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接受母親教育的時候,陳茜和趙光輝也在接受醫生的審視,辦公室里只有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醫生,他睿智的眼神透過老花鏡的上方看了看這一對男女,拿起傅平安的病歷看了看,病歷很簡單,只寫了兩頁,全是外傷。</br> “你弟弟?”老醫生隨口問道。</br> “對,我弟弟。”陳茜說,想想覺得不夠嚴謹,她是七十年末的人,而傅平安是九零后,在計劃生育嚴格執行的時代,這種姐弟是很少見的,于是補充道,“表弟。”</br> 這些小伎倆根本瞞不過老醫生,他說道:“傷的不嚴重,請轉告病人家屬不用擔心,這孩子才十八歲啊,該上大一的年紀,以后讓你弟弟換個正常點的工作吧。”</br> 陳茜羞愧難當,老醫生眼睛毒,看得出自己和傅平安并不是表姐弟,而是雇傭關系,驅使十八歲的少年斗毆受傷,想必自己在老醫生心中的形象也非常不堪吧。</br> 好在老醫生并沒有點破,簡短聊完就去開會了,陳茜和趙光輝在走廊里展開關于傅平安前途的討論。</br> “平安這孩子厚道,心細,仗義,很值得培養。”陳茜說,“咱們的生意以后做大了,需要自己人做管理層。”</br> 趙光輝說:“我都聽你的。”</br> 陳茜說:“我讓你不要再去找李燕你怎么不聽我的?“</br> 兩人叨叨一陣,回到病房,發現傅冬梅已經走了,傅平安說,我媽放心不下我爸就先回去了,我自己也能照顧自己,過幾天就出院了,不用每天來看我。</br> 陳茜在床邊坐下,順手拿起一個蘋果,又把傅平安放在床頭柜上的那把三刃木折刀拿起來,打開刀刃,寒光一閃,趙光輝的眼睛微微瞇了一下。</br> “我下去買包煙。”趙光輝說道,起身下樓去了,過了一會兒上來,手里多了個報紙包的東西,打開來,傅平安的眼睛都亮了。</br> 是一把長匕首,褐色的牛皮刀鞘,刀柄上綁著細密的繩索,抽出刀刃,威猛無比,刀背上是猙獰粗大的雙層鋸齒,拿來鋸小樹不在話下,刀刃寬大鋒利,趙光輝擰開刀柄尾部的蓋子,倒出火柴、魚鉤魚線和指南針。</br> “你那個只能削水果,男人要用這個。”趙光輝說,“十六英寸三號蘭博刀,怎么樣,還行吧?”</br> 傅平安咽了口唾沫:“很行。”</br> 趙光輝說:“喜歡么?拿去玩。”</br> 傅平安這會兒腦筋倒是挺快,回道:“君子不奪人所愛。”</br> 趙光輝說:“我那多得是,各種世界名刀都有,等你康復了帶你去玩,喜歡打槍么,有機會帶你去靶場打五六式,沖鋒槍打個夠。”</br> 傅平安一臉的心向往之,陳茜卻有些不滿了,說平安你好好休息,我們走了,得空再來看你。</br> 兩人下樓上車,陳茜冷著臉問:“你送他刀是什么意思,讓他幫我殺人么?”</br> 趙光輝說:“寶劍贈英雄,這把刀是我的心愛之物,我送給他是欣賞這孩子,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來的及時,這會兒他就在看守所里蹲著了,殺人嫌疑犯的帽子戴上了,張彥軍也涼透了,我看人不會錯,平安出手,張彥軍必死無疑。”</br> 陳茜有些后怕,她也有這種感覺,傅平安真的會出手殺人,讓一個十八歲的少年為了自己毀了一生,她做不到。</br> “這小子,像極了年輕時的我。”趙光輝說,“如果當年不是我誤入江湖,也不會發生這些事,江湖上就會少了一個大哥,而美術界多了一個畫家。”</br> “走吧,回家去看小輝,你還沒見過你兒子呢。”陳茜說。</br> 提到兒子,趙光輝忽然低沉下來,八年來他只在照片上見過兒子,因為他不愿意讓兒子見到鐵窗中的父親,所以一直堅決不讓陳茜帶小輝探監,今天才算是父子第一次見面。</br> 今天周末,小輝在家休息,對于他來說,今天和其他周末沒什么區別,媽媽在上班,家里只有保姆,他正躺在沙發上看動畫片,忽然門開了,是媽媽走了進來,臉色和平時有些不同。</br> “小輝,你看誰來了。”陳茜說。</br> 小輝抬頭看著媽媽身后陌生的男子,平頭,清瘦,一身簡樸陳舊的服裝,他判斷不出對方的來頭,木然的轉回頭繼續看動畫片,電視劇里貓和老鼠正在追逐打鬧,背景音樂吵鬧而滑稽。</br> 這是意料之中的場面,兒子認不出爸爸,陳茜說:“小輝,你不是一直想找爸爸么,這就是爸爸,爸爸來了。”</br> 可小輝連頭也沒回,似乎爸爸只是一個過時的玩具,還不如眼前的動畫片有吸引力。</br> 陳茜蹲下來,耐心勸解:“小輝,是爸爸回來了,你不是最羨慕小朋友們都有爸爸么,現在你也有了,還不和爸爸抱抱?”</br> “不要!”小輝干脆利索的拒絕,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視機。</br> 陳茜惱了,三十六小時沒合眼的她,忍耐力已經到了極限,正要抬手打人,趙光輝拉住了她,輕輕搖頭,說你去洗個澡睡覺,我陪兒子看電視。