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是否代表，同道之人就一定要相與為謀呢？】
    ——同道異謀——
    “我不想加入學生會。”
    聽到何忍的這句話，高臨深的表情僵住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本來，他覺得何忍的性格和學生會的宗旨是高度契合的，二者就如同磁石和鐵，即使不用外力多加點撥，也能很自然地相互吸引到一起。何忍欣然應允，一口就同意加入學生會，本該是一件非常順理成章的事。
    可現在，何忍如此干凈利落地拒絕了他，弄得他腦子里霎時一片空白，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了。“你等會到哪里去報到、該怎么說、有些什么程序”——這些他已經想好，原已提到嘴邊的話，此刻全都說不出來了。
    “你是不是誤會了，學生會是不收會費的。”想了半天，高臨深的嘴里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而且幫助到盡量多的人，這不正是你想要的嗎？”
    “如果學生會的成員對學校有貢獻，校方也會獎勵一些學分以資鼓勵的。雖然即使在學生會內，想爭取到這些獎勵的學分也并不容易，但總還是比一般學生多了一個增加學分的途徑啊。學分更多，你將來能順利畢業的希望也就更大。”
    “等你畢業后出去求職，在不少公司眼里，你的檔案里若填有‘學生會成員’這幾個字，這是能加印象分的。無論于公于私，加入學生會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正是因此，學校里好多人都想加入學生會。”
    “一般人想成為學生會的一員需要先寫申請報批，然后還要經過各種考核、篩選，不是人人想入會就能入會的，學生會往往會從中刷掉一大批人。如果有學生會的內部人員代為引薦，那么你要入會的話，上面這些流程就會相對簡單一些。”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每學年只有上學期剛開學的這幾天學生會才招收新成員，錯過這個機會可就得再等一年了。”
    高臨深把加入學生會的幾大好處都說了出來，他怕何忍沒聽清，恨不得再重復一遍。他覺得學生會是最適合何忍發光發熱的場合，何忍這樣的人才如果流落在外，不能為學生會所用，就太可惜了。
    此前，他只見過爭先恐后地向學生會遞交申請的人潮，還從沒遇到過有人會拒絕加入的。他也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會讓一個人對學生會伸出的橄欖枝無動于衷。
    “學生會里一定有很多規矩吧，那太麻煩了。”何忍回道，“我比較喜歡自由，以前我連班干部、小組長什么的也從沒當過。”
    “這……這是什么理由？”高臨深問，“你既然心系正義，就不應該怕麻煩啊！之前你揭穿假老師、幫全班通過入學測試，這些難道不麻煩嗎？我也沒見你在一旁不管不顧、獨善其身啊！”
    “啊……一個簡單的理由果然說服不了你。”何忍撓了撓頭，頗有些為難地說，“好吧，我就實話實說吧——”
    “我不會加入強權組織，這是以前我給自己定的一個規矩。我會以我的方法，做我認為正確的事，幫助需要我幫助的人；但我不會在別人的約束下，去做他們認為正確的事。”
    “強權組織？”聽到這個詞，高臨深感到有些詫異，“你管學生會叫強權組織？”
    “難道不是嗎？”何忍問，“之前我看到過有人一聽說有學生會的成員在附近，馬上就嚇得連話都不敢多說了呢！和小動物聽到獅子的吼叫時是差不多的反應。”
    他說的是六班。六班軍訓時被“獅子吼叫”嚇跑，軍訓后又被學生會嚇跑。發生在同一群人身上的這樣兩件事，形成了一組鮮明的類比。
    六班的學生雖然剛剛入學不久，但何忍覺得他們中的“門外”和“世家”應該比較多，有可能此前就道聽途說了和學生會有關的某些傳聞。新生尚且有此等反應，高年級學生就更不必說，學生會在校內的強勢程度由此即可見一斑。
