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垢瞧見這個莫名自信的少年郎,心中不由來一陣厭惡。</br> 他本就不是那種溫良和煦之人,因為將近乎全部的精力都投入修行之中去,無暇它顧,處理事情的手段也極盡簡單之能事,情商不高,隨著性子直言不諱地說道:“我本以為你是個知曉形勢、知進退的人,卻沒有想到你居然如此沖動、魯莽和愚鈍——且不說那寨子里面,鬼王廟高手云集,機關(guān)重重,便說那潘志勇,還有他的爪牙,都是厲害難纏,就算是我,都沒辦法討到好處。你說說,你過去怎么救人?”</br> 小木匠感覺此人情緒有一些急躁古怪,認(rèn)定的事情就很難去說服,所以也沒有多作解釋。</br> 他說道:“沒做過的事情,總是希望試一試的。”</br> 無垢越發(fā)惱怒,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真以為我在擔(dān)心你?你想要去送死,那便去,我之所以勸你,是擔(dān)心我的天羅木劍無法完工,耽誤了我好不容易跟那平千秋討來的機會,他媽的……”</br> 小木匠瞧見這氣勢洶洶的道人,突然間笑了,對他說道:“如果道長擔(dān)心的事情,是這個的話,那其實就沒有問題了?!?lt;/br> 無垢滿心惱怒,瞧見對方卻笑了,不由得愣了一下,冷冷說道:“你想怎樣?”</br> 小木匠平靜地說道:“這光天化日之下,我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進去找人,所以得等晚上,而從現(xiàn)在,到晚上這段時間里,我趕工,幫您將那天羅木劍給弄完了。等天一黑,我將東西給你,算是報答你這一路的護送,到時候咱們一拍兩散,各奔一方,好聚好散便是了……”</br> 無垢本來堆著一肚子的火,結(jié)果聽到小木匠的話,卻反而愣住了。</br> 小木匠說得沒錯,如果他只是想要那精雕木劍的話,到了傍晚,就能夠拿到手,至于后面的事情,跟他也沒有關(guān)系了。</br> 他不用為面前這個少年郎的“愚昧”、沖動和不識時務(wù)去負責(zé),又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豈不是很好?</br>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感覺這里面,似乎有些不對勁兒。</br> 他琢磨了一下,臉色冰冷地說道:“如此最好。”</br> 瞧見面前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無垢心中一陣厭煩,也懶得去思索太多,冷冷哼了一聲,隨后帶著小木匠往前走。</br> 兩人一貓七拐八拐,來到了一處懸崖陡峭之處,這兒在雷夷寨的西北邊,離他們昨夜交火的地方很遠,不過卻能夠居高臨下,將這一片山區(qū)大部分的容貌和動靜都盡收眼底。</br>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十分難行的,上來的好幾個節(jié)口甚至都沒有路。</br> 好在這兩人的輕身手段都還算不錯,再加上藤蔓、樹枝等物,算是攀上了來,然后找了一個山石遮蔽之處,無垢負責(zé)打量山下的動靜,而小木匠則盤腿坐下,接過了無垢遞來的那些木胚子,以及圖形書頁,開始認(rèn)真地雕琢起來。</br> 如果說小木匠有什么強于旁人的品質(zhì),而且特別突出,那么“專注”這一點,應(yīng)該是能夠排在第一位的。</br> 他從小就一直跟在魯大身邊,為了生活、填飽肚子而奔波,唯一的愛好,恐怕就是手頭這點兒木雕。</br> 不管是心煩了、意亂了,還是別的什么,他只要坐下來,將心思放在木頭和手中那把刻刀上,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拋在腦后去。</br> 此時也是一樣,小木匠有著太多的煩心的事情,但他在拿起刻刀的那一瞬間,卻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br> 他開始忙活起來,那圖紙上的所有圖案和符號,其實都刻在了他的腦海里。</br> 此時此刻,只需要他將圖紙化作現(xiàn)實。</br> 如此而已。</br> 虎皮肥貓在旁邊,瞧了一眼,便沒有什么興趣了,無垢瞧見這個在木雕手藝活兒上面有著極高天分的后生,卻多少也覺得可惜。</br> 這樣的手藝,倘若是在青城山,多加培養(yǎng),說不定就是一代名家。</br> 只可惜,腦子進水了,這個怎么都沒辦法補救。</br>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日頭漸漸西移,當(dāng)那碩大的圓盤落入西山,光芒消失的最后一瞬間,小木匠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然后緩慢地站了起來,對旁邊打著瞌睡的無垢說道:“完成了?!?lt;/br> 他將那八柄小劍遞給了無垢,而那道人接了過來,仔細一打量,頓時就有一種格外驚艷的感覺。