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安浮上水面,很好奇自己竟然沒死,從這么高的地方跳下來,又不是掌握跳水技能的運動員,很容易將身體橫拍在水面上,和拍在水泥地上沒啥區別,五臟六腑都能拍碎了,不死也重殘,而他竟然毫發無損,這說明自己是老天眷顧的天選之子啊!</br> 老子命不該絕,天生就是該干一番大事業的人!生的欲念頓時強烈到覆蓋一切,傅平安奮力向海岸游去,374島一圈基本上都是陡壁,唯有朝東方向有一小塊沙灘,來的那天艇長還想在這兒搶灘登陸來著,這也是最近的落腳點,否則就要繞島半周,游到碼頭處上岸,過了中秋的海水已經很冷,人在海水中會迅速失溫死去,他必須也只能在沙灘上岸。</br> 游到沙灘上之后,傅平安凍得嘴唇發白,不停哆嗦,但心里是火熱的,欣喜的,他相當于死過一次了,現在涅槃重生,活下去的欲望比誰都強,他大聲呼救,可是沒人聽得到,海島上風大,又有一整座山擋著,呼聲根本沒人能聽見,他把濕透的衣服鞋子脫下,不停原地運動發熱,保持體溫,思考如何自救。</br> 從海中游回去不現實,人是陸地動物,還是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更有信心,傅平安打量自己所處的位置,這是一塊夾在三面峭壁之間的小沙灘,只有幾米寬而已,背后就是懸崖峭壁,垂直九十度,質地是抗風化的玄武巖,并不是光滑如鏡,而是有一定角度和凹凸,如果攀巖愛好者看到,一定會覺得找到了風水寶地。</br> 傅平安熱身運動做完,開始攀巖,他的身體機能處于巔峰狀態,體脂率很低,體重只有一百二十斤,精瘦彪悍,起初爬的很順利,但是隨著高度上升,問題來了,越往上越陡峭,巖壁幾乎沒有縫隙可以攀爬,他既上不去,也無法原路返回,攀巖是極限運動,百分之一的疏忽就能造成大禍,傅平安是個新手,不知道厲害,貿然把自己撂在這進退兩難的境地了。</br> 海風呼嘯,天色漸黑,他沒戴手機也沒戴手表,完全沒有時間概念,身體保持一個姿勢困在懸崖上,動也不能動,精神高度集中,稍微一個錯位就會掉下去,他可不敢再來第二次,保不齊就摔死了,人就是這么奇怪,幾個小時前他還一心求死,現在活下去的意志比誰都堅強。</br> 不知道過了多久,呼聲傳來,戰友們見他一直未歸,出來尋人了,呼聲是在頭頂上,傅平安高聲回應,山頂幾道雪亮的手電光照下來,將他籠罩在光柱中,緊跟著就是一頓痛罵。</br> 戰友們沒到繩索,還得回去拿,繩索不夠長,還得現場接,好在黃姚武是漁民出身,打繩結最在行,將一條柔韌輕盈的錦綸纜繩拋下來,傅平安手都僵了,都無法伸出來抓住繩索,他只能慢慢活動血脈,恢復知覺,再把繩子抓住,握住繩子的瞬間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br> 黃姚武在上面大聲指導傅平安將纜繩如何捆在身上,綁好之后,上面四個人一起發力,三下五除二就將傅平安拉了上來,翻進炮臺,他感覺全身都僵了,一動不能再動。</br> 戰友們把傅平安扛回去,給他灌了幾口白酒,拿棉被捂上,到底是年輕人,沒多久就緩過來了,向大家講述了海面之下的發現,不料大家一點都不驚訝。</br> “最早374島是海軍管的。”高小波說,“搞了不少大工程,半途而廢了,你看見的可能是潛艇基地水下進出口。”</br> 傅平安說:“這么小的島,做潛艇基地是不是太兒戲了。”</br> 黃姚武說:“可不,所以停工了嘛,你們年輕,不知道當年防范蘇修時的緊張氣氛和瘋狂程度,整個國家都動員起來,備戰備荒,大三線那些工廠就是那年月遷過去的,改變了多少人的一生啊,哈爾濱全城地下挖空做工事,北京地鐵挖那么深也是為了防空的需要,官廳水庫時刻準備炸掉水淹蘇軍裝甲集團,華北平原上到處都是人工堆積的小山頭,一個山頭駐一個營的兵,裝幾門榴彈炮,都是為了抵御蘇聯人入侵,海上的防御也是同樣道理,那時候有那時候的道理,不能用現在的眼光去評判,總之一句話,不惜代價,所以374島上有什么都不用驚訝。”</br> 祝孟軍說:“沒錯,蘇聯人的逆火轟炸機我們根本沒法抵擋,還有t64組成的鋼鐵洪流,當時我軍全軍才幾個坦克師,裝備的還是仿t55的59坦克,性能比t64差遠了,真打起來后果不堪設想,也許海軍想在這個島埋伏幾艘潛艇,專門截擊蘇聯人在山東沿海登陸的船隊也未可知。”</br> 潘興冷冷道:“別猜了,海軍在374島上還有個倉庫,每年都派幾個干部過來點驗,倉庫就設在山體中,整座山都挖空了的,里面到底有什么,誰也不知道。”</br> 祝孟軍興奮起來:“你不早說,明天進去看看有啥用得上的東西么。”</br> 潘興當即回絕:“不行,那是海軍的倉庫,我們開鎖進去是要擔責任的。”