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小木匠從張啟明口中聽到“藏身咒”三個字的時候,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br> 果然,最了解魯班經上篇的,終究還是魯班教的人。</br> 他這藏身咒在好幾撥人的跟前用過,但唯獨這一次,就要被破去金身,不再安全了。</br> 小木匠屏氣凝神,然后將右手,往著肩上摸去。</br> 程五爺送他的那把寒雪刀,被他捆在了背上,隨時都可以拔刀而出,只不過,小木匠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并不是張啟明的對手。</br> 但生死面前,他不想放棄,終究還是要搏命的。</br> 與此同時,他也有些驚詫,不知道張啟明為什么會這么確定自己并沒有跳江,而是藏在這江灘亂石場中呢?</br> 而且,他為什么能夠一直跟著過來?</br> 小木匠十分疑惑,而那個黑胖子也很好奇,跟在張啟明身后走著,然后問道:“張爺,你這就有些太自信了——你怎么知道他沒有跳江,而是藏到這邊來了呢?”</br> 兩人離這邊已經有四五丈的距離,就算不憑借著風聲,小木匠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br> 所以那黑胖子一問,小木匠也忍不住豎起了耳朵來。</br> 而這時,那張啟明卻是微微一笑,然后說道:“說起來也很有意思,我之前收了一個不成器的大弟子,那家伙是邪祟來著嘛,我好不容易把它調教顯形,化作人身,自然在它身上動了些不為人知的手腳,而偏巧不巧,甘墨那家伙,便把它給帶在身邊了……”</br> 那家伙得意地說著,目光不斷巡視著,而小木匠聽了,如遭雷轟,整個人直接就懵住了。</br> 什么,虎皮肥貓,居然是……</br> 虎逼?</br> 那個滿口臟話、成天“我尼瑪”的粗糙大漢,虎逼?</br> 如果不是張啟明就在跟前不遠處,小木匠都忍不住想要罵上一句:“我尼瑪……”</br> 他忍不住轉頭去找虎皮肥貓,卻發現這肥廝不知道何時,居然不見了蹤影。</br> 是心虛了么?</br> 這是小木匠腦海里的第一反應,然而隨后,他突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若是虎皮肥貓,也就是虎逼出賣了他們,那么它剛才異常的反應又是干嘛呢?</br> 張啟明既然知道了他們的去處,為什么不徑直殺過來,將那所謂的“顯形粉”灑下來,讓他再無遁形之處呢?</br> 張啟明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談及這個話題呢?</br> 幾個疑問一浮現心頭,小木匠很快就抓到了要點——很明顯,虎皮肥貓并沒有出賣他,張啟明之所以能夠一路找過來,最主要的,是他在虎皮肥貓的身上動了手腳,所以才能夠一路跟來,并且確定小木匠他們沒有跳入江中遁走。</br> 而虎皮肥貓即便知曉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但它卻因為屈孟虎的法咒約束,不得不一直跟著小木匠。</br> 所以才會造成此刻如此危急的局面。</br> 想通了這一點,原本的恐懼卻是消散了許多,特別是得知虎皮肥貓在自己和它師父的選擇上,最終站在了自己這一邊,讓他不知道為什么,莫名還有一些小感動呢。</br> 只是,那小畜生去哪兒了?</br> 小木匠心中疑惑,而這時卻聽到張啟明一聲大吼:“出來吧。”</br> 他往小木匠前方三丈處的一塊兩人高的大石頭前,猛然灑下那亮晶晶的粉末,河風一吹,張啟明都已經提著煙鍋子,準備上前擒敵,結果發現那兒什么都沒有。</br> “喵嗚……”</br> 就在張啟明有些驚訝和不明白的時候,一聲貓叫在身后冒出,張啟明反應極快,直接伸手入懷,又掏出一把粉末,朝著聲音發出來的地方撒去。</br> 這一回虎皮肥貓顯形了,只不過它顯得十分靈巧敏捷,一個躍身,卻是鉆進了草叢里去。</br> 張啟明和黑胖子瞧見,一左一右,直接撲了過去,卻是落了個空。</br> 緊接著,虎皮肥貓帶著這兩人在這一片的亂石堆以及雜草叢中不斷捉迷藏,而且盡可能地繞開了小木匠和顧白果藏身的地方。</br> 瞧見周遭一片熱鬧,小木匠心有頗多苦澀和無奈。</br> 說起來,一開始他就看那虎皮肥貓不順眼,現在想一想,大概是出于本能的反應——畢竟他從一開始,也不喜歡虎逼。</br> 那家伙差點兒把自己給活埋了。</br> 事實上,虎皮肥貓一開始也不喜歡小木匠,倘若不是有屈孟虎的法咒約束,兩人早就分道揚鑣了。