</br> 就這樣,趙光輝陪著小輝看了半個鐘頭的動畫片,還跟著他一起笑,一起吃薯片,小輝覺得這個陌生男人還算親切,于是跑到書房打開電話,上浩方平臺打一局cs給趙光輝看。</br> 趙光輝入獄之前,電腦游戲還沒發展到這一步,看到兒子在虛擬戰斗游戲中嫻熟的切換武器,走位,爆頭,七歲的小孩就有了一種十步殺一人事了拂衣去的氣勢,趙光輝贊嘆不已,說你教我吧,太好玩了。</br> “讓哥哥教你,他比我打的還好。”小輝顯擺道,“哥哥是cs冠軍,還教我游泳,哥哥還是見義勇為好市民,拿過獎狀的,哥哥還帶我玩打水仗……”</br> 趙光輝滿耳朵都是“哥哥哥哥哥哥。”聽得他腦仁疼,心里有些酸溜溜,這些都是當爹的該做的事情,轉念一想,這小伙子確實不錯,正直善良,對自家有恩,真留他當個左膀右臂,其實是自家占了大便宜,耽誤了人家孩子。</br> 病房內,傅平安打了幾個噴嚏,他一上午沒出門,覺得需要出去散散步,那把四十厘米長的三號蘭博刀,他愛不釋手,索性藏在病號服下面,別著出門去了。</br> 出了病房往左走是防火通道和樓梯,一些有煙癮的病人會在這里抽煙,傅平安推開安全門,聽到下面有說話的聲音,也沒注意,徑直往下走,走到半截忽然鴉雀無聲,樓道轉角平臺上的五個人齊刷刷盯著他,其中一個人正是昨天被自己一頭錘放倒的小滿。</br> 小滿的頸椎和下頜骨都傷到了,已經辦了住院手續,他的一幫兄弟到醫院探視,幾個人出來抽煙,沒想到冤家路窄,居然碰上了傅平安。</br> 傅平安下意識的想逃,對方人數眾多,自己這個眼前虧是吃定了,可是一瞬間他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膽怯,狹路相逢勇者勝,小滿是手下敗將,而且自己腰里還別著利刃,怕個毛!</br> 心念一轉,傅平安大剌剌的走下去,先把四十厘米長的巨大匕首帶鞘往窗臺上一拍,摸摸身上,沒煙沒火。</br> “有煙么,給我拿一根。”傅平安說。</br> 五個人全愣了,一個人竟然真的拿出煙來,還幫傅平安點上。</br> 尷尬的沉默在繼續,四個人都沒說話,小滿則是被打怕了,那一記頭錘刻苦銘心,而且他醒來后聽說了傅平安后面的表演,往頭上砸了四個瓶子本身不算什么多威猛的事兒,但是當著大佬們的面耍狠就另說了,聽說他還想動刀殺張彥軍哩,當然最重要的是趙光輝回來了,還放話說最恨別人動他的兄弟,小滿雖然年輕氣盛,但也知道敬畏權威,所以當傅平安挑釁上門,他也不敢輕舉妄動。</br> 傅平安草草抽了兩口煙,決定說兩句表示一下態度。</br> “小滿,咱倆算是打平了,下次再敢給我呲毛,就拿這個招呼你了。”傅平安拍拍那個給他煙的人的肩膀,拿起三號蘭博刀,走著六親不認步上樓去了,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特別光棍,特別瀟灑。</br> 安全門咣當一聲關上了,那四個人才回過味來,問小滿:“這誰啊?”原來他們根本不認識傅平安,就算認出來,這四個人是小滿的普通朋友,并不是過命的兄弟,遇到這種場合也不會替他出頭玩命。</br> “傅平安。”小滿咬牙切齒道,但他必須抬高對方,才能顯得自己沒那么慫,于是又補充了兩句,“江湖人稱鐵頭虎,趙光輝手下頭馬,打架不要命,上次被我揍過一頓,這一場我倆是互相扯平了。”</br> 四個朋友面面相覷,都說怪不得這么霸氣,原來是江湖上有名號的猛人啊。</br> 傅平安聲名遠播,靠的不是舊的傳播渠道,以前那種口耳相傳的時代早已過時,現在是互聯網和音視頻的時代,一段洛可可酒吧內的監控視頻在網上流傳,雖然像素極低,但也能看到當時沖突的場景,耳光,頭錘,往頭上夯啤酒瓶,一幕幕扣人心弦,網絡的傳播效果極強,一天之內,淮門道上基本就都知道了陳茜司機傅平安的壯舉,想在江湖立足,靠狠是不夠的,靠義氣和擔當也不夠,關鍵還在炒作,合適的時機做合適的事情,才能四兩撥千斤,一戰成名。</br> 本來張彥軍欺負孤兒寡母的事情就已經傳開了,再加上雨夜一群大佬逼宮,更加挑動大家的心弦,更重磅的是趙光輝提前釋放,王者歸來的戲碼,簡直是一出江湖恩怨情仇的超級大片,傅平安雖然不是主角,但絕對是最出彩的配角,他不紅天理不容。</br> 對于傅平安來說,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陳茜不需要他的保護了,因為有更加強有力的人接棒,這個人就是趙光輝,但趙光輝的歸來只能威懾對方不敢上門逼債而已,白紙黑字欠下的五百萬,一分都不能少。</br> 剛出獄的昔日淮門首虎就面臨一個重大考驗,籌措五百萬資金救急,可他的財產早已全部充公,他的官場靠山落馬多年,他當年的老朋友們倒是愿意幫忙,可這年頭國家銀根緊縮,到處都缺錢,誰也拿不出那么一大筆資金來,喝了幾場大酒下來,零零碎碎湊了五六十萬,只夠還利息的。</br> 于是趙光輝決定去找一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