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趙光輝歸來,陳茜的壓力驟減,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什么銀行賬戶凍結,法院傳票,資金鏈斷裂,全都不是事兒,天塌下來有男人頂著呢。</br> 趙光輝確實也是這樣做的,他詳細了解財務狀況后,只是眉頭一挑,輕描淡寫說我來搞定,從今以后,這些事都由我來出面處理,你只管帶好小輝,好好休息放松。</br> 話雖這樣說,趙光輝也是走投無路,否則他也不會去找那個人。</br> 悍馬車開到一處火車票代售點外,趙光輝下車去買了一張火車票,是今天下午去往北京的過路車,無座的站票,他告訴陳茜,自己在北京有幾個老朋友,資本雄厚,關系很鐵,興許能幫上忙。</br> “事不宜遲,我下午就走,電話聯(lián)系。”趙光輝說,他的夢特嬌t恤已經(jīng)一把火燒了,陳茜嫌衣服上面帶著監(jiān)獄的晦氣,又給他買了一身體面的行頭。</br> “無座的票,你行么?”陳茜很是心疼。</br> “八年都過來了,什么樣的苦沒吃過。”趙光輝淡淡一笑,發(fā)動悍馬,直奔淮門新火車站,在站前廣場把車交給陳茜,自己背著一個小包進站去了。</br> 進站之后,趙光輝站二樓玻璃幕墻后面,看著悍馬車遠去,下樓出站,去售票大廳把去北京的票退了,重新買了一張去近江的火車票。</br> 八年牢獄生涯,讓趙光輝和社會有些脫節(jié),2000年的時候還沒有動車和諧號,最快的列車就是雙層紅皮車,現(xiàn)在中國也有了子彈頭列車,時速一百六十公里,比自己開車快多了,原先去近江坐慢車需要一夜時間,現(xiàn)在兩個半小時就到了。</br> 到達近江南站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趙光輝打了一輛車去了醫(yī)科大附院,在門口花店挑了一束百合花捧著,走進醫(yī)院,來到導醫(yī)臺前,問道:“請問李燕醫(yī)生的辦公室在哪里?”</br> 導醫(yī)臺里有兩個年輕女護士,熱情的給趙光輝指明了李主任辦公室的方向,當他走了之后,倆護士竊竊私語起來:</br> “這人誰啊,這么帥。”</br> “是啊,長得好像吳奇隆。”</br> “比吳奇隆更有味道。”</br> 趙光輝捧著花上了外科門診樓,雖然天色已晚,依然有些病人拿著ct片等著復查,他看到李燕穿著白大褂和病人講著什么,便默默退出,正好一個男醫(yī)生走過來,問他找誰。</br> “我找李燕。”趙光輝說。</br> “李主任,有人找你。”男醫(yī)生看他不像病人,手里還捧著花,就幫著喊了一嗓子,李燕抬眼望過來,看到百合花后面英俊的面龐,似乎顫抖了一下,匆匆把病人打發(fā)走,趙光輝走進來,兩人相對無言。</br> “什么時候出來的?”李燕問,拿了紙杯給他接了一杯純凈水。</br> “剛出來。”趙光輝答道。</br> “出來就好。”李燕不屑于揭穿他的謊話,脫下白大褂,拿了手提包,“我請你吃飯,你看你都瘦成啥樣了。”又順手把花束拿起來,走出辦公室交給護士:“把花送給三十一床那個病人。”</br> 小護士瞄一眼趙光輝,接了花笑嘻嘻走了,想必明天醫(yī)院會有八卦流傳。</br> 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個西餐廳里,李燕給趙光輝點了一份澳式戰(zhàn)斧牛排,份量極足,還給他要了一副筷子,然后靜靜坐著看趙光輝狼吞虎咽,從牢里出來的人吃飯都快,跟餓死鬼似的。</br> 李燕將自己面前的一份沒動的西冷牛排也推過去,說道:“曉涵住校,周末才回來,晚上你住哪里?”</br> 趙光輝吞下一塊牛肉,不回答問題,而是發(fā)問:“那筆錢還在么?”