    “我懂你的意思了。”高臨深聽明白了何忍的言下之意。他之前所說的怕麻煩只是一個借口，真正讓他拒絕加入學生會的原因是——他心中有他自己對正義的一套理解，而學生會的正義和他所認為的正義不一定是同一個東西。就算現在恰好是一樣的，也難保四年間會一直都相同。
    “沒想到你竟有如此深入的想法。”
    “學長你別誤會了，我沒說學生會不好。”何忍解釋道，“很多強權組織也是會做善事的，只是這種形式不適合我而已。我現在對學生會雖然還不了解，但學生會的人犧牲自己的時間去為更多人服務，我相信對全校同學來說，在大多數時候這都一定是一件好事。”
    “好了，我知道了。”高臨深止住了何忍的話，他知道何忍并沒有惡意。
    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有時候，即使同道，也不見得一定要相與為謀。每個人會走上怎樣的一條道路，這也許會有正誤之分；但一個人走上一條道路后，是要自己獨行，還是要選擇和哪些人結伴同行，則是每個人的自由。
    如果現在高臨深強迫何忍入會，那他們就又變成真正的“道不同”了。
    “既然你心意堅定，我也就不再多說了。”高臨深說道。
    他看得出來，何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他拒絕的理由高臨深也無從反駁。在那樣一個理由下，即使高臨深再說出加入學生會的更多好處，縱使說得天花亂墜，恐怕也很難令何忍動心。無法招攬何忍是一件很遺憾的事，但高臨深尊重他的選擇。
    高臨深是一個惜才的人，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是勉強不來的。
    “不過，明年你如果想法有改變了，也可以再來找我哦，我會幫你和我在學生會的朋友說說的！當然，到時候學生會還要不要你也得另說了，哈哈！”高臨深以一句圓潤而不失體面的話結束了他的招攬。
    “嗯，如果真有這一天，也請學長多多關照。”何忍也用類似的語氣回道。
    隨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對了，學長今天真的是碰巧路過一號樓的嗎？”
    這句話讓高臨深沉默了片刻，他這才意識到，之前的話中，不僅他對何忍使用了預設立場的話術，給何忍戴上了“有正義感”的高帽，何忍也早已對此做出了一定的防范。
    “如果他早就猜測到我和他的碰面并不是一場偶遇，我是專門守候在禮堂外，等他出來的話……那么他剛才不要我請他吃飯，又不要我立刻還錢給他，可能就是因為怕我提出一些要求后，他會礙于情面，不好拒絕。”高臨深心中猜測著。
    “他已經提前預料到我會有所提議了，雖然他并不知道我準備要說的是什么，但他也為自己留足了拒絕的余地。”
    看著眼前這個正對著空空的餐盤打著飽嗝的學弟，高臨深心想：“看他這個毫無防備的樣子，是我想多了嗎？還是……即便在如此放松的時候，他的大腦也沒有停止過思考？”
    他并沒有把心中這些想法說出來，而是正面回答了何忍的問題。這次，他沒再說自己是剛好路過，他換了個聽起來更真實的借口——
    “我聽說學生會為了防止剛從外面軍訓回來的新生之間為籌碼爆發沖突，今天在校門、二號樓和一號樓四周的一些區域都有派人盯梢。所以我也決定來這邊轉一轉，想湊個熱鬧，瞧一瞧有沒有好戲可看。不過，新生們都挺守規矩，我白來了一趟。”
    “哦？學生會今天真的有在暗處觀察新生，預防沖突嗎？”何忍問道。他想起今天稍早時候，藤林涼夜以“有學生會成員在周圍”為由嚇退了六班眾人時的情景。
    “是啊，學生會今天的確是有這個任務。”高臨深回道。
    本來，何忍還以為那時他們旁邊沒有學生會的人，藤林涼夜之所以那樣說只是為了嚇唬六班而虛晃的一槍。他沒想到，當時竟然真的有學生會的人在那附近。
    學生會的人當時應該并沒有穿制服，否則何忍不會注意不到。因此，藤林涼夜只可能是通過那些人的神態推測出他們有可能是學生會的成員。六班的人知道學生會不好惹，藤林涼夜是“世家”，能憑察言觀色猜出哪些人是學生會來的也不奇怪。
    何忍沒有發覺的事，被藤林涼夜發覺到了。這說明藤林涼夜對周遭環境的觀察比何忍更為細致。
