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大隊忽然發現,高巖似乎變得和之前不一樣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一往無前的堅毅,這是只有見慣了生死的老刑警才有的眼神,人就是在一瞬間長大的,剛才對峙的十分鐘,是高巖這輩子最難熬的十分鐘,也是快速成長的十分鐘,其實他在命令傅平安投降的時候,是在一心求死,但傅平安卻真的放下了武器,他知道并不是對方不敢開槍,而是這個退伍軍人和自己一樣,還相信世間有公理正義。</br> 所以高巖才毫不在乎的違反紀律,當場把傅平安的那把黑槍拆了扔過國境線,他是在替傅平安脫罪,因為那是他承諾過的,更因為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紀律是死的,人是活的,傅平安說的都是真的,如果按照自己的辦法去查案,父親的死亡真相將永遠沉在水底。</br> 耿直干了多年禁毒,什么風浪都見過,他腳踝受傷走得急慢,又不敢驚動對峙狀態的兩個人,所以動作更加緩慢,其實兩個人的對話他都聽見了,作為一個老刑警,他自然有自己的選擇。</br> “哦。”耿直淡淡應了一聲,卻摸出鑰匙,打開傅平安的手銬,把他的雙手反剪到背后,銬在身后,這是經驗之舉,手銬放在前面,碰上有技術的人很輕易就能投開。</br> “沒必要吧?”傅平安倒是滿不在乎,大大咧咧。</br> “很有必要,小心駛得萬年船。”耿直又搜了傅平安的身,找到匕首一把,現金若干,假身份證一張。</br> “耿隊,有煙么?”高巖說。</br> “你不是不抽煙的么?”耿直還是摸出了煙盒和打火機。</br> 高巖接了煙,點了兩支,塞一支到傅平安嘴里,這會兒他才感覺到腿軟,一屁股坐下,一口氣把煙抽完,才緩過來勁,站起來,退出槍膛里的子彈,關保險,說一聲:“走吧。”</br> 兩個警察押著傅平安來到越野車處,把犯人塞到后座,耿直看看手機有信號,就要給局里打電話,通知人犯已經落網。</br> “耿隊,等等,我有話和你說。”高巖忽然制止了耿直的撥號,將他拉到不遠處,兩人低聲交談了許久。</br> 聊完回來,一切如故,高巖開車,耿直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傅平安聊天,問他哪年兵,怎么考上的大學,這本來只是放松情緒的閑聊,但是傅平安的答案卻讓耿直大為震驚。</br> 一級英模,海島蛟龍榮譽稱號獲得者,江東省高考狀元,省人大代表,青聯委員,學生會主席,光環耀眼,榮譽傍身,天平的一邊是這樣的英雄,另一邊是惡名遠揚,臭名昭著的涉黑企業老大譚輝,孰是孰非,一目了然。</br> “別擔心,回去把事情說清楚就行。”耿直了解過案情之后反而寬慰他,“你說的那種情況確實有,但不是普遍現象,他們可以隨便拘押一個沒有背景的女大學生,但是對你肯定不能這樣操作,你雖然退伍了,但永遠是部隊的人,搞你,就是搞我們的人民軍隊,你瞧好吧,這回有熱鬧看了。”</br> 高巖也說:“案子是非曲直,一查便知,誰也不能把黑的說的白的,把白的抹成黑的。”</br> 傅平安說:“我暫且信你們,如果搞不定,我就只能上演肖申克的救贖了,外加基督山伯爵。”</br> 耿直樂了:“當著警察說要越獄,你是頭一號,小子你可以啊。”說著拿出一部諾基亞手機來問道:“你老部隊是哪個來著?”</br> 傅平安說:“我是東山守備區的兵,不過招他們不頂事,我熟悉的干部調走了,現在是軍區作戰處的參謀,叫胡大鵬。”</br> 耿直打了一個電話,是打給他部隊轉業的朋友,很快就問到了胡大鵬的私人手機號碼,一個電話打過去:“胡大鵬么,別問我是誰,傅平安要和你說話。”</br> 手機伸過來,夾在傅平安下巴和肩膀之間,讓他和胡大鵬敘個舊。</br> 傅平安簡單將自己的情況說了一下,完了說:“真是慚愧,都退伍了還要驚動部隊。”</br> 胡大鵬很沉著冷靜,他先安慰傅平安不要擔心,你是部隊出去的英雄,一輩子都是部隊的人,我們絕不會放任自己的兄弟被人陷害,先回去,我這邊馬上向上匯報。</br> 電話打完,胡大鵬當即向值班首長反應此事,這不是私人的事情,而是關系到部隊的聲譽,傅平安是軍區推出來的英模,是軍區的臉面,臉被人打了豈能是小事,軍區副司令羅克功是374事件的指揮者,向軍委申請英模稱號也是他簽的字,這件事自然交由他處理。</br> 羅副司令表示,如果傅平安真的違法犯罪,那部隊絕不護犢子,依法處理,從重從嚴,但是,如果傅平安是被冤枉的,部隊就要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的退伍士兵的合法權益了。