</br> 這木劍,模樣和比例,以及上面的浮雕,都與圖紙上一模一樣,不差分毫。</br> 更讓人驚訝的,是那短木劍上的浮雕和符文,仿佛有生命、活過來一般——借著最后一抹夕陽晚霞的光芒,落在無垢的眼中,竟然有了一絲靈性……</br> 這個就非常難得,因為能夠給他這樣感覺的物件,再加上一些煉制和加持,說不定就能夠成為一套真正的法器。</br> 而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br> 法器啊……</br> 尋常人或許沒有太多感覺,但身為青城山這種頂級道門出身的無垢,怎么能夠不知曉,自從宋明之后,天地靈氣日漸稀薄,修行者或許還能夠從星辰和大地之間吸收稀薄的“炁”來淬煉打熬,但那些璀璨輝煌的法器卻變得越來越難熔煉。</br> 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飛劍,也變得罕見。</br> 而隨著天材地寶的消耗,許多長輩都說,末法時代,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要來臨。</br> 許多走旁門左道、邪派的修行者,甚至已經(jīng)開始用人命、鮮血、魂魄這些下作、有違天和的手段,來提煉法器了。</br> 而現(xiàn)如今,眼前的這一位,卻單純只是用那精湛、近乎于道的手藝,便能夠給木器賦予靈性。</br> 別的不說,光這一點本事,都足以讓許多修行者為之覬覦。</br> 原本無垢都準(zhǔn)備拿了東西就走的,畢竟他并不是那種黏糊的性子,然而此刻卻生出了幾分愛才之心。</br> 他將這八柄短劍收好之后,又勸說了那小木匠一回,甚至還承諾,說現(xiàn)在就趕往青城山,爭取足夠的青城山高手過來助拳,讓他不要去冒險,穩(wěn)扎穩(wěn)打才是最重要的。</br> 做出這樣的承諾,對于天性薄涼,不喜與人交際的無垢道人來說,已經(jīng)是做出了太多讓步了。</br> 他甚至都對自己的低聲下氣感到驚訝。</br> 但那個后生卻在擦了一把汗水之后,猶豫了一下,還是給予了拒絕。</br> 對方的拒絕讓無垢所有的好感迅速消耗殆盡,他沒有再嘗試著說服,而是冷冷說了一句:“如此,那便好自為之吧?!?lt;/br> 說罷,他轉(zhuǎn)身便離開了,人在山頭幾個起伏,便不見了身影。</br> 小木匠感覺到了無垢作出的讓步,以及他話語里的好意,甚至都能夠預(yù)料到對方會勃然大怒,但終究還是沒有同意無垢的計劃。</br> 因為他深切感受到了鬼王廟那幫人的瘋狂和暴戾,這幫崇拜死亡的鬼黎們對于生命沒有一絲的敬畏之心,他很難想象,顧白果這樣的小孩兒若是落入那幫家伙的手中,將會是怎樣的境況。</br> 更別說鬼王廟還跟潘志勇勾結(jié)在一塊兒。</br> 那家伙與小木匠可有私怨,盡管顧白果曾經(jīng)救助過他母親,但小木匠也不確定,潘志勇會不會因為自己,而對顧白果下手。</br> 他對顧白果實在是太擔(dān)心了,做不到無垢那般的冷靜理智。</br> 他必須要潛入鬼王廟中,瞧個清楚,方才心安。</br> 就算是死,也無畏。</br> 在無垢離去不久,小木匠也起身了,他招呼了一聲虎皮肥貓,將他的計劃說出來,然而虎皮肥貓卻不斷地搖頭擺尾,顯得非常惶恐不安。</br> 它這出奇的反應(yīng),讓小木匠意識到,那雷夷寨中,可能有某種東西,是讓虎皮肥貓為之恐懼的。</br> 只可惜這肥廝口不能言,又不識字,沒辦法跟他溝通。</br> 小木匠的計劃里,虎皮肥貓本來占據(jù)了很重要的位置,畢竟這家伙不但身子輕靈敏捷,而且機敏,關(guān)鍵時刻,還能夠化作猛虎邪祟,是很得力的助手。</br> 不過此刻虎皮肥貓罷工了,他又毫無辦法,只有硬著頭皮,自己一個人行動。</br> 他下了山,從林子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去,虎皮肥貓不遠不近地跟著,卻沒有貼前,顯然也不看好小木匠的這一次行動。</br> 小木匠不管那肥廝,他從林子里爬出來之后,貓著腰,越過了一片坡地,在離雷夷寨三十多丈的時候,他趴在了地上,借助著夜色和地上的雜草,一點一點兒地移動著。</br> 他爬得很慢,很久才會移動一點點,仿佛完全融入了大地一般。</br> 差不多大半個時辰,他才爬到了寨墻邊兒上,瞧見那木柵欄豎直朝上,外表黑紅黑紅的,仿佛是鮮血污垢,散發(fā)著一股如冰一般的氣息。</br> 寨墻每隔幾丈,上面還掛著一灰白色的骷髏頭。</br> 小木匠學(xué)了《魯班全書》,對于諸多機關(guān)之法,和布置了然于心,即便不懂,原理卻是相通的。</br> 他并沒有魯莽上前,而是沿著寨墻爬動,不多時,卻是找到了一處藏于角落的小洞子。</br> 那是個狗洞,小木匠卻不管,小心翼翼地爬進去。</br> 進了寨子,小木匠瞧見雷夷寨頗大,放眼望去,高高低低,上百棟屋子。</br> 他沿著寨墻往前走,憑借著魯班全書的學(xué)識,很敏銳地瞧見了幾處機關(guān)口,然后繞了過去,然而眼看著就要走入寨中小巷的時候,從不遠處,卻沖出來兩頭兇狠的黑色獒犬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