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抓人,兩次都讓人跑了,這實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張湘渝根本不在乎,他是個人精,最會相機而動,便宜行事,干刑偵的都不傻,都知道李秀承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可能殺王鵬,上面有人想李秀承死,還不想臟了手,于是借刀殺人,想讓警察替他們辦事,張湘渝有理由相信,這也是支隊派他來抓捕的原因所在。</br> 所以在電梯里,起先張湘渝是把李秀承擋在最里面的,但是隨著上下人,不知不覺李秀承的站位就發生了變化,要說這個李秀承還真不愧是偵察兵出身,心里明鏡似的,瞅個機會就溜了,這默契讓張湘渝既欣慰又想罵街。</br> 回去的路上,張湘渝的手機響了,竟然是李秀承打來的。</br> “老張,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真兇抓出來。”</br> “你別跑,你越跑嫌疑越大,早點回去配合調查,早點洗清冤屈。”張湘渝苦苦相勸,對方掛了電話。</br> 回到刑偵支隊,領導找老張談話,新任的支隊長老徐是外地空降過來的,不像以前的于欽是地頭蛇,他很尊重隊里老人的意見。</br> “醫院后門對面有個小店裝有監控,昨夜十二點半,監控記錄顯示李秀承從醫院出來,步行離開,死者身上和案發現場取得的dna樣本還在鑒定之中。”張湘渝頓了頓,“現在掌握的證據,確實指向李秀承。”</br> “我看還是要慎重。”徐隊說,“他是檢察官,是執法者,我看過他的檔案,一貫冷靜機智,不是沖動型的人,再說他兒子只是受傷,并沒有死,退一步說,他就算報仇,也會對指使者下手,而不是殺一個執行者,死者昨天曾經引誘李秀承前往某處,這是一大疑點,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一起針對李秀承的栽贓嫁禍,兇手想利用警方除掉李秀承,非常陰險狡猾。”</br> 張湘渝說:“徐隊英明。”</br> 徐隊笑道:“這是最基本的推理,當然了,辦案還是要拿事實說話,人的性格脾氣也是變量,李秀承也不能說完全洗清,放他在外面,等于有個人替我們偵查,你跟緊這條線就行,不能跟丟,也不能太緊。”</br> “給我派幾個得力的年輕人吧,我老了跑不動了。”張湘渝說。</br> ……</br> 傍晚,李秀承還沒回來,李信自己沒法動手打電話,他等楊伊來了才打電話給傅平安求助,可是傅平安也一籌莫展,上回劉亞男被陷害后他也曾嘗試著自己偵破,但業余的就是業余,雖然最后磕磕絆絆完成了任務,一大半的功勞是屬于別人的。</br> “傅叔叔,我們一起來幫我爸爸。”李信說,“我爸教過我很多,他也會在暗中出手的。”</br> 正說著,李信的手機提示音響了,但并不是微信和短信,而是某款app里的私信提示音,楊伊幫他讀出私信內容,是一大串帶間隔的數字,大多數三位,兩位。</br> “床頭柜里,有一本英文小說。”李信說,“翻開,對應數字里顯示的頁數,行數,個數,就是密碼內容”</br> 這只是最初級的密碼本,雙方各持一本,按照密電進行編譯和破譯,但也是最有效的,只要李信不說,就算是經驗豐富的刑警也未必能破解,況且使用的是英文內容。</br> 楊伊迅速破解密碼內容:八點,市民廣場公廁三號位。</br> 這是接頭地點,傅平安看看時間,已經七點半了。</br> “來不及了,我現在就去,保持聯絡。”傅平安匆匆下樓,開車,他的車子一發動,另一輛車里坐著的兩個便衣也緊跟著動起來,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br> 傅平安沒學過刑偵,但他在梁贊進修過特戰專業,養成了時不時查看周邊情況并且做出評估的好習慣,他很快注意到有一輛車跟在后面,但他并沒有做出甩掉對方的舉動,正常行駛,來到市民廣場,把車停在路邊。</br> 廣場上燈光閃耀,音樂震天,正是廣場舞最肆虐的時間段,幾支隊伍將舞曲的聲音放到最大,到處一片嘈雜,傅平安找到公廁,進入三號隔間,打掃的很干凈,沒什么異常,他伸手在高懸的水箱周邊摸索了一下,沒東西,但是只有這地方才能藏東西了,他不死心,爬上去將手臂探入水箱中,撈出一個密封嚴實的包裹。</br> 打開防水袋,里面裝著一部對講機,附帶著耳麥,傅平安開機,頻道已經調好,他揣好對講機,掛上耳麥,把包裝紙扔在紙簍里,出了公廁,在廣場周邊的路上遛彎。</br> 兩個便衣遠遠跟著傅平安,等著看他和誰接頭。</br> 但他們始終沒看到有人接近傅平安。</br> 傅平安豎起風衣的領子,遮擋著耳麥線,在大街上邊走邊說話是不會引起人注意的,他知道李秀承就在不遠處,或許在人群中,或許在某棟大樓的天臺上,總之是在對講機的功率范圍之內。</br> 之所以不使用手機是有原因的,任何通話記錄都能查到,然后定位抓人,而無線電這種過時的方式反而沒人監控。</br> “小傅,辛苦你了,王鵬被滅口,目的是嫁禍給我,要找出真兇,就要找最后和王鵬接觸的人,我有他的地址……”</br> 領受了指令的傅平安立即前往王鵬的家,王大媽不在家,問了鄰居之后得知她出攤去了,最終傅平安在小區附近的夜市上找到了王大媽的攤子。</br> 在消費了一百元買了一堆針頭線腦后,大媽終于開口,她說王鵬不是好東西,從小調皮搗蛋,長大了學的更壞,整天找自己要錢,不給就打。