</br> 李燕同樣反問:“你出事前,咱們的離婚手續(xù)辦到一半,律師告訴我,在押犯人也是可以辦理離婚的,但是我為了人道主義,沒有拋棄你,現(xiàn)在你出來了,準備怎么做,是結束分居狀態(tài)回歸家庭,還是繼續(xù)離婚?”</br> 趙光輝說:“我剛出來,千頭萬緒的,要一條條理順,我要東山再起,必須有資金,那筆錢還在么?”</br> 李燕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怎么處理家庭和婚姻。”</br> 兩人陷入沉默,這時候手機鈴聲同時響起,趙光輝看到來電的是陳茜,遲疑著是走開接電話還是掛掉,而李燕毫不遲疑就接了,簡短說了兩句掛了電話,說:“醫(yī)院來電,有個建筑工人被從樓頂?shù)袈涞匿摻畲檀┝耍乙厝ナ中g,對了,把你號碼給我,回頭聯(lián)系。”</br> 趙光輝掛掉電話,報出自己的號碼,李燕從錢包里拿了五百元給他結賬用,便匆匆離去。</br> 李燕走了,趙光輝立刻給陳茜打電話,解釋了一下剛才沒聽到,自己還在火車上,忽然他聽到又有電話進來的提示音,趕緊敷衍了幾句掛掉,再看來電號碼,正是李燕打來的,打過去對方卻拒接了。</br> 少頃,李燕的短信來了:呵呵,你果然出來第一個去找那個女人,新手機也給她給買的吧,本來我還想把家里的鑰匙給你,現(xiàn)在看來也沒必要了,你可以找個快捷賓館住下,等到周末見一見女兒就回去吧,離婚協(xié)議我會寄給你。</br> 完球,趙光輝喪氣無比,把手機一摔,舉起手來:“服務員,給我再來一份戰(zhàn)斧!”</br> 當他吃完三分牛排,外面已經(jīng)霓虹璀璨,趙光輝叫來服務員結賬,卻被告知已經(jīng)有人買單了。</br> “我又點了一份戰(zhàn)斧,也買單了?”趙光輝很驚訝。</br> “是的先生,那位女士提前幫你買了兩份戰(zhàn)斧一份西冷的賬單。”服務員說。</br> 趙光輝悵然,不禁回憶起當年,1992年夏天,他還是近江美院的一名大四學生,在夜市和人打群架被砍傷送進醫(yī)院急救,正好給他縫傷口的是醫(yī)科大實習醫(yī)生李燕,趙光輝堅持不打麻藥的硬漢氣魄讓李燕為之傾倒,那年近江開了第一家西餐廳,兩人去吃牛排,趙光輝堅持要筷子,一個人吃了四份牛排,付賬的時候錢不夠,還是李燕買的單,一年后他們就結婚了,94年有了女兒趙曉涵,隨后趙光輝回家鄉(xiāng)淮門發(fā)展,李燕也跟著他去了淮門,在淮門第一人民醫(yī)院當了一名外科醫(yī)生,再后來的事情就不堪回首了。</br> 在出事之前,趙光輝和家人做了切割,將一筆資金存在安全的地方,交由李燕掌管,本來是當做離婚的補償和曉涵的贍養(yǎng)費,李燕從淮門搬回近江,也調(diào)到醫(yī)科大附院工作,這八年來她每季度都帶著女兒去監(jiān)獄探視,她的心意,趙光輝怎能不懂。</br> 這筆錢是二百萬,在當年就是一筆大數(shù)字,但和趙光輝的身家比起來就不值一提了,沒想到當年打發(fā)妻女的贍養(yǎng)費今天還要收回,若不是實在走投無路,趙光輝拉不下這個臉,他不能保證這筆錢還在,也許被李燕給花了,炒股賠掉,或者買房買車,都有可能。</br> 趙光輝落寞無比的離開西餐廳,在附近找了家快捷賓館登記住下。</br> 秋天雨多,凌晨三點,李燕終于做完手術從醫(yī)院里出來,外面淅淅瀝瀝下著雨,大門口沒有出租車,大半夜的黑燈瞎火挺嚇人,李燕正打算回去找個值班室將就一夜,忽然一把傘撐在她頭頂,原來趙光輝一直在等她,就像1993年時每一個值班的夜晚那樣。</br> “我去叫個車。”趙光輝說。</br> “不用,我想走走。”李燕說,兩人就這樣漫步在秋雨中,趙光輝把傘向李燕傾斜了大半,自己的一側(cè)肩膀都淋濕了。</br> 當晚,趙光輝住在李燕家,睡客廳的沙發(fā),他注意到房子很新,面積很大,以近江的房價來分析,那二百萬怕是已經(jīng)花了。