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br> 城中夜深露重,西樓里卻上映著一派燈火通明,火樹銀花的情形。從高處俯瞰,整座樓占據城中位置,宛若一顆渾身閃著光的月明珠,能霎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br> 梁燕等人去打探消息時,薛妤自己也沒閑著。她站在門外,想了想,隨手招了個侍童,問:“你家娘子在哪?”</br> 小童見是她,如實相告:“回女郎,往常這個點,我家娘子都在觀杏亭待著?!?lt;/br> 薛妤下巴點了點,道:“帶路。”</br> 梁燕他們去找這樓里姑娘探查,說的大多是流于市井的一些傳聞,得到的消息多,但也雜,還不一定保真。相比之下,身為西樓老板的榴娘,是能跟羲和談成交易的角色,知道的消息自然不是樓里姑娘可以比擬的。</br> 在薛妤印象里,這個榴娘,還算是個好說話的,熱心的女子。</br> 觀杏臺在西樓二樓的一個拐角后面,外面守著兩位輕紗薄履的姑娘,嬌嬌俏俏搖著扇。見小童領著人來,皆站起身,起頭的那個認出薛妤,屈膝行了一禮,才要說話,就見亭里珠簾被人撥開一面,榴娘的聲音傳出來:“請女郎進來?!?lt;/br> 不等侍童上前替她掀開珠簾,薛妤就已經自然而然地伸手一撥,進到亭內。</br> “都退遠些守著?!绷衲锫朴频亻_口。</br> 亭內不如樓里燈火通明,視線有些幽暗,薛妤的目光掃過榴娘,發現她今天脫了繁復而華貴的長裙,換了一身男子裝扮,長發高高束起,手里惦著一把折扇,笑得溫吞如玉。</br> “今日出門辦了些事,回樓里就犯了懶,想在亭里歇一歇,這一身裝扮也沒換回來。”榴娘見她驚奇,解釋道。</br> 薛妤并不好奇她因為什么原因穿什么衣服,她時間緊急,但該寒暄的話語還得意思意思說兩句:“娘子人好看,穿什么衣裳都別有風味?!?lt;/br> 她生了張令人艷羨的臉,說起話來聲音也好聽,只是夸人的詞語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個,語氣也顯得一種稚嫩的生硬,不僅不讓人覺得古板,反而讓人有種深挖的沖動。</br> 榴娘眼里的笑意深了幾分。</br> 薛妤夸完人,開始進入正題,她道:“這次我來叨擾娘子,是有事想問?!?lt;/br> “女郎請說?!绷衲飳⒄凵仍谡菩闹惺諗n,道:“榴娘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lt;/br> “娘子可知道紫薇洞府東側海域里有什么?”薛妤想起天機書給出的任務消息,又問:“塵世燈又是什么?”</br> 榴娘沒想到她是要問這個,怔了一瞬,才了然般問:“是天機書布置下來的任務?”</br> 這問題一問出來,有心人都能猜到,薛妤也不否認,嗯的一聲,“娘子知道,圣地間互不相干,紫薇洞府臨近山海城和羲和,我對這邊并不了解?!?lt;/br> 誰都討厭把手伸到自己家門口的人。</br> 圣地也不例外。</br> “這樣?!绷衲锷斐黾毎椎氖滞?,長指凌空一點,半空中聚起厚重的靈氣,“我給女郎畫出來?!?lt;/br> 起伏的山水很快在薛妤眼前成型。</br> “紫薇洞府坐落在山海城東面數百里外,同時接壤山海城和霧到城,兩城中住民頗多,上紫薇洞府拜師學藝的也多,也因此,紫薇洞府算是方圓數千里內最強大繁盛的修真門派。”簡單介紹了下紫薇洞府,榴娘話題一轉,說起了那片東側海域:“紫薇洞府東側確實有片海域,那海有個名字,叫雷霆海?!?lt;/br> “之所以被叫雷霆海,是因為那海每隔一段時間就開始沸騰,每次一下暴雨,海里就是霧氣朦朧,大浪滔天,漁船打翻了不知道多少輛。