</br> 軍區聯系了江東省軍區方面,省軍區司令員老侯是省委常委,也是羅克功的老部下,他給省政法委打電話詢問此事,表示了關切。</br> 不需要撂什么狠話,一個關切就夠了,傅平安是部隊的人,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隨便亂動的。</br> ……</br> 譚家兄弟并不認為自己是阿貓阿狗,傅平安被捕的消息傳來,譚輝帶著兄弟們包了一家酒吧,酒水暢飲,慶祝仇人伏法。</br> 酒吧里音樂狂躁,燈光閃耀,群魔亂舞,烏煙瘴氣,一個大哥叼著煙,拿著酒瓶,爬上臺子,跟著音樂的節奏扭動著身軀,從dj處拿了麥克風,喊道:“音樂停!”</br> 音樂戛然而止,大哥喝的醉醺醺的,趁著酒興喊道:“大家注意,聽我說,上回干架的事兒大家忘了么,可丟大人了,今天,輝少替咱們把場子找回來了,那個誰,讓警察抓回來了!”</br> 下面一片叫好,上回江灘約架,他們折戟沉沙,這口氣一直沒咽下。</br> 大哥繼續說道:“敢跟輝少呲毛,還他媽的什么英模,什么部隊出身,在輝少跟前統統不好使!”</br> 下面一片映襯:“必須的。”</br> 大哥問:“大家說,輝少擱近江咱這一塊,說話好使不?”說著將麥克風指向眾人。</br> 大家異口同聲:“那必須好使!”</br> 大哥說:“輝少牛逼不?”</br> 大家再次異口同聲:“牛逼!”</br> 大哥滿意的笑了,打了個響指:“音樂,走起!”</br> 音樂再次震耳欲聾,大哥回到臺下,和輝少碰了碰瓶子,干杯。</br> 譚輝矜持一笑,說了句什么,音樂太吵聽不清楚,這時候小弟帶著詹子羽過來了,看樣子有話要說,譚輝便請詹子羽到一旁包間去坐。</br> 詹子羽落座,摸出雪茄點上,說:“人逮回來了,明天就到,看守所已經準備好接收了,不過你的人先別出手,這個人不好弄,部隊那邊說話了。”</br> 譚輝已經喝多了,說話有些大舌頭:“子羽,怕毛啊,他部隊有人,咱也有啊,軍區后勤黃部長,那是咱自己人,再往上說……”他附耳對詹子羽說了幾個人名,然后得意的笑。</br> “行吧,你們繼續,我就是來打個招呼。”詹子羽面無表情,起身走了。</br> 譚輝雖然喝的有點大,但話能聽明白,詹子羽不愿意幫忙安排人進看守所修理傅平安,這無所謂,沒了張屠戶還不吃帶毛豬了么,有時候縣官不如現管,別看詹子羽是詹局長的公子,辦具體的事情還不是得通過下面人么,譚輝準備直接找看守所的警察,把幾個兄弟安排進去,瞅機會搞傅平安一下。</br> 此時,傅平安正在北上的列車臥鋪上睡得踏實,兩個警察帶槍護駕,再安全不過了。</br> 這是一列老式的綠皮車,夜已深,高巖站在兩節車廂連接處,點燃一支煙,煙火明滅,就像他的心情一樣起伏不定。</br> ……</br> 江大校園,陽光燦爛,運動場上人聲鼎沸,這是劉康乾就任學生會主席之后的第一次活動,其他幾位高年級副主席本來想看他的笑話,其實大一大二大三的學生之間差的不過是兩三歲而已,本質上拼的是資源,誰掌握的資源多,誰就有權威,以劉康乾的背景,調動社會上的資金人員車輛贊助,輕而易舉,這次春季運動會,小姑父幫他聯系了一家體育用品經銷商,贊助了全套運動服運動鞋,大手筆一出,頓時風平浪靜,質疑聲全部消失。</br> 高年級的副主席們只能哀嘆,這一屆大一新生實在太強。</br> 劉康乾正在主席臺上躊躇滿志,雖然在家里他放話說不愿意當別人不要的主席,但是真坐上這個位置,才知道真香,雖然只是一個大學的學生會主席,依然能嘗到權力的滋味,同學們畢恭畢敬,尊稱主席,女生們拋來的媚眼應接不暇,學生會部長干事們諂媚的態度,都讓他迷醉。</br> 一個干事湊了上來:“主席,有件事你聽說了么?”</br> “說。”劉康乾最討厭賣關子的。</br> “前任主席被警察從云南抓回來了,他可真行,跑那么遠,你說,學校會不會開除他?”干事知道劉康乾不喜歡傅平安,故意討好道。</br> “他只是嫌疑人,有沒有罪,法院判了才算。”劉康乾說,“如果判刑,學校會開除他的學籍。”</br> “那叫大快人心了。”干事笑道。</br> 劉康乾厭惡的瞪他一眼:“怎么就大快人心?這是江大的恥辱。”</br> ……</br> 近江東站,列車到站,一輛黑色防暴裝甲車直接開到月臺上,防暴特警站成一排,手持微沖頭頂鋼盔,其他車廂的車門暫時沒有開啟,等警察將犯人壓到車上,警笛呼嘯而去,才開門放旅客下車。</br> 防暴裝甲車內,高巖對傅平安說:“看見沒,也就是你,才能享受vip待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