</br> 傅平安靈機一動:“從水下進去不就行了,海軍又沒告訴我們下面有洞口。”</br> 潘興看了他一眼:“你學過潛水?這可是大海,不是游泳池,我們沒有潛水裝備,貿然下去就是找死。”</br> 高小波說:“時候不早了,洗洗睡吧,別打人家海軍倉庫的主意,明天出去釣魚,換換心情。”</br> 說著沖傅平安狡黠的眨眨眼。</br> 黃連長做總結發言:“以后不要單獨行動,去哪兒報備一聲,及時回來,就這樣吧,熄燈睡覺。”</br> ……</br> 又是嶄新的一天,374島周邊風平浪靜,歲月靜好,三個兵乘著舢板下海垂釣,繞了半圈來到東岸峭壁下,他們心照不宣,說是釣魚,其實就是來探秘的。</br> 他們的裝備只有一副潛水鏡,一個防水手電筒,一條長長的繩索,傅平安脫了衣服,做完熱身運動就戴上潛水鏡,把手電筒綁在身上,牽著繩索入水了,他從小水性就好,要不是家里沒錢供,說不定就進了市游泳隊的。</br> 水下洞穴就在眼前,傅平安憋了一大口氣,一個猛子扎進去,圓洞直徑至少十五米,在水下如同一張漆黑的大嘴,里面藏著未知的危險,傅平安開亮手電摸進去,兩側洞壁光滑,這不是大自然的杰作,而是人類施工的成果,有洞就必然有出口,他猜的沒錯,一口氣還沒憋到一半,上方就豁然開朗。</br> 這是一個隱藏在山洞里的潛艇船塢,長橢圓形,三面都是水泥臺階,位于山的下腹部,黑燈瞎火,全靠手電照亮,傅平安上了岸,手電照射處出現一些“備戰備荒”的斑駁模糊字樣,更加確認這是一處秘密潛艇基地。</br> 基地空蕩蕩的,沒任何物資,水底洞窟陰森可怖,冰冷徹骨,傅平安不敢久留,又潛水回去,告訴高小波和祝孟軍自己的發現。</br> “沒意思。”祝孟軍大失所望,沒有他想要的物資,他就不感興趣。</br> “可以再挖掘挖掘。”高小波說,“按照你的發現,整座山可能都是掏空的。”</br> 第二次探險,傅平安帶著裝了衣服鞋子的密封包,進去之后穿上衣服,四下里探查了一番,發現一扇門,門是開著的,后面是向上的臺階,他打著手電拾級而上,如同誤入了桃花源的武陵人。</br> 沒有特別令人震驚的發現,除了空蕩蕩的坑道就是倉房,基地已經撤編,但很多物資沒有帶走,或許是儲存在這里備用,或許是運走的成本高于物資自身的價值,比如建造基地剩余的鋼板、廢棄的雷達組件,還有大量tnt炸藥,除了海軍倉庫,還有貼著東山守備區封條的陸軍倉庫,里面堆積如山全是彈藥箱,木頭板條箱上面噴著7.62普(鋼),1971年的字樣。</br> 這些子彈,比傅平安大十九歲,至今已經三十八年。</br> 從洞里出來之后,傅平安和高小波商議,是不是報告連長。</br> “報告唄,閑著也是閑著。”高小波說。</br> 黃姚武就知道這幾個兵按捺不住好奇心,一定會去水下探秘,其實他也好奇著呢,所以沒有阻攔,既然下面有陸軍的東西,那就有理由進去查看保養了,他先向上級機關進行了報告。</br> 守備區接到374島的報告,翻了故紙堆才知道島上儲存了一批彈藥,八年前就過期了,按規定必須銷毀,但是運回來不但成本高,還危險,經過討論,一份電令發到374島,命令他們就地銷毀。</br> 守島部隊接了命令,名正言順的從正面開了海軍的鎖,進入倉庫,長長的坑道黑漆漆的,一股霉味,打著手電摸進去,找到存放彈藥的庫房一看,我的天呢,這也太多了吧,五個人肩扛手抬,也得一星期才能搬完吧,再說怎么銷毀,上級也沒明示,是付之一炬,還是扔到海里去?</br> 手電照耀下,傅平安撬開一個木箱子,里面是兩個生銹的冷軋鍍鋅鐵皮盒子,盒子上沒有開關,需要用木箱子里附帶的專用鑰匙,像開罐頭一樣打開,鐵皮盒里面是一包包牛皮紙包著的子彈,頭對頭放著,覆銅鋼彈殼上竟然沒有發霉,一個紙包里有二十發子彈,一盒有三十六個紙包,就是七百二十發,兩個鐵皮盒就是一千四百四十發子彈。</br> 倉庫里約莫有一百箱子彈,也就是十四萬發,這得銷毀到哪一天是個頭。</br> 再細看除了步槍彈,還有大量的51式手槍彈。</br> 祝孟軍開始抱怨:“這不是給自己找事么,好好的報告什么啊。”</br> 黃姚武說:“閑著也是閑著……”</br> 傅平安說:“報告連長,交給我處理吧。”</br> 高小波眼珠一轉:“你不會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吧,拿了和漁民做交易吧,我提醒你,這玩意可犯法。”</br> 傅平安說:“老班長你想哪兒去了,連長,我保證完成任務,不過您的槍得借我用用。”</br> 黃姚武說:“那不行,你這點心思我還不懂么,八一杠的壽命是一萬發到一萬五千發,咱們四支槍,都不夠你糟蹋的,這些子彈打完,槍也報廢了,膛線都他媽磨平了,不行,絕對不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