    “藤林同學既然發現了學生會那些人的存在，那時他就有可能也察覺到了那個想找他收錢的人在附近。所以他才用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打發走了六班的人，讓他可以提早脫離隊伍，回教室去拿錢？”何忍心想道。
    “他在班上拿到錢后，曹老師剛說讓我們自由活動，他就立刻急匆匆地出了教室，這在因果關系上也說得通了。這是否意味著他之前那些慌張的表情并不是刻意做給我看的，他的確是遇到了麻煩，需要盡早交錢才能解決麻煩——藤林同學遇到的是一個連他也有所忌憚的人？”
    “學長，有件事我想請教你。”何忍開口對高臨深說道。這也是起初他決定跟高臨深來食堂后最想向對方打聽的一件事。
    何忍猜測藤林涼夜和學校內的某人在軍訓開始前有過情報交易，校規是否允許這種交易的存在呢？何忍認為不允許的可能性更大。
    那個找藤林涼夜收錢的人如果在他剛出二號樓軍訓準備室時就已經在附近徘徊了，那么他那時沒有直接過來明目張膽地要錢，大概也是因為他害怕周圍有學生會的人，擔心自己的行為被他們看到。
    也就是說，這個收錢者及其后臺與學生會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說是一種敵對的關系。想咨詢他們的事，問高臨深這個學生會的高層是最合適不過的了。關于藤林家，高臨深也許所知不多。但在這件事上，他應該還是有一定發言權的。
    “什么事，你問吧。”高臨深回道。
    “學長在學生會內的朋友是否知道我們學校里有哪位教授在搜集情報方面比較權威？”何忍問，“新生如果想提前了解學校里的一些內幕信息，該去問哪位教授比較好？”
    何忍還記得，那個找藤林涼夜收錢的人最后落荒而逃之前曾提到過“教授”這么一個詞。所以他把話題的落腳點也放在了這個詞上。
    今天，高臨深自始至終都未說出他是學生會的一員，剛才他也只說他“聽說”學生會今天有任務。就連他招攬何忍入會時，那口吻也不像是“你來和我一起在學生會里做事吧”，而更像是“我聽說學生會很好，你要不要考慮加入一下”的感覺。
    他的整套遣詞造句之間都充滿了第三人轉述的立場。
    “可能高臨深在學生會內的地位特別隱秘，導致他有了這樣一個在平時說話時只要提到與學生會有關的話題，都會自然而然變得格外謹慎的習慣？”何忍這樣想著，所以他配合著高臨深，以一種對方應該能夠接受的方式問出了剛才那個問題。
    雖然在入學測試后，何忍已經推理出了高臨深是學生會的成員，但那時高臨深并未承認，何忍也沒有進一步戳破。所以，在食堂這種人多口雜的公眾場合里，以這種方式問話，他還是愿意奉陪的。
    “我沒必要讓學長為難，就算說話多拐幾個彎也沒什么，只要能問出我想問的關鍵詞就行。”何忍相信，如果高臨深對此事有所耳聞，就一定能聽得懂他真正想問的是什么。何忍希望在這種高臨深更習慣的語境下，能讓他多透露出一些他所知道的事。
    “教授？我們學校沒有教授。而且也沒人提供這種信息，這是違規的。”聽完何忍的問題后，高臨深回道。
    “學長你再想想，真的沒有嗎？我聽說只要路子找對了，就有一位教授愿意幫學生這個忙。只是我不知道這位教授的名字。學長你是高年級的，一定有聽過關于這位教授的事吧？”何忍進一步旁敲側擊地問道。
    然而，高臨深接下來的回答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學校沒有教授。我的意思是，吳服大學和外界的大學不同，這里只有老師，并沒有‘教授’這種稱呼。老師當中也不太可能存在你說的那樣一個人。不過……”高臨深看著何忍，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說道：
    “雖然應該和你問的沒什么關系，但我還是說一下吧。如果硬要說我們學校有教授，其實我也還是能想起一個人來的。但按我聽到的傳言，準確來說，這位教授可不是一個‘人’——在吳服大學某些學生的小圈子里流傳著一個傳說，關于‘幽靈教授’的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