</br> 這兩人的感情是什么時候培養出來的呢?</br> 是漫漫的江上行船之路,還是在渝城待了兩個月的悠閑時光,又或者是這幾日匆匆忙忙、生死與共的經歷呢?</br> 或者,是屈孟虎的法咒影響,讓虎皮肥貓不得不選擇幫助他?</br> 總之不管是什么理由,在這一刻,小木匠對這只老愛在女孩子懷里蹭來蹭去的肥廝,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br> 只不過,他不能去幫它。</br> 因為,他還有顧白果需要去照顧,沒辦法做到舍棄一切。</br> 不過鬧劇很快就結束了,小木匠先聽到張啟明的一聲痛罵:“臥槽,老子的顯形粉沒了……”</br> 緊接著,他又聽到那黑胖子喊道:“老張,小心,渝城袍哥會的人好像過來了。”</br> 兩句話,對于小木匠等人來說,都是再好不過的消息。</br> 他甚至忍不住伸頭,往江灘上望了過去,卻發現,來的人并非別個,而是渝城袍哥會里名義上的二號人物,廖恩伯廖二爺。</br> 只不過,他并不是收到消息趕來這兒的,而是被身后三五個人在追趕。</br> 等等……</br> 在這渝城之地,袍哥會的勢力范圍之內,廖二爺這等顯貴的人物,怎么可能被人追著跑呢?</br> 小木匠滿心詫異,而另外一邊,離他差不多有三丈多遠的張啟明,他對黑胖子說道:“不好,神仙打架,咱們別給殃及池魚了,躲這兒來——變吾身、化吾身、吾師將吾化作真武祖師,披頭散發當殿坐……”</br> 他居然也快速念起了藏身咒來,而且無論是語速,還是腔調的圓潤度,都遠比小木匠要來得熟練和純粹。</br> 聽到這個,小木匠立刻明白,自己這位師叔也并非不學無術之徒。</br> 即便荷葉張最終選擇讓他師父魯大來繼承衣缽,但對張啟明,也還是教了很多東西的。</br> 這藏身咒,便是如此。</br> 張啟明兩人追貓不成,顯形粉撒光了,瞧見渝城袍哥會的廖二爺被五人追趕至此,最終也選擇用藏身咒來隱遁,不敢露面。</br> 張啟明沒有了顯形粉,小木匠松了一大口氣,生命安全得到了保障,立刻將注意力望向了遠方。</br> 大概是這一片亂石灘著實是個好地方,那廖二爺居然也跑到了這兒來。</br> 三方大概成了一個三角形,各自相距三五丈。</br> 而這時,一路奔逃的廖二爺也終于停下了腳步,他的后背貼著一塊齊人高的石頭,喘著氣,望著朝他圍過來的那幾人。</br> 從小木匠的這個角度,能夠瞧見側身,隨后他瞧見,廖二爺的左腳處,不斷有鮮血流下來。</br> 他怎么了?</br> 小木匠又驚又疑,而那五人已經呈扇形圍了過來,其中一個家伙冷冷說道:“廖老頭,你傷口上,有我們的螯蜈斷腸毒,你越是跑動,那毒素就越會往你的心肺流去,你有本事就繼續跑,若是再走一里路不倒下,我把自己腦袋給你割下來。”</br> 廖二爺滿心不甘地罵道:“李紹崗、李老二,萬萬沒想到,你居然也背叛了我渝城袍哥會……”</br> 那人聽到,忍不住說道:“背叛?什么背叛?現在的渝城袍哥會,還是之前那個么?他程蘭亭何德何能,怎么就坐到那個位置上去了?我就不明白啦,你們這幫老不死的,到底是怎么想的?”</br> 廖二爺沒有理會他,而是問道:“李老二,你這么做,雍熙文知道么?”</br> 那人揮了揮手,說你別幾把套我的話,老頭,你是臨死之人了,知道了又怎么樣?還不是一樣下地府、歸黃泉?安心去吧……</br> 他說著話,旁邊幾人朝著廖二爺圍了上去,而這時,廖二爺卻笑了,說道:“你以為區區螯蜈斷腸毒,就能夠讓我倒下么?你也太小瞧我了,老子當年養蟲取毒的時候,你還在你娘的肚子里呢……”</br> 廖二爺一向給人的感覺,都是謙謙君子、寬厚老人的形象,然而此時此刻,言語間卻透露出了說不出來的霸氣。</br> 他雙手在胸口結印,不斷拍打,隨后一掌拍向了受傷的左腿處,封閉傷口。</br> 而這時,那李老二也笑了。</br> 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張鬼臉面具來,鄭重其事地戴在了臉上去,緊接著,他和另外幾人居然直接跪倒在地,口中高喝道:“有請鬼王大人現身。”</br> “有請鬼王大人現身!”</br> “有請鬼王……”</br> 三聲落定,不遠處的江面上,卻是出現了一個直徑一丈的旋渦,緊接著一道水柱噴出。</br> 而水柱之上,卻是站著一個帶著黑白鬼面具、身型碩長的家伙來。</br> 瞧見那人,原本還算淡定的廖二爺,忍不住驚慌起來。</br> 他脫口而出:“吳嘉庚?”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