</br> 第二天,李燕繼續(xù)上班,給趙光輝留了一把家里的鑰匙,趙光輝檢查了廚房里的東西,發(fā)現(xiàn)李燕基本上不在家里做飯,外科醫(yī)生的工作很忙,女兒又讀的是寄宿學校,家里確實不需要常備食材,于是他去了一趟菜市場和超市,買了油鹽醬醋和各種肉類蔬菜,大展身手做了四菜一湯,用嶄新的不銹鋼飯盒和保溫桶裝了,打個車直奔醫(yī)科大附院。</br> 中午,李燕從診室里出來,見趙光輝和科里的護士聊得正起勁,臉色就是一沉。</br> “李主任,姐夫給你帶午飯來了。”護士說。</br> “神經(jīng)病,醫(yī)院又不是沒有食堂。”李燕徑直往外走,趙光輝手足無措,李燕回頭道:“你還想在這兒吃么?到處都是病菌的地方。”</br> 食堂里,趙光輝將自己的手藝展示給李燕看,但并沒有獲得夸獎。</br> “你呀,就是個肉食動物。”李燕說,“這么多年來,還是喜歡吃肉,吃太多紅肉對健康并不好。”</br> 話雖這樣說,李燕還是喝了趙光輝做的湯。</br> 吃完飯,李燕去窗口拿了兩份水果回來,問趙光輝:“你打算怎么東山再起?”</br> “我今年四十歲,正是干事業(yè)的年齡,不管做什么都要闖一闖,我現(xiàn)在有幾個項目,時機都比較成熟……”趙光輝侃侃而談,李燕根本聽不懂,但是認真的聽著。</br> 這樣的日子一直維持到周五,期間趙光輝和陳茜通了幾個電話,推說自己在北京談融資,已經(jīng)快有眉目了。</br> 晚上,趙光輝做了一桌子菜,等著女兒趙曉涵放學,趙曉涵學習成績很好,是靠自己的成績考上的外國語學校,這是近江最好的中學之一。</br> 六點半,鑰匙開門的聲音響起,趙光輝有些忐忑的站在門口,門開了,一身校服打扮的趙曉涵驚愕的看著這個陌生的男人,很快就把他和監(jiān)獄里那個穿著囚服的禿頭男子聯(lián)系在一起,是爸爸回來了。</br> “曉涵,還不叫爸爸。”李燕站在客廳里說道。</br> 關于和女兒的第一次監(jiān)獄外的見面,趙光輝預想過很多次,他進去的時候,女兒才六歲,還是不懂事的年紀,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四歲的少女了,亭亭玉立,眉眼中帶著自己的影子,但整體上還是李燕的翻版,柔中帶剛,英姿颯颯。</br> 為了今天的會面,趙光輝仔細刮了臉,在頭上噴了不少定型水,還灑了些古龍水,衣著打扮上也研究了許久,最后決定穿最保險的白襯衫,新買的雅戈爾全棉免燙商務襯衫,折痕還在哩,想當年李燕就最喜歡他一襲白衣的翩翩少年打扮。</br> 可是預想中的熱淚盈眶,父女擁抱的情景都沒出現(xiàn),趙曉涵只是低低喊了一聲爸爸,和蚊子叫差不多,便匆匆進門,進了自己的臥室,五分鐘后換了一身衣服出來,牛仔t恤耐克鞋,她喊道:“媽,我和同學約好了出去吃必勝客,九點半之前回來,byebye。”</br> 女兒和父親絲毫感情也沒有,似乎爸爸的出現(xiàn)給她帶來的只是尷尬和不便,自始至終連眼神都沒有交集過。</br> 趙光輝和李燕對坐在餐桌兩頭,桌上琳瑯滿目都是硬菜,兩人卻都不動筷子。</br> 李燕將一張銀行卡推過來:“這里面有三百萬,你拿去東山再起吧。”</br> 趙光輝驚了:“你怎么有這么多錢?”</br> 李燕說:“賣了兩套房子,我把你給我的錢拿出一半來買了房子,當時你在監(jiān)獄里我不是請律師找你辦了公證么,就是干這個用的,后來感覺房價有加速上升的趨勢,就又貸款買了幾套,算是炒房一族吧,這些年近江房價漲得厲害,我賺了一點點,三百萬不夠的話,就再賣幾套。”</br> 趙光輝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么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