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是山城，上坡下坎，起起伏伏，視野并不像平地那般一覽無余，也有許多的視線死角。</br> 所以小木匠這邊瞧見了張啟明，以及一個胖得跟野豬一樣的家伙走在一塊兒，兩人一邊走，一邊吵著，而張啟明卻顯然沒有注意到坡坎上面，有一個讓他眼紅的小木匠在。</br> 但小木匠還是感覺到一陣心顫。</br> 當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所有的事情里面，他最擔心的就是張啟明找到渝城來，沒想到這家伙偏偏還就來了。</br> 這個世界還真的不算大，他之前所有的僥幸，看來都顯得過于幼稚。</br> 他拉著顧白果，藏到了路邊，然后往旁邊的街巷躲去。</br> 顧白果被小木匠拉著肩膀，愣了一下，問：“你怎么了，怎么看起來那么緊張？”</br> 小木匠忍不住擦了一下臉上流下來的冷汗，對她說道：“我碰到了一個故人。”</br> 顧白果很天真：“是嗎？他鄉遇故知，這不是很好么？”</br> 小木匠苦笑：“他鄉遇故知，仇家?！?lt;/br> 得……</br> 顧白果明白了，拉著他往另外一邊的街巷跑去。</br> 她在渝城待了一年多，對于這兒的街巷最是熟悉不過，于是帶著小木匠在大大小小、寬寬窄窄的街巷里穿來穿去。</br> 差不多走了一刻鐘左右，她有點兒累了，停下腳步來歇息，一邊喘氣，一邊說道：“差不多甩掉了吧？”</br> 小木匠沒回答，而是抬頭，去找尋屋檐和土墻之上不斷縱橫飛躍的虎皮肥貓的身影，然后想一件事情。</br> 它剛才出聲示警，是因為感知到了危險呢，還是……</br> 它認識張啟明？</br> 然而還沒有等小木匠想明白這件事情，便聽到頭頂之上，又傳來了虎皮肥貓“喵嗚”的聲音。</br> 跟上來了？</br> 小木匠頓時就感覺到一陣心慌，拉著顧白果一陣疾跑，而顧白果右手因為提著藥罐，這么一劇烈跑動，那湯藥灑了不少，頓時就急了，說：“藥，藥……”</br> 小木匠知道她可能沒有明白這里面的利害關系，跟她解釋道：“小姑奶奶，要是被那仇家給追上了，別說藥，命都沒了?！?lt;/br> 他伸手，將那藥罐拿在了手里，然后帶著顧白果跑過了長長一道斜坡路。</br> 他一直跑到了坡腳，感覺很不自在，后脖子涼颼颼的，下意識地回頭，朝著坡頂望了一下。</br> 就這一下，他頓時就有些魂飛魄散。</br> 但見那個他原本預計沒有發現自己的張啟明，居然出現在了坡頂上，然后居高臨下地朝著這兒望來。</br> 因為是修行者的緣故，小木匠的目力極佳，他甚至能夠瞧見張啟明嘴角上翹時，流露出來的那一抹殘忍的微笑，仿佛他是一頭狩獵的猛虎，而坡腳下的自己，則是一只無處躲藏的小白兔。</br> 在那一刻，小木匠的心都涼了半截。</br> 到底怎么回事？</br> 他腦子有些懵，不過卻并不打算坐以待斃，而是拉著顧白果往擁擠的老街里鉆去。</br> 等到了最為擁擠狹窄的地方，他將手中的藥罐遞給了顧白果，然后說道：“你還記得酒店的路怎么走么？”</br> 顧白果仿佛知道他要干什么，根本就沒有伸手去接。</br> 她質問小木匠：“姐夫，你是打算獨自引走那個人，對吧？”</br> 小木匠苦笑著說道：“白果，實話跟你講，那個人是我的師叔，我師父的師弟，不過他們并不對付，甚至是死對頭——我師父就是被他給害死的，而我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我們兩個跑是跑不掉的，只有分頭走?！?lt;/br> 顧白果十分堅決地說道：“不行，我要是走了，肯定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得替我姐看著你?！?lt;/br> 小木匠說道：“你別把我想得那么偉大，我帶著虎皮肥貓跑，一會兒碰到袍哥會的人，就亮出身份，這兒是渝城袍哥會的地盤，那家伙就算再狠厲，也不敢在這兒鬧事。所以等我安全了，回頭就去酒店找你?！?lt;/br> 他費心解釋著，而顧白果卻是一根直腸子通到底，搖著頭，堅決不同意：“我不，就不，你騙我。”</br> 小木匠無奈了，事實上，他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終究不想顧白果陪著他一起死。m.</br> 就在兩人爭執的時候，虎皮肥貓的叫聲又響了起來：“喵嗚，喵嗚，喵嗚……”</br> 它一聲比一聲更加急切，小木匠知曉張啟明已經追上來了，沒有再爭辯，直接拉著顧白果的手說道：“那走吧，是死是活，擱一塊兒?！?lt;/br> 顧白果拉著小木匠的手，八九歲的小女孩兒，眼睛里的神色卻顯得十分成熟。