
生怕祁聞對她的印象會很不正經地朝著她很愛吃的方向發展。
季圳然之前就老是說她怎么這么愛喝草莓牛奶,怎么這么愛吃肉包燒麥煎餅之類的?小小年紀果然愛吃。
但這個印象在祁聞三年前還沒深刻。
所以林紓清非常自覺地收斂起來了。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現在的自己不太對勁,她為什么要這么躲躲藏藏的?好奇怪?她這是怎么了?
答案還是未解,林紓清就晃了晃腦袋,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祁聞早就察覺她今天狀態不對,但心思還在那句“你沒聞到味道”上,他斂眸輕笑了下,學著她的語調,俯身靠近了些,嗓音低不可聞叩擊在她耳側。
“是想吃了?”
“......”難以言喻的逼近,林紓清呼吸驟停一瞬,她眼瞼輕動,清淺的瞳色幾乎要被他的模樣霸占、填滿,她心頭忽地涌上炙熱的溫度,灼燒心房。
她沒敢動,只耳根子酥麻的,“嗯。”
很沒底氣的應聲,她小心翼翼又眨了下眼,試圖將惶亂全部掩飾起來。
她藏在被子的手更是緊緊扒拉著校服邊緣。
“那怎么說?”嘗試討價還價,林紓清像是抓到他什么把柄,趁機硬著頭皮的,“你剛剛不是還說欠我一頓刷卡?”
但祁聞在清晰描摹少女五官的純粹漂亮之后,微笑起了點身,盡管話意依舊低沉到只往她耳朵里鉆。
“但是怎么辦呢?”
“嗯?”
他無奈道:“校醫不讓你吃油膩的。”
林紓清人怔了,“為什么啊?”
她瞅著他,瞬間沒了害羞的勁兒,這一中早飯哪有不油膩的?不給吃飯還了得?
她忿忿抓緊校服外套,一本正經地繃緊臉,嚴肅起來:“校醫剛和你說什么啊?”
祁聞隨手抓了下耳骨,一臉的漫不經意,“說你低血糖還身體虛弱,一定是學習壓力太大了,肯定年級第一不好當,所以最近的飲食最好都清淡。”
“......”林紓清指著自己,難以置信的,“我什么時候學習壓力太大了?”
祁聞挑眉看她,像是理所當然的,“沒壓力你能跑到暈倒?”
“......”林紓清驚了,“那不是你讓我暈的?!”
祁聞淡淡掃她一眼,活像電視劇里演的那種提褲子不認賬的渣男,他輕飄飄說道:“有么?”
輕笑一聲,他斂眸看她時驟起壞笑,扣住病床邊緣的把手,他壓聲,盡管目光習慣性像個小狗勾一樣的乖順。
“就算是妹妹,也得講點兒證據不是?”
綠茶演技直接飆升到極點,祁聞瞳仁深邃的輕佻,似乎真的如實,說完剛才那句話,他就果斷低垂下眉眼,乖乖的,毫不反駁的溫柔。
和她一如既往親昵說著悄悄話。
“不舒服了,怎么還不聽話?”
“......”是真沒見還能有祁聞這么變臉快比翻書的,林紓清直接一口氣噎到了。
霎時間,涼風過腦,靈魂都像是清醒了。
剛才那點兒悸動簡直蕩然無存,林紓清皮笑肉不笑的,開始配合他笑。
但手一點點從被窩里挪出去,直到祁聞還抓著的病床把手。
幾秒沉默,“啪”的一聲刺耳清脆。
祁聞手背被她打得一縮,林紓清臉上笑容驟消,冷冰冰睨著他,同樣不做人說:“我們熟么?”
“......”
祁聞還沒來得及出聲,林紓清就下通牒:“離我遠點。”
“......”
-
祁聞是怎么踩到林紓清底線的,校醫不知道,唯獨清楚的,是他完蛋了,惹誰不好居然敢惹這個績優生?
校醫也是個八卦專業戶。
上回季圳然跑這兒來休息,聊到他親妹,校醫可是聽了點兒正經八卦消息,絕對不敢再有什么更多刺探心情。
也是意料之內,林紓清從醫務室回來就全程黑臉。
非常難得的,脾氣全寫在臉上。
但祁聞純粹跟在后面,長身玉立的,照樣姿態清傲不拘,居高臨下睨人時,臉上表情始終不變的寡淡,沒事人似的。
班上同學搞不懂了。
尤其是他們座位那邊的黃金三角。
周子遠和紀寒竊竊私語不成,就成了祁聞入座之后的十級眼神交流外加腦電波傳送——
“兄弟這是咋了?”
“哥這是咋了?”
“我問你啊。”
“我也問你啊。”
“你說話啊。”
“艸,那你同桌,你好歹先說啊。”
“......”
“......”
狗不理的表情,兩人不爽回過頭去。
唯獨顧苓是等到林紓清坐下之后才告訴她:“剛才老賀來班上看過了,大課間讓你和祁聞過去一趟。”
林紓清點頭,整個人蔫蔫巴巴的。
“你怎么了?”顧苓疑惑看著她,生怕她還不舒服,還伸手摸了下她額頭。
“沒事。”林紓清像是蓄力好久,終于成功嘆了口氣,她趴在桌上,一手墊著下巴,一手摸著還在難受的胃。
“你該不會是沒顧著吃飯,胃難受了吧。”
林紓清搖搖頭,“那倒不是。”
顧苓:“?”
“就是吃撐了。”
“......”
