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覺得這苗族少女有點兒古怪,跟他之前接觸的同齡人都有些不一樣,特別是她剛才逼問自己是否知曉苗王墓時,那種強(qiáng)勢的態(tài)度,讓他心里面有些不太舒服,所以盡可能地與她保持距離。</br> 不過對方問自己,他還是得理會的,畢竟現(xiàn)在他們是合作關(guān)系。</br> 小木匠說道:“不會啊,我喜歡。”</br> 寶蘭半蹲在小木匠的跟前,盯著他手中那只有輪廓的木雕,瞧了一會兒,問:“這個有什么意思啊,一點用處都沒有。”</br> 小木匠不想與她爭辯,平和地說道:“這個世界上,總是會需要一些沒用的東西吧,要不然整個人生就繃得太緊了,豈不是很難過?”</br> 寶蘭笑了,說別看你有的時候木木的,呆呆傻傻,但說的話,還挺有道理的。</br> 你這小娘皮才木木的呢。</br> 小木匠心里有些不太高興,但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低著頭,繼續(xù)干著自己的事情,而寶蘭卻并不打算放過他,而是繼續(xù)問道:“我聽說,你跟著你師父很多年了?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你的父母呢?”</br> 家?</br> 寶蘭的話語,讓小木匠手上的刻刀不由得停了下來,隨后他忍不住回憶起了以前的事情——記憶中,除了深深的饑餓和寒冷之外,還有什么呢?</br> 他低下頭,說道:“我父母都死了,沒有家。”</br> 小木匠的情緒有些低落,而寶蘭卻似乎并未覺察,她繼續(xù)問道:“你師父那么大的本事,就沒有教你一點?我聽張啟明說過,你師父魯大是荷葉張最喜歡的弟子,因為他老實忠厚、勤勞善良,所以把一身本事都傳給了他,而你是你師父唯一的弟子,你就沒有學(xué)到他的那些本事?”</br> 小木匠抬起頭來,他看著面前這個看上去很漂亮,又有些單純的苗家少女,平靜地說道:“我叫他師父,但其實他沒有收我當(dāng)過徒弟,我沒有拜過祖師爺,也沒有加入魯班教,他老人家只是瞧我可憐,給我一口飯吃而已。而且他也不只是我一個‘徒弟’,據(jù)我所知道的,就有三個,只不過都出師了,就我現(xiàn)在還跟在他身邊而已。”</br> “這樣啊?”</br> 聽到小木匠的話語,寶蘭終于理清楚這里面的關(guān)系,略有些失望。</br> 她嘆了一口氣,說哎,要真是這樣的話,真的可惜了。</br> 小木匠搖頭,說沒什么可惜的,我?guī)煾刚胰私o我算過命,我的命太薄了,要是貿(mào)然混跡這江湖,逃不過早夭的下場,只有老老實實做工,混口飯吃,說不定能夠活到花甲,兒孫滿堂。</br> 寶蘭瞧見小木匠是真的不懂,而不是裝的,就少了許多興趣。</br> 她沒有再盯著小木匠看,而是跟他說了一聲,去外面望風(fēng),沒多久又回來了,弄了點干柴來,放在火堆邊,然后找個地方,又繼續(xù)躺下睡覺。</br> 小木匠繼續(xù)刻著手中的木雕,一刀一刀,認(rèn)真地仿佛入了定。</br> 那個時候,他整個人的世界,都沉浸在刀尖之上去。</br>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一股說不出來的惡臭從地上躺著的張驢兒身上傳了出來,那不是屎尿之氣,而是一種類似于打屁蟲,又或者臭鼬那種奇臭難聞、讓人聞之欲嘔的味道,小木匠吸入鼻中,頓時就感覺頭重腳輕,非常難受。</br> 他感覺到了不對勁,猛然咬了一下舌頭,剛剛要站起來,結(jié)果瞧見那張驢兒的身子就好像是中邪了一樣,劇烈的顫動起來。</br> 那種顫動非常頻繁,弄得旁邊的小石子都在抖動,緊接著,那家伙突然間睜開了眼睛,仿佛瞧見了什么極為可怖的事情,張開嘴,發(fā)出了一種極為尖銳的叫聲。</br> 那叫聲仿佛夜梟一般,甚至有點兒像是鬼叫,讓人渾身雞皮疙瘩泛起,心中莫名生出幾分恐懼。</br> 而隨后,張驢兒的身子好像那軟蛇一般,沒有了骨頭。</br> 他身上的繩索,卻是簌簌往下掉落。</br> 只在小木匠那一愣神的時候,在張驢兒身上捆得嚴(yán)嚴(yán)實實、打了死結(jié)的繩索,居然全部都掉了下來,而隨后,那家伙雙腳一蹬,就如同獵豹一樣,朝著洞外沖去。</br> 小木匠這時反應(yīng)過來,猛然一躍,將那家伙撲倒在地去。</br> 不過那家伙的身子真的就跟一條蛇似的,滑得小木匠都驚了,而他撲下去之后,發(fā)現(xiàn)仿佛撲在了一塊破面口袋似的,定睛一瞧,那張驢兒居然已經(jīng)在他的兩三米之外,而他死死拽著的,卻只是張驢兒身上的衣服。