不止如此,每當這個時候,整片海域都被成千上百道雷電覆蓋,經常波及四周的小城池和村莊,惹得村民們怨聲載道,叫苦連連?!?lt;/br> “女郎看,就是這塊地方?!绷衲锷焓种噶酥傅貓D中的某一處,眼波微動,接著道:“他們解決不了這個難題,又不愿背井離鄉去往別的城池,于是紛紛找上羲和圣地和頗有名氣的紫薇洞府,希望有能人出手解決困境。”</br> “羲和和紫薇洞府聽聞有這樣的事,都曾派門中的青年翹楚去雷霆??催^,但都無濟于事。那海實在太大了,短時間內查不出什么東西在作祟,而且——”榴娘頓了一下,“那雷霆像是提前知道有人要去一樣,每次圣地的人一去,那段時間就風平浪靜,別說雷電,連雨都不下,日日出太陽。等他們人一走,就故態復萌,該怎樣還是怎樣?!?lt;/br> “幾次下來,羲和有長老知道了這事,準備親自走一趟,恰在這時,紫薇洞府也有大人物去走了一趟,出手在海面上建了一座塔,塔里空空蕩蕩,只點了一盞燈。自從這盞燈點起來,雷霆海上雖也常起風浪,但再也沒有出現過雷電狂舞的現象?!?lt;/br> “這燈,就是塵世燈。”</br> 薛妤越聽,眉頭鎖得越緊,等榴娘話音徹底落下,她沉思片刻,問:“娘子近段時日可有聽過有關塵世燈的消息?”</br> “女郎說的是塵世燈丟失的事?”</br> “是?!毖︽c頭:“請娘子細說?!?lt;/br> “不知女郎可還記得自己才到西樓那一日,我同女郎說女郎來得正好。”</br> 薛妤記性好,如今榴娘稍微一提,她就想起了個大概,開口道:“記得。當日娘子說我來得正好,山海城幾日后有個祈風節,最是熱鬧,還讓樓中侍童屆時帶我去看看。”</br> 可她那時一關房門就是幾天,出來的時候圣地正好開啟,別說見見祈風節的場面,就連點風聲都沒聽人說起過。</br> 榴娘接著說下去:“其實不止山海城過祈風節,霧到城也過,每年這個時候,是兩城中最熱鬧的時候。人大多隨流,城中的住民活動多,居住在鄉村深林的也不甘示弱,紛紛加入進來,通常會玩得很晚才歸家?!?lt;/br> “誰知住在雷霆海附近的村民才回去,躺下沒多久,就聽到海中傳來一聲聲炸響,那響動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反應過來的時候雷電已經劈到了自家村子里。”</br> “等天一亮,家被劈沒的村民們到海邊一看,那座塔還在,里面的燈卻不見了?!?lt;/br> “這么說,這燈的作用只是讓雷霆海的雷電不再出來作祟。”薛妤心想,既然這樣,天機書何必讓她找燈,直接讓她找別的方法解決雷霆海的隱患就是。</br> 或是找出根源解決問題,或是再用別的靈寶鎮壓都好,根本不需要在塵世燈上過多糾結。</br> 所有的任務里,薛妤最不喜歡這種找東西的。</br> 例如塵世燈,她先前聽都沒聽過,只知道是一盞燈,長什么樣子也不清楚,找起來跟大海撈針沒什么區別。</br> 找得人心浮氣躁,還格外費時間。</br> “這我就不知道了?!绷衲锴溉灰恍?,道:“具體情況,女郎恐怕還要去問問當地的村民。”</br> 和榴娘道過謝之后,薛妤回到三樓。</br> 才一坐下,腰間掛著的玉符就燃燒起來,她拿過來一看,看見上面儼然寫著“路承沢”三個字。</br> 薛妤臉色頓時難看起來。</br> “薛妤。”玉符另一邊,路承沢像是氣得笑了一聲:“你沒必要這樣吧?”</br> 說的是薛妤透信給皇宮赤水的人將松珩救走的事。</br> “這樣?”薛妤冷著聲一字一句道:“告訴松珩,以后他在我眼前晃一次,我不客氣一次。”</br> 說完,她不耐煩聽路承沢嘰嘰歪歪的大道理,伸手將玉符上燃燒的火壓滅下去。