</br> “死了好,死了利索,為民除害了。”</br> 傅平安有些詫異,哪有老人這樣痛恨自己的親孫子的,網上不是說王鵬是個孝順孩子,打工掙錢只為給奶奶攢住院費么。</br> “我呸,誰說我的孤寡老人的,我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孫子孫女外孫子都有,有人給我養老送終,我不差王鵬一個。”王大媽不過五十來歲,中氣十足,和微博帖子里描述的完全不一致。</br> 王鵬和家庭的關系很淡漠,這兒找不到線索,傅平安又去了傳說中的海豚網吧,死者最后一次出現在大眾視野,就是在這里。</br> 傅平安找到網管打聽事兒,網管有些不耐煩:“你哪兒的?都來過好幾撥人了。”</br> “都有誰來過?”</br> “分局的,派出所的,刑警隊的,你們同事還沒走呢,就在樓上。”網管說。</br> 傅平安上樓,看到刑警正在盤問一個女孩,刑警雖然穿的是便衣,但是年紀和裝扮都和網吧環境格格不入,等他問完走了,傅平安走到女孩身旁坐下,問她:“你是王鵬的朋友?”</br> “你誰啊?”女孩翻了個白眼,繼續嚼口香糖。</br> “我不是警察。”傅平安說,“我是李信的朋友。”</br> “李信是誰,我不認識,別妨礙我開黑,忙著呢。”女孩不再搭理他。</br> 傅平安下樓又去找網管要昨晚的監控,網管說被你們的人拿走了。</br> 無果,傅平安出了網吧,剛上車,網吧里的女孩忽然出現,拉開車門坐進來。</br> “帶我去找李信。”女孩摸出一支煙來,“有火么?”</br> 傅平安摸出打火機幫她點燃:“你為什么相信我?”</br> 女孩說:“因為你不是警察。”</br> 傅平安說:“何以見得?”</br> 女孩說:“別覺得我小就啥也不懂,是不是警察,老娘一眼就能看出來,你這個人雖然陰了吧唧的,但肯定不是警察。”</br> 傅平安笑了:“我怎么就陰了吧唧?”</br> 女孩說:“憂郁行了吧,你是憂郁小王子。”</br> 傅平安開車,直奔醫院,此時已經夜深人靜,醫院也恢復了寧靜,女孩在病房里見到了李信,看到床頭標簽上的姓名和癥狀,確定不是假的,這才吐露真相。</br> “我是王鵬的朋友,他死之前給我留言,說是有人要害他,如果他死了,讓我找李信,就是被他撞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為啥,其實我和他關系也一般,人死了為大,就幫他這一回了。”</br> 女孩報出一個qq號碼和一串密碼:“秘密都在這上面,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以后有啥事也別找我。”</br> “謝謝你。”李信說。</br> 女孩擺擺手,大大咧咧的走了,自始至終也沒留下姓名。</br> 傅平安用手機登陸這個qq號,發現這是一個新注冊的賬號,上面連好友都沒加,只是王鵬用來儲存資料的網絡空間而已,在qq空間里,記錄著真相。</br> 王鵬知道自己快要被滅口,于是用他的密碼文字記錄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所謂密碼文字,就是年輕人使用的火星文,打亂偏旁部首的漢字重新編排,看似亂七八糟,但是讀起來并無障礙。</br>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以江湖中人自居,他年紀輕輕,經驗老到,不但給自己留了后手,還敏銳的判斷出誰能為自己報仇,這個正義使者不是別人,而是被自己撞成重傷的受害者。</br> 王鵬文化程度不高,文字以口語形式表達,他說自己如果死了,就一定是曹子高派人干的,下手的人應該是松哥,大號張松,在派出所干過,心黑手辣,文字末尾王鵬還對自己的遺產——游戲id和道具,qq號碼之類虛擬財產進行了分配。</br> 看到一個比自己還小的人寫的遺言,李信有種難以言說的傷感,這幾天來的經歷,讓他重新認識了這個世界。</br> 但這個qq空間里記載的東西,很難作為證據,只能當做線索來追查。</br> 時候不早了,傅平安驅車回家,路上對講機開始呼叫,五百米外,李秀承駕駛著另一輛車。</br> “兇手可能叫張松。”</br> “收到,張松是惡少圈子里的掮客,以前是派出所的工勤人員,后來被開除了,這是一個人渣。”</br> “怎么辦?”</br> “把他揪出來!”</br> ……</br> 深夜,張湘渝還在單位加班,同事們也在忙碌著,命案必破,即便死的是一個輟學少年,法醫鑒證中心的報告出來了,在案發現場發現的一根鋼管上提取的指紋經過比對,竟然是曹子高的。</br> “張隊,郵箱收到一段視頻。”年輕刑警喊道,“我給你轉過去了。”</br> 張湘渝點開視頻,這是一段室內攝像頭拍攝的視頻,黑夜模式,兩個人悄悄摸進一家民宅,手套鞋套俱全,不像是小偷,倒像是執行秘密任務的特工,他們并沒有翻箱倒柜,而是竊走了一個水杯。</br> 手機響了,張湘渝看也不看就接了:“老李,對你我是一百個服氣,誰也玩不過你啊。”</br> 李秀承說:“視頻看了吧,是我家昨晚的監控視頻,我從云端提取的,他們入室是想提取我的指紋和dna,以便給我栽贓,那個水杯,是我從單位拿來的,曹子高用過的,我只是想證明,證據有時候并不可信,不說了,我去抓真兇了。”</br> 張湘渝說:“你這么炫技,是瞧不起我們刑偵啊……等等,去哪兒抓真兇,帶上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