正好課間,大家鬧騰,林紓清就安安靜靜待在座位上。
她瞅著自己筆袋上嬉皮笑臉兩只小鴨子,記不清究竟是初幾在街上看到,買下來的,之后隨便換哪個筆袋都會把這兩只小鴨子放上去。
她撥了撥其中一個的小腦袋,腦海里突然跳出剛才從醫務室出來之后,祁聞直接帶她去食堂的場景。
路上兩人還在拌嘴,林紓清平時是說不過季圳然,誰能想到三年回來,她居然連祁聞也說不過了?
后來又想想,也是,她從小到大,哪次說過祁聞了?
為什么每次噼里啪啦說完,她才意識到她剛才不應該那么說,應該用詞再狠一點兒再兇巴巴一點兒啊。
越想越懊惱心煩的結果,就是林紓清垂頭喪氣走進了食堂。
但意外今天食堂居然還沒收掉早飯。
“想吃什么?”祁聞站在她身后,面對著好多個窗里推出來的熱乎早飯,當下態度尤為誠懇。
擺明時做錯事要謝罪。
林紓清從早上就開始不解,這人要道的歉該不會她想的那個吧......
她默了幾秒,只先硬邦邦問道:“你做錯什么了,不說清楚我怕我吃了不消化。”
義正言辭的,這次堅決不讓他含糊。
祁聞手上是兩只書包,他垂眸看她一眼,黑眸里躍出慵懶的笑,語氣悠悠道:“不是問重啟都問到我頭上來了?怎么,還有誰能有最新一個月的論壇賬號?”
“......”林紓清是想過很多委婉的說辭回他。
但誰想他會這么直白?
林紓清一下就沒話了,被看穿心思,她當場定在原地,尷尬道:“沒事你重啟什么投票啊,主任不早就不允許弄這種了?”
祁聞散漫笑了一下:“不重啟哪來的證明?”
林紓清疑惑,“證明什么?”
“真當每個人都又優秀又漂亮?”祁聞看她,恣意倨傲的語調,輕笑挑了下眉,“風言風語,也要看針對的是誰不是么?”
“......”
林紓清發懵睜大眼睛乖乖看著他,心頭像是突然洶涌了一波莫名泛濫的情緒,但還沒等她究其到底是什么時,就在無人注意之下,被祁聞的溫熱掌心輕輕摸了摸腦袋。
始終在她身后,他微笑低頭,熱息里酥麻耳語。
“妹妹,我說的對不對?”
-
賀啟廉是早就知道這幫學生不安頓的情況。
但屬實沒想到會這么夸張,甚至夸張到頂帖愣是頂到全校皆知,老曹昨天晚上吃飯把手機拿到他面前,賀啟廉才又知道這幫兔崽子鬧事情的情況。
關鍵這次涉及的人,居然又是熟悉的四個人。
這會兒到大課間,政教處辦公室里。
賀啟廉也是盯著眼前毫無情緒波瀾站著的林紓清和祁聞,暫時先請他們兩個風頭最盛的。
老曹雖不在,但他昨晚嘮叨了一晚上的話深刻在賀啟廉腦海。
“絕不能打壓式教育,現在一定是鼓勵式教育更流行,你對自己孩子什么樣,可真也要在這幫學生身上體現,都是互通的......”
亂七八糟說了一大堆,基本都在勸賀啟廉態度好點。
賀啟廉這人脾氣雖沖,但耳根子軟這點真就是被老曹拿捏妥當。他知道他聽進去了,答應這次堅決不發火。
老曹現在才能放心去忙自己的事情。
只是以退為進的鼓勵教育,賀啟廉還是頭一回在學校用。
他很為難地在自我糾結,都鬧到全校傳八卦了,真是章法都沒了,還能怎么鼓勵?要是以前的賀啟廉,直接教尺拍桌上要開始罵了,哪還能這么心有余力地思考?
真就越搞越離譜了,但賀啟廉在忍,忍著這次堅決不能發火,可不能讓曹老頭給看了笑話,他默不作聲已經好一會兒了。
只是這種沉默化在林紓清和祁聞眼里......
就全然成了風雨欲來的前奏。
包括偷偷摸摸守在外面的三人也是如出一轍的心懸忐忑。
還不都是周子遠出的餿主意?
顧苓最近被紀寒挑得脾氣上來,見周子遠都這個節骨眼了還在不管不顧地低頭看自己手機上頂的祁聞帖子,笑瞇瞇大嘆親吻真般配啊,絲毫不嚴肅,顧苓氣得一掌給他拍胳膊上。
“別看了你,趕緊想想解決辦法!”
周子遠嗷一聲,抬頭和顧苓同樣半蹲姿勢扒拉著窗戶,隱匿在窗臺花盆后觀望著里頭的狀況。
賀啟廉沉默,林紓清和祁聞皆是低頭。
完蛋,這不就是腥風血雨的走向么?
可就在顧苓緊張皺眉時,一旁的紀寒忽地笑了下。
“怕什么?我早有辦法。”
然而,所有人怎么都想不到,紀寒這人出的餿主意能這么讓人窒息。
十分鐘后,政教處門外突然傳來向來溫和的老曹都繃不住的暴怒聲:“那邊的!現在給我過來!!!”
林紓清和祁聞很有默契同時轉頭時,就見老曹氣急敗壞領著周子遠往辦公室里走,嘴上還念念有詞的不爽:“周子遠!你再說一遍!你剛剛說要告白說什么?!!”
落針可聞的辦公室。
只見人高馬大的周子遠,瞅著窗外兩個幸災樂禍的腦袋,委屈巴巴重復:“我是sin,你是cos,那今晚......”
老曹:“說!”
周子遠:“今晚我們是tan,還是cot呢?寶貝兒?”
林紓清:“......”
祁聞:“......”
一旁醞釀喝茶喝到一半的老賀,直接一口茶水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