</br> 另一邊,朝年辦完薛妤交代完的事,急忙從二樓溜了上來。他年歲尚小,對面花枝招展的姑娘們實在段數不夠,有些事情問著問著就有姑娘伸手要將他勾到房里去,嚇得他撒腿就跑,惹得姑娘們笑成一團。</br> 他是最早回來的那個,梁燕和輕羅都還在樓下忙著詢問消息,現在房里除了他,就只有個溯侑。</br> 朝年眼睛尖,一眼就看到少年蒼白瘦削的手掌間拿著的秘笈,他像是習以為常,并沒有露出什么驚訝的神色,但也還是湊過來看了眼,問:“女郎方才給你的?”</br> 溯侑點頭,眼中情緒難以分明,像是刻意在等朝年似的,他似有遲疑般地淺聲問:“圣地的秘笈,我們能用?”</br> 他生得一副頂好的皮相與骨相,落魄狼狽時尚存一股風情,稍稍一收拾,換身像樣的衣裳,再配上這把如溪水般潺潺清冷聲音,金相玉質,玉樹臨風,輕而易舉就能惑得人卸下戒備。</br> “自然不能?!背暌豢诜裾J。</br> 溯侑長長的睫毛往下掃了掃,視線落在手中的秘笈上,他想,所以他猜的不錯,那位鄴都女郎讓他練圣地秘笈是有事需要他去做。</br> 他終于可以稍稍安下些心。</br> “所以這種事可不能叫外人知道?!背瓿笥铱纯?,又道:“若是被人知道,女郎是要受責罰的。”</br> 溯侑微怔,握著秘笈的手慢慢用上了幾分力。</br> “去接你的那日我不是就同你說過,我們女郎是真心善。”朝年驕傲地抬了抬下巴,說:“整個鄴都,除了那些迂腐古板的老頭,其余人,包括百眾山的妖怪們,都可喜歡女郎了?!?lt;/br> “你們練的,也是這個么?”溯侑靜了一瞬,問。</br> 朝年撓了撓頭,跟他簡單介紹起圣地秘笈:“這本秘笈心法分為天字訣和地字訣,天字訣和地字訣又分為上下層,我們幾個天資不行,天字訣擺在面前都修不明白,練的都是地字訣?!?lt;/br> “我看過,你天賦悟性極佳,女郎救你應該也是起了惜才之心,想讓你”朝年想說改邪歸正,但話到了嘴邊,又想起眼前人看著乖順,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于是到了嘴邊的話拐了個彎,道:“想讓你修至大成,多平世上不平事,多救世間無辜人?!?lt;/br> 孩子般可笑的言語。</br> 溯侑并不顯聲露色,也不跟他爭辯半句,只是不經意間將話題往自己想問的那一方引:“她平時對你們,也這樣大方?”</br> “對我們這樣,對別人不這樣?!背晗肓讼?,又道:“也不是,百眾山那些喜歡打架的大妖受傷了,女郎也會悄悄去看,去送療傷的藥?!?lt;/br> “這些東西都是女郎從自己的私庫里拿,給出去的多了,留下來的就少了。所以女郎想完成天機書的任務,不然得罰一大筆靈石出去。”</br> 他口中的話語,對嘗遍人間苦厄的妖鬼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充滿著虛假幻景和泡沫的世界。</br> 溯侑靜靜地握著那卷秘笈,不說話也不動彈的時候像幅筆觸細膩的刻畫。</br> 筋脈接好后,這樓里咿咿呀呀的彈唱和滿堂喝彩聲直往他耳朵里灌,良久,相貌儂麗的少年像是終于不堪其擾地皺了下眉。</br> 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圣地繼承者嗎?</br> 那群卑劣的,將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正義者位置上,實則時時散發著惡意的人群里,怎么會教出這么一位女郎。</br> 這個問題,短短兩天里,溯侑問了自己無數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