</br> 那家伙穿著貼身的一件衣服,露出來的皮膚上面滿是細(xì)碎的鱗片,有點兒像是蛇的鱗甲。</br> 小木匠寒毛直豎,而更讓他難受的,是那張驢兒已經(jīng)跑出了十幾米去。</br> 眼看著那家伙就要跑出洞口,黑暗中突然沖出一個黑影來,猛然一腳,將他給踹到了東邊的山壁上去。</br> 啪……</br> 一聲悶響,張驢兒整個人仿佛貼在了那山壁上去一樣,緊接著他居然真的就掛在那山壁上,一動也不動了。</br> 出手阻止張驢兒奔逃的那人,卻是小苗女寶蘭。</br> 這個打著呵欠,懶洋洋的小苗女,除了剛開始露面的時候顯露凌厲的本事之外,后面一直都挺乖巧的,卻不曾想在這個時候,卻露出了她的獠牙來。</br> 一擊得手,寶蘭沒有猶豫,直接又撲了上去,顯得又狠又兇。</br> 小木匠瞧見那張驢兒宛如死蛇一般,而寶蘭卻兇狠如此,著實有些咄咄逼人,卻不曾想當(dāng)寶蘭沖到跟前的時候,那仿佛沒了氣息的張驢兒居然猛然轉(zhuǎn)過了頭來。</br> 那家伙的腦袋已經(jīng)完全變了模樣,再非人形,而仿佛一頭大蟒蛇,三角形的腦袋,張開大嘴,一百八十度,嘴里利齒密布,還散發(fā)著黑氣。</br> 瞧見這等模樣,尋常人早就嚇得飆尿,而寶蘭卻厲聲喝道:“果然是個妖孽!”</br> 卻見她“啪”的一聲,雙手一拍,一根鐵釘打出,陡然穿過了那蛇頭人身的張驢兒頭顱下顎去。</br> 噗……</br> 小木匠分明聽到一聲布袋撕裂的聲音,而原本兇神惡煞一般的張驢兒,卻是被直接定在了山壁之上。</br> 這一回,他一動也不動,再也沒有了氣息。</br> 他的臉也恢復(fù)原來模樣,不再畸形。</br> 而寶蘭也沒有再上前,而是原地站著,不斷地喘氣,顯然剛才她打出的那一記鐵釘,十分損耗氣力,讓她的身形甚至都有些不穩(wěn),整個人都在顫動著,腿肚子直發(fā)抖。</br> 小木匠上前,低聲問道:“你……還好吧?”</br> 他剛剛靠近寶蘭,卻感覺到一股強(qiáng)氣息襲來,那原本有些虛弱的寶蘭右臂突然長了半尺,一把抓住了小木匠,將他也往山壁摔去。</br> 那力道甚大,小木匠不由自主地騰身而起,不過脫手的那一瞬間,他卻憑借著靈敏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雙腳蹬在了山壁上,一個翻滾,落在地上。</br> 被寶蘭突然襲擊,小木匠有點兒火氣,翻身而起,剛想要反擊,卻瞧見寶蘭居然倒在了地上。</br> 這回他不敢再大意了,緩步上前,保持距離,這才問道:“你怎么了?”</br> 寶蘭艱難地爬起來,將右手食指放在嘴里,咬破指尖,將那鮮血在額頭上面畫了一個古怪的符號,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緩緩?fù)鲁觯S后說道:“沒事。”</br> 小木匠瞧見她的臉由黑轉(zhuǎn)白,稍微放了點兒心,但還是保持著戒備,問道:“他死了?”</br> 寶蘭聳了聳肩,說對。</br> 小木匠問:“你為什么要殺他?”</br> 寶蘭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為什么要殺他?你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白癡的問題來?他要殺我,我肯定得先殺了他啊,這有什么不對的嗎?”</br> 小木匠糾正她的話語:“不,他沒有想要殺你,只是想跑而已。”</br> 寶蘭不想跟小木匠爭辯,不置可否地說道:“他知道我們所有的事情,倘若是給他逃了,我們一樣會遭禍。”</br> 小木匠又問:“那你為什么打我?”</br> 寶蘭說我只是不想有人靠我那么近而已,不習(xí)慣。</br> 聽完寶蘭的解釋,小木匠有些不太相信,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這個少女的心思和手段,未免有些太毒辣了,跟他所認(rèn)知的完全不同。</br> 她就好像是一朵帶刺的漂亮花朵,讓小木匠有敬而遠(yuǎn)之的感覺。</br> 兩人對峙著,小木匠不說話,而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因為不知敵友,兩人都下意識地往黑暗處藏去。</br> 不過很快小木匠就松了一口氣,因為來的那人,卻是屈孟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