</br> 她激動地說：“好的，姐夫。”</br> 兩人開始往人群里扎堆，利用顧白果對于這一片熟悉的優勢，不斷地轉彎奔逃。</br> 然而不管他們怎么跑，虎皮肥貓的提醒聲都不斷地響起來。</br> 小木匠腦殼有點兒大，疼得厲害。</br> 到底怎么回事？</br> 他有些絕望了，而前方的木屋、窩棚已經變得零落，稀稀拉拉，再往前走，便已經到了嘉陵江邊去了。</br> 這可怎么辦？</br> 事情太過于緊急了，讓小木匠沒辦法去深思這里面的關系，眼看著就要到江邊了，他腦海里飛速轉動，最后想到了一個辦法。</br> “跟我走！”</br> 他沖著不遠處的虎皮肥貓喊了一聲，然后帶著顧白果來到江邊的石灘上，跑到了一處湍急的崖邊。</br> 這兒是一片亂石灘，大石頭頗多，高高低低的，而且還有許多的雜草，是個藏身的好去處。</br> 他帶著顧白果和虎皮肥貓來到這兒，讓顧白果藏在幾塊大石頭夾著的草叢中，然后將手中的藥罐子扔在了靠水的河灘上，又把一只鞋給扔在了旁邊。</br> 偽造好了跳江逃生的跡象之后，他撮了一把江水回來，對著顧白果、自己和虎皮肥貓，施展了藏身咒。</br> 他一邊灑水，一邊喝念：“變吾身、化吾身、吾師將吾化作真武祖師，披頭散發當殿坐……”</br> 一通喝念結束，藏身咒顯露效果，兩人一貓，藏在了草叢中。</br> 小木匠這是富貴險中求，跑是跑不掉了，路上又沒有遇到袍哥會的人，只有賭一會兒張啟明跟過來的時候，以為他們跳江逃生，或者追去，或者放棄。</br> 將希望寄托于別人的愚蠢，這本身就是一件愚蠢的事情。</br> 但他這也是沒辦法了。</br> 只有等待宣判。</br> 然而就在小木匠念了藏身咒，做好一切準備的時候，原本一直挺安靜、不惹事的虎皮肥貓，卻不斷地沖著他齜牙咧嘴，顯得很狂躁的樣子。</br> 小木匠瞧見，嚴厲地說道：“安靜，給我安靜——我告訴你啊，一會兒追兵過來了，你還這樣鬧的話，我立馬就閹了你，知道不？”</br> 顧白果卻瞧出了不對勁，說道：“姐夫，它好像有什么話要講。”</br> 小木匠愣了，說有話要講？講什么？</br> 還沒有等他琢磨明白，顧白果卻壓低聲音說道：“來人了。”</br> 小木匠沒有再去思考，而是指著虎皮肥貓，說低聲啊，別鬧了。</br> 隨后，他從草叢與石頭挨著的間隙，往河灘瞧去，卻瞧見張啟明那駝背老頭子提著一桿煙槍，和那個黑胖子朝著這邊趕來。</br> 他不敢細瞧，而是低下頭，用余光去關注著。</br> 張啟明別看弓腰駝背，但那家伙走在滿是亂石的江灘上，卻是健步如飛，一轉眼的功夫，就趕到了這邊，然后徑直走到了剛才小木匠布置的地方去。</br> 他蹲在河邊，翻找了一下那藥罐，甚至伸手進去蘸了蘸，還放嘴里嘗了一下。</br> 這家伙，完全不顧那里面是否會有毒。</br> 真狠。</br> 而隨后，那家伙又撿起了小木匠的鞋來，瞧了一會兒，居然沒有扔，而是直接往懷里給揣了進去。</br> 變態。</br> 這個時候，與張啟明同行的那個黑胖子也趕了過來。</br> 他體能一般，跑到這兒來的時候，有些氣喘吁吁，雙手撐住大腿上，一邊喘氣，一邊打量周遭，然后說道：“老張，你那個便宜師侄挺賊的啊，居然還選擇水遁，是個人才啊——咱們還追不？”</br> “水遁么？”</br> 張啟明冷冷笑了一下，隨后說道：“你了解我那個師侄么？”</br> 黑胖子說道：“算不得了解吧，不過這幾日，渝城江湖上傳得還是挺多的，說他是正宗的魯班教傳人，魯班教許多秘術，他皆熟絡于心，頗受袍哥會那幾個大佬看重，而且據說渝城袍哥會的新任龍頭對他十分器重，甚至力排眾議，將藏寶閣里面鼎鼎有名的寒雪刀，都送給他做禮物了，嘖嘖，出息啊……”</br> 張啟明表情依舊很冷，嘴角卻有些咧開，目光從江面上收了回來，然后巡視江灘上的亂石和雜草堆。</br> 他與黑胖子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最后再跟你講一遍，魯班教的正宗傳人，只有我張啟明一人。”</br> 他十分嚴肅，那黑胖子則訕訕地笑了，說對，對。</br> 張啟明又說道：“那小子，只不過是有些邪門把戲而已，比如說……藏身咒，就是施展障眼法，讓人瞧不見他——只不過，他有障眼法，我有顯形粉，看看誰能笑到最后?！?lt;/br> 說罷，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個小葫蘆來，解開木塞，往右手上抖落一些晶晶亮的粉末。</br> 隨后，他朝著小木匠他們藏身的這片亂石區，緩步走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